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的一年在震耳欲聋的烟花鞭炮声中过去，穆声声第一次在临城过年，外公外婆给她包了大红包，带她去了舅舅家一起吃年夜饭，一大家子的人饭桌上其乐融融，没有人问她一些有的没的问题，相处起来挺和谐，估计是外公外婆和他们打过招呼了，老两口真的很疼她，亲戚热情的问她是不是准备高考了，想考哪里的学校。
“我想考清华。”她一次比一次坚定。
过完年没几天，寒冬被新春接替，春回大地，树绿鸟飞，临城卷起的滔滔海浪里开始有了春天的和煦气息。
就在这样一个温和却又热闹的季节，一中迎来开学。
高三的最后一个学期，穆声声申请了住校，想在高考仅剩的几个月里最后再狠狠的逼一把自己。
通知李承衍这个决定的时候，刚好是一个夜晚，黑漆漆的夜空中，窗外天边玉盆似的月亮，温柔缱绻的光线一直从无尽的海岸绵延到她床上。
电话那边是李承衍干净清冽的嗓音，估计是刚洗完澡，穆声声心想。
他的确是刚洗完澡，身上的水没擦干净，小腹没有丝毫的赘肉，几块肌理分明的小鼓包占满了那几寸皮肤，劲瘦的腰背上布满了水滴，他转过身，镜子里可以清晰的看见让人脸热的风光。
李承衍说：“刚冲完澡，怎么了，接你电话裤子都没穿就出来了。”
穆声声叹了口气，李承衍听见，她最近确实状态有点累，每天学习计划都排得很满，清冽的声音温柔了几分，“怎么了？唉声叹气的。”
“我应该打视频电话的。”穆声声忽的说。
李承衍：“”
“你想干什么？”
那边很直白：“想看。”
“”他就知道。
无语气结了几秒。
李承衍：“你说你想看什么？”
她没有知难而退：“你不给看的东西。”
斗不过她。
“才九点呢，做梦还早。”他故意冷冷刺她。
因为她突然挑起的这个话题，李承衍看了眼镜子里的自己，该有的都有，他自己觉得也就那样，没什么好看的，她就是好奇心太重，老想调戏他。
那边穆声声笑了笑，说回正事儿，“我这个学期准备住宿了，周末回一次家，我和外公外婆说了，他们也答应了。”
李承衍眉毛挑了一下，嗯了一声，边擦头发边走出卫生间。
“想好了？住校洗澡睡觉还挺麻烦的，”李承衍对于她的决定没怎么意外，很拼，这就是真实鲜活又吸引他的穆声声，这几个月来，他挺佩服她，排除所有干扰，认真把一件事做到极致的那股劲儿，真的，特别热血。
“我以前住过训练营，怎么说，多人的地方晚上睡觉声音还挺多的，有人磨牙有人说梦话，对浅眠的人来说还是挺煎熬的，”李承衍有模有样的给她分析利弊，忽然想起什么，低低的笑了一下，“哎，我以前还有人梦游的，半夜跑来我床上抱着我，吓得我够呛，嘴里一直喊丹丹、丹丹，大半夜的，又深情又恐怖，我怕叫醒他把他吓傻，一直没动，后来我困得不行，我俩就这么睡了一晚上。”
穆声声还挺喜欢听他说以前的事情，那是她没认识他之前，是她想象不到却又真实的李承衍，了解一个人的过程很奇妙，尤其是喜欢的人，李承衍这人似乎没有黑料，圈子干净得不行。
有时候太干净了，她心里偶尔会有一种微妙的感觉。
那她呢？
够干净么？
这会儿，她故意说：“哇，你，李承衍你不干净了，你居然和别人睡。”
李承衍手指捏着鼻梁骨，喉结滚了滚，气笑了，“你旁边是不是有人啊？你听没听我讲什么？”
穆声声说：“我旁边没人啊，所以抱着你睡了一晚上，还叫了你一晚上丹丹的那位兄弟现在怎么样了？你俩还有联系么？”
“训练营结束了就没什么联系了，留着微信也没怎么聊过，他是外省的，”李承衍停顿了几秒，“前天看他朋友圈忽然出柜了，我还有点意外，就想起那会儿他梦游的事儿。”
“朋友圈出柜啊，”穆声声也有点意外，忽然联想到某种细微的可能性，“咦，你说有没有一种可能，他喜欢过你？毕竟你这样的，还挺男女通吃的类型。”
李承衍笑笑说：“你在想什么啊，男女通吃，这什么形容，但我可以很保证的和你说，他绝对不喜欢我，他朋友圈发的一些男的照片类型和我天差地别。”
哦，李承衍终于知道丹丹是谁了，他朋友圈里有一个肌肉健硕的男人，黑皮，阳光高大，看不出年龄，反正一看就知道是经常泡健身房的，这个男人的名字和他的为人尤其不搭，叫梁丹，估计就是他当初喊的那个丹丹。
“哎，你知道的，我正经儿由内而外的喜欢女孩。”李承衍说完还是补了一句，也不知道解释个什么劲儿。
嗯，你知道我说的意思吧，我喜欢你，他心说。
穆声声眉毛扬了扬，“那太好了，我情敌少一半了。”
“我把自己送上门你都不要，现在和我扯什么情敌。”李承衍懒洋洋的说。
他说的是过年那次，走完亲戚回来那天晚上，年初二，他约她出去看烟花，绚丽的火光照亮黑夜里他们青春的脸，穆声声看见他那双深黑的眼睛里充满了属于少年人的悸动，像清晨淋漓的露水，他喉结滚了滚，朝气又难耐。
“穆声声。”他喊她。
“嗯？”
声势浩大的普天烟花下，同样炽热的两颗心在跳动。
李承衍眼神沉沉的低眉看着她，昏暗的光线下，空气被搅得暧昧，有小人在她心间疯狂起舞。
“亲一下，可以么？”他的声音嘶哑。
……
“那是特殊时期，”穆声声想起来，抿了抿嘴唇，“我感冒了，怕传染给你。”
“呵，都能吹牛了，我在你心里也就那样吧。”他凉凉的说。
穆声声笑了：“哎，你少给我阴阳怪气，我上次真感冒了。”
“要不，你现在出来，我去亲你一口。”
某人铁骨铮铮的摆起了谱儿，“迟来的深情比草都轻贱，不用了，我很好，不需要。”
穆声声笑颤：“你自己说的啊，别说我没哄过你。”
李承衍心里气得不行：“你什么时候哄过我？”
穆声声躺在床上和他聊着电话，雪白的墙壁上日积月累贴满了英语单词和作文素材，一双长直细白的腿懒洋洋的抵在床边，她犹豫了几秒，手指揪着头发打转，心神不定在想前几天发生的事情。
李承衍耐心等了半响，开口嗓音低低的，“怎么了？”
哎，穆声声觉得自己被李承衍变得越来越柔软了，她慢慢开口：“前几天我亲生父亲给我打电话了。”
她上高中以后就很少和他联系了，但他就是无孔不入得让人厌恶，不知道又从哪打听到她的电话号码，开口就是令人生恶的陈词滥调，问她要钱，不给就骂，骂完了终于想起来她也才只是个高中生，假模假样的问她是不是快高考了，她冷冷的说不用你管，他立马回：
呵，还做着你那清华梦呢？能考个不入流的二本，你妈估计都烧高香了。
李承衍冷嗤了一声：“他有病，你别听他的。”
穆声声其实也没太当回事儿，轻笑了一下，“我没听，他以前也经常这样，反正说不出什么好话，我骂他别找我犯病，然后就拉黑了。”
“你做得很好。”他说。
穆声声嗯了一声，“放心，我不会被他影响的。”
过了两秒，她更为坚定的说：
“我会考上清华的。”
那天一直聊到很晚，电话结束的时候，李承衍和她说了一句话：
且视他人之疑目如盏盏鬼火，大胆的走你的夜路吧。
穆声声困到不行，眼皮一直打架，听到这话忽然清醒了一瞬，揉了揉眼睛，望了眼窗外，夜空繁星璀璨，清冷的月光透进来，洒了一卧室浅淡的银光，耳边他的嗓音低沉干净。
“这句话好像有点耳熟。”她说。
李承衍：“嗯，史铁生说的，行了，早点睡觉吧，晚安。”
……
高三的日子最是短暂。
墙壁上的倒数数字一日比一日接近个位数，所有人，学生，老师，家长，情绪被紧紧的绷成了一根尖锐的直线，除了日益逼近的未知的紧张，和那几位体验感崎岖如过山车的分数以外，再也感知不到其他的事物。
“高考必胜！高考必胜！高考必胜！”
这句话振奋人心的口号，每天都在学校的高三教学楼里回荡。
老师们轮番轰炸，疯狂打鸡血。
“高考是一场无形的战斗，你们在座的都是今年最有希望的战士，拼了那么几个月，在这最关键的时候，你们绝对不能松懈，记住，你现在有多努力，你的未来就有多精彩！”
“高考是你们的分水岭，你们所有人都有能力让自己往高处走，就看你们愿不愿意付出，肯付出多少努力。”
“一分干掉几万人不是说说而已！通往好大学的路上，不是你踩着别人的尸体就是别人踩着你的尸体，都给我打起精神来！”
就这样，高考这颗巨石带着火星子向他们滚来。
……
考前一周，李承衍把她约了出来，还是外滩的海边，浪声沙沙，嘈杂的人声依然喧嚣，和去年的夏天一样。
但又不一样。
李承衍拇指和食指捏着她的脸，左右转了转，眯起眼睛，嘶了一声，“我看他们压力大得都瘦了，你怎么脸好像还有点圆了。”
穆声声茫然的皱皱眉，“可能过劳肥了吧？”
“嗯，”李承衍收回手，声音淡淡的，“你脸圆点更好看，别那么大压力，高考很快就过去了。”
“你好像瘦了点。”穆声声轻声说。
“给你补习补的吧，”李承衍打了个哈欠，“肩膀给我靠靠。”
穆声声脑袋轻轻撞了一下他，“哎，辛苦你了，这些天没日没夜的给我补物理和数学。”
她有多勤奋，他也一样，没少熬夜教她。
李承衍靠着她肩膀，懒洋洋的说，“不辛苦，说了帮你实现清华梦，我说到做到。”
“好好考啊，没问题的，我信你。”
“我会的。”
“别光说，做给我看才行，知道么？”
“哦。”
少年身上清冽的檀香钻进她鼻尖，她亲了一下他的头发。
李承衍：“你往我头上吐口水了？”
“你烦不烦啊李承衍。”她服了。
……
为期两天的高考终于结束。
出考场的时候，穆声声觉得心里松了一块大石头，那种充实又空荡的感觉把她整个人填得满满的。
听着四周男的，女的，全是兴奋的吼叫声，她愈发觉得像在做梦。
开完最后一节班会课，老师欣慰的祝福他们前途似锦，后会有期，有些泪点低的女生甚至红了眼眶。
巨大的兴奋畅快之后是浓重的离别思绪。
这两种极致的情绪交织在一块儿，一瞬间，教室走廊外纸屑飞扬，耳边是是灌着风的撕书声，满地都是写过的卷子和练习，越来越多的人捡起地上的纸洒向天空。
“啊啊啊毕业了！！！”
“去他妈的终于结束了！！！”
“啊啊啊去你大爷的高考！！！”
穆声声终于亲眼目睹南方疯狂又烂漫的毕业季。
她胸腔里跳动的频率越来越快，笑着哭喊的年轻人群里，四周沸腾的气息炽热滚烫，一直到李承衍高瘦的身影出现在眼前，她忽然落下一滴泪。
值了，很值得，她熬过来的每一日，全部都很耀眼。
清风吹来，他蓝白色的衣袖轻轻鼓动，手臂的青筋挺明显。
李承衍递给她一个折好的纸飞机，“毕业快乐。”
穆声声接过，回他：“毕业快乐。”
轻飘飘的纸飞机藏匿在满天飞扬的的纸张里，像他们狂欢躁动的心，久久不肯停。
李承衍拍拍她的脑袋，“哎，你这人说扔就扔啊，我里面写了话的。”
穆声声声后知后觉，“啊？情书啊？”
李承衍叹了口气，望着飞舞的纸屑，生死看淡的口吻，“算吧，看来你是注定收不到我情书的命，我第一次写。”
穆声声：“别啊，我马上跳楼下去捡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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