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太师还未送回府,杜都知跟前最为得力的小黄门,得了吩咐火急火燎地往太师府上报信。报了信,又是火急火燎而去。
而正厅上,得了信的吕大老爷和吕二老爷当即闭过气去,剩下的小辈也是急哄哄乱窜,请郎中的请郎中,往后院喊人的喊人,整个太师府仿佛一瞬之间没了规矩体统。
就是无人相信太师就这么没了。
焦头烂额之际,大公子吕枢一上前,朝一众长辈拜拜,“这是太爷爷之前就吩咐好了的,还请众位尊长……”
话未说完,一旁甚活计也没捞到的八爷,一掌扇在吕枢一脸上,扇得人险些站不住,咳了咳,又强行咽下一口鲜血,嘴边流下丝丝血迹。
“你到底是谁家的小子,敢在这里胡说!”
八爷气吞山河之势,让些许个急急赶来,尚在门口的公子全都定住。这是平日里虽然脾气急了些,但颇为爽利的八爷,眼下怎的跟个罗刹似的。
情势急迫,吕枢一静静受下这一掌,不辩解,“那日在书房,枢一得太爷爷指点,有幸受教至半夜。太爷爷说过,往后朝堂之上不会再有吕家,不会再有后族。”
一字字,一句句,并未因着先前挨打而变得畏畏缩缩,依旧字正腔圆,浩然正气,隐隐可见吕太师年轻时的样子。
八爷气性下去,也知是自己冲动,虽拉不下脸来赔罪,可也正正经经坐下来,听他说完。
“既如此,你太爷爷可还有何交代。”
外间吓傻的几个小子哆嗦着进来,两位老爷也悠悠转醒,围住的一干人等,各自寻了位置散开,是以堂中就剩吕枢一伶仃一人站着,鹤立独群。
“小侄留守京城,其余人等皆回乡守孝。”
吕大爷:“我儿,你可是没记错?”
留吕枢一在京城,那往后吕家不论在朝政上,还是家族宗务上,都是以一介小辈为首。如此跳过两辈人,隔代传承,闻所未闻。
相对于吕大爷的疑惑,其余人等纷纷朝吕大老爷看去。
吕大老爷闭上眼不说话。
如此,方才还喧嚣不止的正厅,霎时间落针可闻。一干人等挨得极近,近的能听见彼此的呼吸和心跳。
先行上门传消息的人已经走远,想来吕太师不久便会回来。气氛压抑中时间流逝地仿佛格外漫长。
终于,吕大老爷在众人的注目之下缓缓点头,而后由人搀扶着起身,迈过门槛走到廊下,高喊:“置办丧仪。”
声音破碎凄惶。
各处遂行动起来置办一应物件。几番仓皇忙乱之间,换下新年后才装饰的艳丽颜色,各处皆是素白。正厅门口,两个素白的灯笼尤其显眼,轻飘飘挂在吕家一众儿郎头顶,随风飘荡,惨戚戚,心难安。
待一切囫囵吞准备个停当,众人再次走到正厅。吕大老爷站在最前,转身瞧着身后的吕枢一,半晌才招了招手,“到近前来,想来你太爷爷也快回来了。咱们一道去接他。”
到底也是六旬上下的老人了,脸上的沟壑,头顶的银丝,无甚有力的双手骗不了人,只是如今更显沧桑,仿佛一瞬之间又老去几分。
吕枢一在众人沉重的目光中,一步步走向吕大老爷。从他在自家院子明间跪至天明的那一夜起,他就知道自己所要面临的日子,所有的崎岖与苦难,都设想过了,都预演过了。
而今这几步的距离,却好似天际一样遥远,深一脚浅一脚,如坠云端。
吕枢一上前出手掺扶,却被吕大老爷拦住。
“不用,也不是行将就木之人,这点子力气还是有的。”
太师府门口,吕大老爷为首,左侧是吕二老爷,右侧是小辈吕枢一,身后则是一众吕家男子。身上的素服,是一刻钟前才从铺子买来的,有的空空荡荡,有的紧紧巴巴,在冬日烈阳下惨白凄怆更甚。
不知究竟是哪个时辰,杜都知亲自统领,一干内卫护卫着吕太师,好些内侍从旁伺候,终于出现在吕府门口。
春风吹起车架的灯笼,摇摇摆摆,凄凄惨惨,同吕府正厅的两颗没什么不同,同样让人险些睁不开眼。
跟着一众儿郎在末尾的庞叔,直接闭过眼去,在大腿上狠狠拍了一掌,似乎丁点感受不到疼痛,很快又拍了一掌。到底是隔着衣衫的拍打,声音略显沉闷,如何也没能盖过辚辚车马之声。
该来的,还是来了。
接了吕太师回府,吕府开始各处报丧,子子孙孙在前厅守着,时时上香祭拜。
直到夜间,才见着两拨人马。一个是永庆公主府,一个是王翰林。永庆公主府来的,是前院的蔡叔,王硕派来的,则是打小伺候的小厮。
现下永庆公主府中,秋合正在送郎中出门。
出了庭院,秋合往身后看了看,朝着一旁的郎中幽幽道:“陈大夫,方才在屋内说的可是真的?驸马的伤真的如此厉害?”
陈大夫目不斜视,看着前路点点头。
“既如此,方才写的那些方子可还合适?要不要再补补?”
大夫摇头说道不用。
秋合急了,“真的不用?”
陈大夫也急了,公主都没你着急,你一个丫头,如此这般,是不是有点不太合适。
“这个,这个,姑娘啊,驸马本就是习武之人,你要相信他的能力。”
陈大夫哪里是什么大夫,就是日前兴国寺之夜,守在翠微寮房外的陈二。今日万般无奈被抓了壮丁过来,本想着这伤定然不怎的,区区五十板子,公子什么时候这般虚弱过。
可眼前的丫头怎么明里暗里都让补补?他一介暗卫,还能编出什么瞎话来。
秋合听了这“习武之人”更急了,左右瞅瞅,见着没人,拉着陈二的衣袖就跑起来,好赖陈二功夫在身,稳稳跟在身后。
待到一处旮旯,秋合做贼似地又是左右看看,这才低着头小声问道:“驸马可是还有别的什么不好?”
虽是小声,眼中的关切和急躁却是真真的,吓得陈二定在当场,公子还有什么不好?怎的从来没有听说过。
毕竟是自己主子,陈二顺从地凑过去,分神听着四处的响动,同样压低声音道:“姑娘可是发现了什么不对?”
这一问,可是难住秋合了,她一个姑娘家的,如何在男子跟前说道这事儿,况且陈二还是个年轻男子。
一时间很是为难,脸红心跳。
陈二看在眼中,急切更甚,什么样的病痛,姑娘都快急哭了。
“姑娘仔细说来,我好生瞧上一瞧。”
“陈大夫可是还想得起来?方才把的脉象还能记得住?”蔡叔请来的,莫不是个真神医。
陈二头一回被一个姑娘这般夸赞,有些脸红,不过他这样的脸色也不怎能看出来。为了自己的颜面,鼓起勇气点点头。
秋合的尴尬散去个泰半,神医跟前,还分什么男女,当即脱口而出,“神医,我家驸马是有些不好,就是……就是,”说着说着从袖口摸出一锭金子,递到陈二手上。
秋合长这么大,头一回出手很是阔绰。一锭金子呢!
沉甸甸,金灿灿,陈二如何能接,这得是多大的病症!
秋合一把将人的手回握住,一副你不接也得接的模样,“神医,我家驸马不太行,可是有何良策?”
陈二吓得手一缩,扑通一声金子摔在地上。
这……这,公子还有这毛病。
陈二哆哆嗦嗦,没了往日飞檐走壁的利索,“姑娘,姑娘……你这话可是真的?”
见着秋和点头,陈二只觉得每一下都重若千钧,开山劈石般落在自己身上。亲娘老爷,今儿谁给他派的差事,眼下还能安稳回去不。
“姑娘……这话可是不能乱说的。”
“神医莫不是以为我骗你?我身为公主的贴身丫头,何须用这等事情来骗人,传出去,平白让人笑话。”
陈二想着,公子这多年了,身边也不乏女下属,可从来都是该骂人的时候骂人,该安排去杀人的时候就安排去杀人,从没心慈手软过,也从没听说跟哪个女子有过什么。再者,跟前这个又是公主的丫头,公主同公子可是正经夫妻。
莫不是果真如此。
我的老天爷,太可怕了。
“姑娘,这……这请恕某学艺不精,刚才把脉之际,没看出个什么来。待我回去好生研读师傅留下的手记,再来给驸马医治可好?”
秋合略略失望,将人从旮旯拉出来送走。
临出门,又叮嘱道:“可是要记得。”说罢,回到正房伺候。
此刻正房中,翠微坐在床榻旁,正同躺在塌上的杨玠嚷嚷,“为何不要我去。就算有伤在身,今日之事归根结由总有我的一份不是在里头,你就派个蔡叔去算是怎么回事。你莫不是忘了顾内侍教我念书,娘娘在宫内照看我之事!”
杨玠已然解释了八百回,可仍旧耐着性子继续说道:“不是不让公主去,是现在不合适。公主信不信,陛下不下旨追封,或者不亲前去吊唁之前,只有公主府和王硕的人去。”
“我不信。京城官员众多,就没个有眼睛的,都是那等趋炎附势之徒,我大夏皇朝根基何在。”
就算上辈子见过叛军围城,翠微依然有着作为皇朝公主的坚持,认为那是叛军为了一己私利作怪,全然不顾家国百姓。大夏皇朝仍旧是家国正统。
见着翠微很是坚持,杨玠反问道:“公主觉得倘若朝堂还有明白之人,吕太师又何至于用此等决绝的手段退出,不过是为了保全吕家的基业,不得不如此。”
“不过是陛下品性不堪,与朝臣有何干系。”翠微无力辩解着。
听着翠微说出连自己都无法说服的话,杨玠无奈,将一旁的秋合喊来,着前院的人去打听。
片刻之后回来禀告,果然如杨玠所言,一丝不差。
杨玠摆手让人出去,“公主,一国之君,乃是国之根基,君主是何种脾气,久而久之,朝堂之上也必将是何种脾气,息息相关,不可断也。”
翠微气闷,并不言语,显然这样的答案于她而言,是从未想到过的。在翠微的眼中,君是君,臣是臣,君可以不贤德,臣也可以不良善,但祸害百姓,危害四方乃是底线,不可破也。
这是为人的底线,更何况为臣为君。
眼下“朝臣一心”,到底是自己错了,还是天下错了。翠微想不明白。
难道上辈子的叛军,是必然吗?不是宴节度,也会是旁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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