钱清端着最后一个菜出来,三荤两素一汤,自从穆声声住进来后,钱清做饭的热情高涨了许多,整天研究做好吃的。
"最近在学校过得好吗?"钱清边舀汤边问,一如既往的慈祥。
穆声声:"挺好的,外婆你等会儿吃完饭记得吃药。"
钱清:"哎哎好,挺好的,缺钱花吗?"
"不缺,我卡里剩不少钱,咦,外婆,青菜是不是没放盐啊?"穆声声咬了一口菜,淡出鸟了快。
"嗯,我吃着也是,有糖尿病吃这道菜尿都要被稀释了,"江锦森说完后被瞪了一眼,他笑笑主动拿菜去加盐。
这场饭下来,氛围逐渐从温馨慢慢转变成了试探。
"咳,对了,声声,你妈妈今天打电话来了。"钱清喝了一口汤。
江锦森看了她一眼,老婆子,不是不说这件事吗?
钱清回了一眼,她们母女的事那是能撇得清的?她迟早不得知道?
老两口眼神跟特工拍电影空气里有两道光剑飞来飞去似的,让她还挺有压力,穆声声吃着菜,笑着说,"怎么了?我妈打电话说什么了?"
他们提心吊胆的,她倒好压根没当回事儿,钱清心里提着的石头落了大半,夹了个鸡翅放她碗里,边睨边说,"你妈妈说联系不上你了,问我们你最近过得怎么样。"
江锦森推了推老花镜,也不拐弯抹角了,"你把你妈妈拉黑了?怎么回事儿这孩子,受什么委屈了怎么不跟外公外婆讲?"
这事儿啊,外公外婆迟早会知道的,穆声声这会儿心情还算平静。
"嗯,拉黑了,她有自己的家庭了,不要我了,我总不能破坏她家庭幸福。"穆声声说,她发现这会儿随心口快的说出来还是有点难受的。
怎么会不难过呢?她们曾经也是让人羡慕的母女。
江有容把她的东西全都寄了过来,明晃晃的让她不要再回去的意思,她赌气没去领,后来快递员打电话给她说再不领就要退回去了,她当时去扛那一箱箱的快递时,整个人特别的无力无助,这些快递里全都是她从小到大用过的玩过的东西,更多的是一份不可舍去的记忆,现在全都被寄了回来,像是身体里一部分被硬生生割离出来,她蹲在驿站门口,半天哭不出来,喉咙似乎被什么哽住,将近四十度的天气,她手脚渐渐发凉,冰彻心骨的心寒,喘不上气儿,像被一条绳子越缠越紧。
她全身发麻,当时安慰自己,心说随便吧,弃养就弃养,这天下多的是没爹没妈的孩子,她没有比谁过得惨,就是有一点不幸运。
单纯的,不幸运而已。
直到上周看到老妈的朋友圈说是怀孕四周了,还有一张她看不懂的b超图,怨气和怒气彻底爆发,她当时才真真切切的有了完全被抛弃的感觉,老妈真的不会管她了,老妈会和陈列学有一个全新的家庭,那个未出世的孩子会替代她,抹去她作为江有容女儿的所有痕迹。
这个孩子也会带来新生,只不过不是她的,是老妈和陈列学的新生,发生在她身上的龌龊又卑暗的事也会随着这个孩子一点点长大被所有人忘记。
人们或许只会记得陈列学斯文好礼,为人儒雅,是个好丈夫,好父亲。
不会知道他私底下曾经是个撕扯继女衣服的混蛋斯文败类。
只剩下她,没有人会被原谅,她永远不会原谅他们。
但她后来又想到,她的原谅好像根本没人在意,陈列学身为彻头彻尾的伪君子和人渣当然不会在意她的原谅与否,老妈要是在意也就不会怀那人的孩子,也不会把她赶出门把她所有的东西都退回来。
所以她又算什么呢。
想来想去越觉得自己是他们畸形婚姻幸福的牺牲品。
她是真的很讨厌,为什么偏偏是老妈,把她捧得高高的,又亲手把她摔下来。
……
这会儿钱清用一种格外心疼又无奈的神情看着她,布满皱纹却温暖的手拉紧她的手,"声声,我知道是我们对不起你,当年你妈做错事怪我们没拼命拦着,你妈妈现在又怀了孕,说实话我真搞不懂她到底想干什么,放着亲女儿不管偏要和那个畜生在一起,我们当父母的也是没能力,没管好她,让你遭受了那么多,但你别对我们失望,别对亲情失望,我们真的很喜欢你,你在我们这儿什么都不用管,只管念书做自己就好。"
那双历经沧桑已然浑浊的眼睛此刻溢出了难掩悲伤的泪水。
都说懂事的孩子没糖吃,没妈的孩子像根草,他们声声怎么全都摊上了呢?
江锦森叹了口气,心说造孽,人真是越老越脆弱敏感,还很痛恨因为年老体衰而什么都做不了,他这会儿眼睛也湿湿的,"声声,乖孩子,你一直都没有错,错的是那个畜生,错的是大人,但我真的一直都心存感激,幸好你妈教会你勇敢反抗,没事儿,以后外公外婆疼你。"
老两口一直活得很佛系,天生乐观,一下因为她哭成这样,身体再硬朗也扛不起情绪这么大幅度的起伏,穆声声心里很不好受,像是有千万只蚂蚁啃咬心脏。
"没,外婆你别这么说,"穆声声双手紧紧握着外婆的手,怎么也觉得不够,外婆的眼睛像水龙头一样,哭声低低的,喘气断断续续,听得她心惊,又去抱住她,温声哄着,"外婆你别哭了,你们说的对的啊,我很坚强的,后来不是什么都没发生么,我没事的,你们别这么想,我也很喜欢外婆和外公。"
"别哭了,外婆外公你们要注意身体的,我会心疼。"
……
晚上写作业时她写错了几道题,很烦躁,这些天她都刻意去想起这些破事儿,但因为今晚的事情,心烦意燥的情绪像雨后春笋般的全都冒了出来,她麻木的拧着眉,改正了继续写,还是错的,像是刻意提醒她,自己怎么做都是错的。
那种无力无助的感觉像海水慢慢灌过口鼻。
又像全身的血液被一把火烧了起来,疯狂涌动却找不到一个出口。
窗外的黑夜沉而闷,知了的叫声一声比一声绵长,零星亮着的灯光从很远的地方传来,静得让人有些心悸,这边的人似乎都很早睡,也是,这里是学区房,很多学生住这片儿,早睡也正常。
所以,眼前格外的黑。
只有左前方那屋散发出一点微弱的光亮,她观察过,那里是李承衍家的别墅,散着光的那扇窗户没错的话应该是他房间,他那儿的灯好像永远都比她的晚熄灭。
这会儿,他在写他妈妈给他布置的竞赛卷子吧。
而她什么都看不进去。
穆声声忽然烦躁的抓了抓头发,用力往下扯,头皮传来的阵痛让她找回了一点理智,她窝在椅子里,抱着腿,静静的看着李承衍家的别墅发散出来的光亮。
李承衍家庭条件这么好,他又聪明,人品也好,估计这辈子都会顺心遂意吧,长得又帅,很像小说里的风光男主角,这样的人,会和什么样的人谈恋爱呢?
她又别出心裁的想到,李承衍知道了,她每天晚上都这么盯着他家会不会觉得她是变态。
手机响起短信的提示音。
穆声声犹豫了一秒,这一瞬脑海里想过各种可能,她隐隐有种发信息的是老妈的直觉。
过了几秒,她拿起手机。
未知名发来的信息:【声声,回来好吗?叔叔想你了。】
她僵了两秒,血液开始逆流,火气腾腾冲上脑。
去你妈的。
她眸子里瞬间蹿升一股浓烈的愤怒,身体里的每一个细胞都在疯狂叫嚣着。
陈列学以前没少给她发这样的无耻短信,他就是个彻头彻尾的变态,她笃定这绝对又是陈列学发的。
她的情绪骤然变得暴戾。
【除非你去死。】
丝毫不想隐藏这份恶毒冷漠,她打完几个字,拉黑未知号码,关机扔到床上,像是手机被什么东西污染了似的,扔得很用力,弹起来撞到墙壁上,又砸在地上。
彭!
手机屏幕碎了。
她忽然有种解脱了的感觉,甚至懒得去管,转身出了门。
夜晚的风带着丝丝的凉意,穆声声喘了口气,觉得还是不舒服。
整个人由内而外的不舒服,怎么也喘不顺堵着的那口气。
她看着眼前昏暗无人的小区门口,保安昏昏欲睡看着手机。
爆发过后的迷茫烦躁堵得她心慌。
去哪儿?能去哪儿?
她漫无目的的走了一会儿,保安提醒她小姑娘出门注意安全,要买什么赶紧买完赶紧回家。
她嗯了一声,问保安附近有没有散心或者吃宵夜的地方。
大概她整个人看上去都很丧,保安提高紧惕的看了她两眼,"你要干什么?有事跟我说说看。"
她说饿了,吃完就回来。
饿了可以点外卖啊。
保安犹豫了两秒,指了一个方向,"那儿,前面有一片沙滩,晚上人也多,宵夜摆摊烧烤什么的都有,你去那儿看看吧,要注意安全,家人等着你回去呢。"
穆声声嗯了声,说了谢谢,转身走了两步,又回过头,很认真的说,叔叔我真的只是去吃个宵夜。
"待会儿给你带一份。"穆声声心说保安人还挺好。
保安大概也是以防万一,怕她大半夜的想不开干傻事儿,应下了,"好,炒粉干就行,回来给你钱,我也真饿了,记得快点回来啊。"
……
当看到穿着拖鞋散着头发的穆声声蹲在一个炒粉摊面前发呆的时候,李承衍心说这是来吃宵夜还是看宵夜。
这会儿已经是晚上十一点多了,沙滩这边的夜生活才刚刚开始,沙沙的海浪声不断起伏,七彩八色的霓虹小灯的光亮耀眼夺目,沙滩上密密麻麻的布着不少吹风散心的男女,各种小摊贩升腾起一股股的油烟气。
看似人人喧嚣却又人人都落寞。
李承衍以前很少晚上来这边,主要是有阴影,来一次做一次噩梦的那种。
有一次晚上来吃宵夜,碰上了一个二十来岁的兄弟,喝了点酒,清醒又不是特别清醒,硬拉着他聊了很多,他就吃着烧烤静静的听他说,说他的生活不如意,他的人生选择一直被否认,被家人否认,被朋友否认,有时候会想自己是不是真的干什么都不行,说自己和这片海一样孤独,说他谈了六年的女朋友想和他分手,他很爱他女朋友,这些年赚钱全花在她身上,租房学做饭照顾她,攒结婚的钱已经攒一大半了。
李承衍听得也挺感动,问那为什么想分手。
答案是分手理由很扯但也最正常不过,说是腻了……
那位兄弟都哭出来了,抱着他,涕泪四横,"你告诉我什么不腻?爱情骗子。"
"……"李承衍被当众被一个大男人搂着,开始觉得别扭,隔壁桌几个男的看见了甚至还低声讨论是不是俩gay在那儿哭唧唧呢?啧,真他妈娘炮,看着就恶心。
李承衍很想回头喊一句,又嫌恶心又爱看您几位是不是贱的。
但是怀里那位大兄弟哭得实在委屈,就索性让他搂了,安慰他说,"嗯,你女朋友是混蛋。"
那兄弟都这样了还不让别人诋毁,"不许这么说我女朋友。"
李承衍:"……"
大情种。
李承衍当时也是和现在一样,和苏清吵架了,晚上出来发泄一下不爽,多少有点感同身受,李承衍还挺认同那位兄弟的发言,也很同情他,安慰他说生活要是能让所有人都如意那就不叫生活了,他自己也觉得理儿歪还绕,不过不影响,那位兄弟喝了口酒说我懂,李承衍还说你要是觉得孤独回头咱俩加个微信,有事没事聊聊,至于你女朋友要和你分手,都六年了,实在挽回不了就放她走吧……
他当时心想以后自己女朋友要是这么对他,他指定这辈子都跟她老死不相往来。
结果接下来的第五天还是第六天看新闻,这兄弟跳海了,没人发现,救不回来,尸体也捞不到了。
后来他就很少晚上来这片沙滩了,觉得有点对不起那位兄弟,没把他劝回来,那段时间老是能梦见那位兄弟让他下去陪他。
……
李承衍没过去,就在一边静静的看着穆声声。
人瘦瘦白白的,五官小巧精致,眼神却平静又空洞,手指很细也长,慢慢的撩耳边的头发,神情挺冷漠,蹲在油烟气里,像常年流浪自带拒绝别人靠近的孤僻野猫。
穆声声浑然不觉身后有一双眼睛盯着她,入迷的看着颠锅技术炉火纯青的炒粉师傅炒了大概六七份粉,油一洒,刺啦,各种配料加下去,最后葱花一撒,滋滋冒着香气,这会儿没饿也看饿了。
但是,她出门忘带钱了,手机被她摔了。
这会儿她挺后悔,悔得肠子都青了,心说干嘛要为那种人渣摔烂手机,太不值当,回头还得自己花钱买手机。
味儿闻得差不多了,火气和烦躁活生生被饿没了,穆声声心说宵夜是吃不成了,待会儿回去和保安说声抱歉,没带成宵夜给他。
刚回头她顿了顿,自己都没发觉的喜出望外,语气有点惊,"李承衍?你怎么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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