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嬷嬷这一溜烟地飞奔到寝殿,正要开口说下一句,却瞧见翠微略带惊愕的眼神,楞在当场。片刻后方才觉出不对,疾步朝一旁屏风后走去。
两步路功夫后,如同天雷勾动地火,翠微只觉得好好似耳旁有一阵疾风吹过,待明白过来,却是冯嬷嬷以与年龄极为不合的速度,举起手中的棍子,一杆子打了过去。
翠微见状心跳加速,这是要闹出人命啊!赶紧上前拦着,可屏风后的年轻人居然不如冯嬷嬷利索,晚了一步,小臂粗的浆洗棍没有一丝含糊地打在人肩胛骨处。
“嬷嬷,不是你想的这样的!”翠微惊呼。
“公主,你还年轻,这外头不要脸的后生,骗小姑娘的手段可多了去了。公主可不能被一些不着四六的话哄骗了去啊,我的公主啊!想当初我……”
冯嬷嬷哭嚎到此,觉得不甚合适,毕竟有个外人在,住了口揭过往事不提。倒是拿眼睛在男子身上直戳出两个窟窿。
一人恨不得将对方撕成个碎片,一人扬着笑脸看热闹,翠微夹在中间,一时之间不知说什么才好。想着往后美好的生活,都得靠守寡才能行,她顿时没了什么气性。
“嬷嬷,回去歇着吧,往后再对杨侍卫这般不敬,我可是要心疼的。”
此话一出,冯嬷嬷转身看着翠微,似乎觉得自己的耳朵出了毛病,喉咙沙哑着努力出声道:“公主!”眼中似有千言万语,连个烧火棍也不如的儿郎,还要来干什么。
冯嬷嬷未能说出之言,翠微从她眼中看了个明明白白,可没法解释。现下最重要的,就是让这亲事定下来。就算只是成亲一日,也能有个名头离开这里,好好活着。
困死在这京城,看着叛军进城,可比现在艰难多了。
悲凉之情从翠微眼中一闪而过,冯嬷嬷并未见着,只是觉得公主被人骗了,气不打一处来,当即捏了捏棍子,从屏风另一侧走开了。
翠微一句话气走了冯嬷嬷,倒是让屏风后的杨玠笑得差点闪了腰。
他固然貌美,可也不至于如此这般让人痴迷不是?!据传言,这嬷嬷可是打小照看公主,如同母亲般的存在。怎的就因着一根烧火棍,就将人气走了呢。
杨玠很是不解,“公主,臣方才同公主所言,字字真切,还望公主好好思量。臣这般人品家世甚也没有之人,是万万配不上公主的。臣瞧着,那日的王翰林对公主倒是有几分真心。女子可不要为了一时之快,悔恨终身!”
今日的杨玠,可是一点花花肠子也无,很是正气,这番话说得他自己都觉着这一趟是来拯救公主的。
要不是这些时日每日的线报都言道延福新宫并无任何异常,他才不来走着这一趟呢。
一语方了,听见翠微说道:“我对杨侍卫一见钟情,杨侍卫可是不信,”一面说着,一面朝他走来,“不知杨侍卫对钦慕于你的其他姑娘,可也是这般狠心,这般无情。枉我日日念着你,如今好容易再见,你却要让我去寻他人。那王翰林如何能同杨侍卫相提并论。往后你我之间,切莫再说这些。”
话说到此处,翠微在他跟前站定,二人之间不过一步的距离。
杨玠眼前的翠微,与当日在垂拱殿初见不同。今日一身艾绿色旧衫,石绿长裙,头戴海棠花素色簪子,整个人清新婉约,如同夏日送来的习习凉风,更有耳间莹莹碧玉,一步一摇,熠熠生姿。
真真叫人垂眼不敢多看。
“公主,臣行伍出生,不知哪一日便要奔赴疆场,为国为民,生死乃是常事。可公主如此年轻,值得更好的儿郎。”言语依旧恭敬,却是低下头去,不敢睁眼,心中不停念叨着:这是谁出的主意,当真是极好,如斯美人,当真看得起他!
“杨侍卫不该如此,情爱虽存于这世间,可本就超脱于这世间,不该成为拒绝的借口。既然杨侍卫如此直言相待,那我也有一言——”
“合该更为珍惜当下才是!”
杨玠一口老血闷在心口。往后要是让他查出背后之人,定要好好收拾,让他也尝尝今日的手段。
本想着姑娘家脸皮薄,当面被人拒绝肯定受不了,那这亲事自然不成。却不料自己倒输了个彻彻底底,杨玠当即见礼告退,从窗户溜了出去。
翠微看着他离去的背影,叹道:这般好的身手,怎的最后就被个女子给打死了呢?看来还是她见识短浅了些。
待人走后不久,冯嬷嬷抄着烧火棍从殿外进来,一脸紧张,左顾右盼,“公主,那贼子可是走了?”
“走了,方才出去。嬷嬷可是有事要寻他。”翠微笑道。
冯嬷嬷一脸嫌弃,“谁要寻他,翻墙入室,哪里是个好人做派,瞧着比那津门码头拉纤的都不如,还是御前伺候的呢!陛下经常走眼,那且算了,怎的殿前司的人也走眼了!这都是个什么物件!”
得了,先时还是烧火棍呢,现下连个人也不算了。
翠微走到冯嬷嬷跟前,将人拉到自己跟前坐下,“嬷嬷往后可别说他,他这次可是来给我送东西的。怕人瞧见,又怕人克扣了,这才悄悄翻了窗户。”
信口胡诌,可还是没能骗过冯嬷嬷,“公主,也怪老婆子多嘴,我啊年纪已经不小了,不知道还能照看公主几年。万一哪天去了,就只能指望着驸马照看公主,如此才在这事上多嘴了些。女子嫁人,关乎一辈子,要是所托非人,性命不保。公主……老婆子我……罢了,是我多嘴,往后不说了,公主开心就好。”
叹了叹气,望着翠微的脸继续说道:“未来的驸马能哄公主开心,那是他的福气,自该好好珍惜。”
这番话,丝毫不见冯嬷嬷往日话语之间的急切之感,到像是换了个人,缓缓而来。不经意间,翠微已是眼角含泪。冯嬷嬷,这个打小便照顾她的嬷嬷,不是她的阿娘,胜似她的阿娘。上辈子的她怎么那般痴傻,念着没了爱人,没了家国,就选择结束自己,见不着嬷嬷在后背一直守着她,一直陪着她。
“嬷嬷,这是我最后一次任性,往后都不会了。等我们离开这宫墙,到了外头,好好过日子,一日三餐,看花赏月,得空去十里铺住着。我听人说,那里好些个温泉庄子,最是滋养,咱们几个往后也买上一个来,每月住上三五日。”
冯嬷嬷哈哈大笑,“公主,可别寻老婆子开心,匣子里的银子,就是再翻个几番,也买不了一个庄子。”
“哪里是寻开心了,这可是实话。过不了几日等亲事定下来,就算陛下再怎么不待见我,也得给天下人一个交代不是,几百两银子归总是有的。”
翠微是先帝最小的孩子,在这之前,还是有好些个孩子。陛下登基后,翠微的这些哥哥姐姐们,不知怎的,一个个都没了。倒是翠微自己,命中带煞,刑克双亲,居然端端正正活了下来。
如今大夏朝,除了宗亲,就剩下陛下和翠微两人。为了皇室的体面,为了给百姓一个交代,在外人眼中,翠微都要活得风风光光。
哪怕有些东西从未宣之于众,可她知道,天下人也知道。
眼看着胜利在望,偏生杨玠死活不答应,该是如何是好,翠微靠在冯嬷嬷怀中,闭眼思考着。
这事儿得赶紧解决才是,省的夜长梦多。
另一厢的杨玠,方走到州西瓦子门口,就瞧见春娘子频频朝自己望来,当即停下脚步,高喊:“春娘子,今儿可是有什么新鲜花样啊?庸脂俗粉的,公子我可是瞧不上眼的。”走到春娘子跟前,由着其拉着自己胳膊,颇为招摇向二楼走去。
待到一处隔间,杨玠在靠窗位置坐定,春娘子则收起妩媚风骚模样,冷静说道:“公子,从您方才进宫到如今出来,一直有人跟着,可需要属下去收拾了?”
话说到最后,哪里还是平日里见过的春娘子,说是个杀手也不为过。
杨玠翘着腿,上身靠在椅背上,右手拿着茶盏,漫不经心说道:“不用,这人要去的地方可是个好地方,要是他遇见什么不该遇见的,好生替他打发了,务必将人好好送到他该去的地方。公子我最喜欢成人之美,有情人终成眷属。”
放下茶盏,朝春娘子看去。这是让人出去的意思,春娘子跟随多年,再明白不过。利利索索退出来,在隔间门口站定,招手请来身边得力的小子,吩咐好好守着。
公子但凡心情烦躁,遇事不决,就喜欢一个人安静呆着。
二人所谈及之人,乃是王硕。
六月廿四之前好些天,王硕便开始采买成亲的物件,本以为是桩再合适不过的亲事,却不料成了如今的模样。
当日在垂拱殿,王硕所言的每一字皆是真心实意,公主向来对他也是另眼相待,却不料半路杀出个程咬金。自诩端方君子,他做不来强人所难之事,王硕让人便将之前采办的物件否归拢,封了起来。原以为亲事不成,这事儿也就这么过了。
却不料又出了那些传闻,得此消息,他深觉杨玠不是良配,是以今日趁着进宫讲学,请了平日宫学的宗室郡主,往延福新宫传话。垂拱殿请婚之事已有不少人知,眼下这样也算不上什么不合情理。
王硕在一处凉亭下安坐,不知过了多久,才见着远处袅袅婷婷走来一人。待得近些看清来人,却并不是翠微,而是秋合。
秋合走到跟前行礼,道了声“王翰林安!”而后便立在原处,不靠近,不远离,就那么静静地站着。
这般姿态,王硕满腔的话语生生给咽了回去,两只手指来回搓搓,“公主既然不愿见臣,臣也不愿勉强。只是望姑娘回去好生劝劝公主,婚姻大事,实乃不是可任性之事。倘若觉得臣不是公主心中之人,臣即刻便去寻陛下,收回当日的请婚便是。往后遥祝公主合合美美,长乐安康。”说罢,朝秋合行礼,转身离去。
行走在宫道上,王硕这一路颇有些急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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