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善注视着她。
她没错过那一瞬间李医生僵硬的笑容。
准确地来说，她好像是被她问住了，卡壳了。
就好像一头突然被人捞上岸的鱼。
为什么？
难道她真的是孤儿？还是说她戳中了李医生心中的痛点。
亦或者——
这一切都是假的？
等等，李医生叫什么名字？
她有告诉过自己姓名吗？
好像顾医生也没有告知过他的名字吧？
温善和她对视着，大脑里却在疯狂地头脑风暴。
甚至有那么一瞬间，她开始真真切切地怀疑这两个人究竟是不是医生。
她没有在医院里与他们相逢过，或者说，她没有这段和他们相逢的记忆。
——如果说她真的失忆了的话。
这段僵持没有持续很长时间，因为沈敬宇很快就出来了。
他出来的时候脚步很急促，似乎有什么很急迫的事要做一样。
“你们怎么了？”他笑吟吟的目光掠过她们两个人，“为什么僵着不说话？”
李医生因为他的到来而轻轻地吐出了一口气——她在放松——但她的嘴上却说着：“……也没谈什么，只不过温小姐突然问起了关于我家人的去向。”
她说话的音量逐渐降低。
沈敬宇闻言皱了皱眉，他先是向李医生点头致意：“抱歉，但请你理解她失去过记忆的这一情况。”
“我知道。”李医生向他笑了笑，“我理解的，至于她想要的答案，你向她解释吧，我就不奉陪了。”
她说完之后，就立刻匆匆地走了。
几乎是没过多久，顾医生也从洗衣房里走出来了，他冲沈敬宇微微点头，然后离开了。
温善还没搞清楚他们怎么就突然走了：“烘干机这么快就修好了？”
这又不是电脑，关机重启就能解决百分之八十的问题。
“改天再修也没关系的。”沈敬宇自然而然地在沙发的另一端坐了下来，“抱歉，善善，因为你的记忆经常混乱而缺失，我忘了告诉你很多东西，这次是我的疏忽了。”
温善问：“什么？”
“关于李医生他们的事情。”沈敬宇目光坦然地看着她，“你想知道李医生的家人去哪了？”
温善扯了扯嘴角：“……我就随口一问。”
“正如你所见，李医生的父母确实早亡，但她还有一个丈夫。”沈敬宇交叠着双手，“她的丈夫是一位警察，也在镇压活死人的这场暴动之中丧生了。李医生一直不愿提起他，她从来都不说自己有多思念她的丈夫，但我明白，有些伤痛总要自己走出来的——顾医生的妻女虽然不是一线人员，但她很早就和顾医生离婚了，带着女儿搬到了国外，至今没能联系上。”
温善怔怔地听着。
说到这里，沈敬宇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我比他们都幸运，善善。虽然你忘了我，但你还在我的身边——你在佩服他们的冷静与理智吗？是的，医护人员每天都要面对生离死别，他们也许早已习惯，也许早已麻木，但我明白，他们一定一定也会在某些特定的时刻对自己的家人思念至极。”
温善沉默了半晌，小声道：“……抱歉。”
“没关系，我知道善善是个好姑娘，你一定是在佩服他们的坚强。”沈敬宇笑了，“我也很佩服他们，善善，因为我做不到像他们那样坚强——”
他的尾音带着微微地颤抖，唯有注视她的目光一如既往的坚定。
“我不敢相信如果是我失去了你，我会怎么样。”
谈话向着崩坏的方向前进了。
温善努力扯起嘴角：“别瞎想了，我不还是好好的嘛！”
“……我会疯的。”沈敬宇仍然注视着她，“如果是那样，我一定会疯掉的。”
他整个人都微微地发起抖来。
明明屋子里并不冷，但他却发着抖。
好像看到了什么可怕的东西一样。
温善试探性地朝他坐了坐，安抚道：“你别激动，我不还在嘛……呃！”
她的话没说完，就感到一阵大力袭来。
她被沈敬宇整个人抱进了怀里，他环绕着她，像某种绞杀植物贪婪地搂住自己的宿主。
温善被迫整个人窝进了他的怀里，两个人的体型对比下来，果然她还是太娇小了。
她感到沈敬宇在不正常地发抖，他将脑袋埋进她的肩窝，含糊不清地喃喃。
“别离开我，别抛下我，别这么对我……我会疯掉的，我一定会疯掉的。”
这是第二次，沈敬宇让她不要抛弃他。
温善不确定了起来。
她这些年从未抛弃过谁——任何生命体——碳基生物——哪怕是小学时期养的蚕宝宝，她也好吃好喝地把它们养到了结茧。
有温热的液体滴在了她的脖子上。
温善怔住了。
……他是在哭吗？
沈敬宇的央求已经微弱了起来，好像要低到尘埃里。
“……别抛弃我。”
这让温善想起了她曾经捡到的一只小流浪猫。
大概是因为弃猫效应的缘故，它比其他小猫都听话，但同时也比其他小猫都更加黏人。
她洗澡的时候它要跟着她，她睡觉的时候它要死死地贴着她，她出门的时候它能死死地抱住她的大腿直到抓出两道血印子。
但它最后还是死了。
不为别的，只因为她出门的时候，它撕开了纱窗偷偷跑出来，想要出去找她。
最后却被一辆轿车碾过去。
它走的时候很安静，它向来是一只很安静的小猫。
不过温善不太确定。
因为它是一只超粘人的小猫咪。
一刻钟不见她，都会叫得超大声。
它死前的那一刻，有没有像平时一样，呼唤她的名字呢？
温善不知道。
她只是在那一刻突然很想念她的小猫。
“……对不起。”她小声道，顿了顿，她不确定地拍了拍沈敬宇的后背，“以后别再说那样的傻话了。”
有那么一小会，她还是心软了。
沈敬宇缓缓地抬起头，他的眼眶已经开始微微地泛红了，温润的琥珀眸子里浸在一弯碎掉的月光里。
温善屏住了呼吸。
老天鹅，她真是罪大恶极。
“抱歉，是我失态了。”沈敬宇的语调还有些颤抖，他已经控制住了情绪，“明明善善已经答应过我了不会丢下我一个人的，善善是永远不会对我食言的，是不是？”
温善已经对永远这个词语麻木了，她进化出了一套适应性的回路：“当然，我不会的。”
她顿了一下。
“抱歉，我不知道李医生他们的故事是这样的，如果可以的话，请你代我跟他们说一声抱歉吧。”
“没关系。”沈敬宇弯了唇角，“其实你想要知道些什么，都可以直接来找我。因为如果贸贸然地问到别人，可能会戳到别人心里的痛楚。”
温善干巴巴地道：“哦，那你就不怕戳到心里的痛楚？”
“因为那是你，所以没关系。”沈敬宇深深地看着她，那种深情而专注的眼神又来了，“你想要如何弄痛我都没有关系。”
这一句话再度让温善毛骨悚然了起来。
然而下一刻，沈敬宇已经拉起了她的手，让她重温了那道伤口。
温善重新瘪了下去。
“因为是你，所以我不痛，一点都不痛。”
他抓着她的手，低声说。
他的声音很低，很轻缓，像蜘蛛丝一样包裹着她。
温善却总觉得有什么东西她没有想起来。
他慢慢地靠近了她，眼睛里柔柔地倒映着她的身影。
她的身影越来越大，越来越清晰。
直到嘴唇上传来柔软的触感。
温善傻了：“……”
这个亲吻没有持续很长时间，他就重新退了回去。
那对湿软的睫毛刮过了她的鼻梁。
好痒。
温善猛然地站起身：“我、我去上厕所！”
她说完就想给自己一个嘴巴子。
真有你的，温善。
而沈敬宇对此没有异议，他含笑着点头：“去吧。”
温善立刻冲进卫生间，慌慌张张的样子。
把沈敬宇注视着她的目光隔断在了外面。
她坐在马桶上，咬着指甲，思索着那一点违和感到底从何而来。
几乎是她把话问出口的没多久，沈敬宇就从房间里走出来为李医生解围了。
顾医生也是，明明之前他还在房间里待着，但之后却很知趣地离开了。
他们好像很有默契的样子，遇到事情都有熟练的解决流程。
但是他们好像并不经常和沈敬宇玩，并没有过多的沟通或者聊笑。
有默契的好朋友应该是什么样的呢？
一个眼神就知道你接下来要放什么屁。
日常生活都是打打闹闹，嬉嬉笑笑，绝对不会是这样客气的、尊重的模样。
所以他们应该属于不是朋友、但也有默契的那一类关系。
什么样的情况能培养出这样的关系呢？
——无数的排练。
只有这样，才可以就算不是挚友亲朋，也能够一个眼神就知道接下来该做什么。
一切流程都在掌握之中，了然于胸。
温善摁下了马桶抽水键，随后她站起来，打开洗手池里的水。
她鞠起水花，缓慢地清洗着沈敬宇曾经亲吻过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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