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失踪了?”李皝大惊失色。
何成脸上却没有多少波澜,喃喃道:“果然如此。”
张应古继续说:“对,是失踪了,可,可这些事,一直都不少,上面的人交代过,不用管。缺位了就再补就行了。”
李皝大概明白了,少了一个萝卜,就多了一个坑,少了一个人,就多了一个位子。对很多人来说都不是坏事。
何成示意让李皝放开他,又把那本考述记录扔了过去。张应古赶紧跪下去接住,不停地低头讨饶:
“谢谢二位将军,多谢二位将军,下官……下官罪该万死,下官,再,再也……不敢了。”
何成道:“你把这个拿回去吧。下午我就不去考功司了,要是有人问起,你就说我和李将军临时有军务,回西营去了。”
张好古一听,赶紧把那账册揣在怀里,踉踉跄跄地跑了。
望着此人的背影,李皝有些担忧道:“他回去,会不会给那些人,通风报信?”
何成点头道:“当然会,可这里是京城,你是亲王的儿子,我是御赐的五品校尉,太扎眼了,他们不敢动手。”
“说的也是,反正今天,已经是撕破脸了。”李皝转头又问道:“对了,今天我过来的时候,好像也有人跟踪。”
“无妨,让他们跟着吧,咱们先找个僻静之处好好商议一下。”
两人走回到朱雀街口,一路上果然发现后面有人跟着。二人径直走进一家客舍,李皝亮出宗室身份,把整个三楼包了下来,警告店家不许任何人上去。
两人进了屋子,把两边门窗关好,确认四面无法靠近偷听,在桌边相对坐下。李皝问道:“何兄,刚才所见,确实令人惊骇。可我细细想来,感觉不应该那么早摊牌。仅凭张应古所言,吏部诸公尸位素餐,坐视地方吏治败坏。可这其实谈不上是什么秘密,只是旁人想不到会如此严重而已。若是追查起来,最多定一个玩忽职守之罪。陛下也不可能真的把吏部上上下下百十号人全杀了,估计到最后还是不了了之。况且,这和掉包一案,似乎关系不大。”
何成笑道:“李兄所言甚是,仅凭刚才那些确实作用不大。但,我有九分的把握,掉包案的线索就蕴藏在刚才那些看似枯燥的卷册里。而且,我猜测,这个案子若是真的大白于天下,人头落地的,绝不只有吏部这些人。”
李皝忙问道:“难道何兄已经查出真相了?”
“小的真相,我不知道,但大的真相,我应该猜到了。”何成起身在房中踱步,边走边说道:“李兄,我们回过头来考虑整个掉包一案,倘若把它理解成一件个案,寻仇或是谋杀,那么经年日久,具体的人情事由自然难以查证。可是,倘若,这不是个案,而是一桩窝案的话,那可以推敲的地方就多了。”
“窝案?你是说,不只有这一个掉包的?”
何成赞同道:“对。我们首先考虑第一个问题,掉包案的目的,即冒充者或是协助冒充的人为什么要掉包呢?一个最可能的猜测是,求财。”
“求财?可是,据刑部的记录,衙役供述,那位冒充者十分富有,衣食住行无不奢靡,似乎,并不缺钱啊?”
何成摇摇头,说道:“大唐的地方官吏侵吞公私财物的现象一贯十分普遍,这其中的操作空间远超你我的想象。我在考功司查到一件开宁19年濮州刺史上呈给吏部的行文,里面提到了这样一件事:开宁16年,黄河决堤,影响河南各府州县,数十万灾民流离失所。工部会同户部商议后,向河南各州县下发了一共720万贯的河道监修及难民安置的费用,并且准备重新分割划定河南的州县地域。可是,开宁18年夏天,洛阳地面发生塌陷,陛下因此认定擅自改动山河形势为不祥,停止了原定的工程计划。可这720万贯的费用却并没有追回,而是不了了之了,自然是被各州府县衙的大小官吏给侵吞了。而罗县令所在的滑州蒲城县也在这次河道监修调整的计划之中,自然也分到了不少钱。这和他原本所拥有的财富相比,可谓是沧海之于露珠。”
“原来如此!若不是何兄所言,在下竟不知还有如此隐情。”李皝惊讶不已,话锋一转,又道:“也就是说,此案不是寻常或偶然的冒充,而是一次蓄谋已久,计划周详的行动。目的便是杀人、夺位、掠取钱财。”
“目前还只能这样猜测,但我们可以大胆地往下推。第二个问题,如果是蓄谋已久的杀人夺位,那么,冒充者是怎么知道真正的罗县令的信息的呢?要完成一次成功的冒充,需要知道被冒充者的姓名、身份、大致特征,以免被人轻易识破。同时还需要知道被冒充者的职位以及离京赴任的路线,这样才能准确地在半路上截杀他,完成掉包。可是,这些信息,寻常人怎么可能得到?”
李皝恍然大悟道:“朝中有人泄露!不,应该就是吏部,吏部负责进行官员的考察和任命,可以直接获得相关的消息。”
“不然,郑大人那天为什么要把大理寺叫过来?冯庆友为什么要监视我?这些人明里暗里地不希望我们再查下去,这样说来,不也讲得通吗?”
李皝面色凝重,低语道:“若真是如此,朝中,怕是要血流成河!”
“朝中已经血流成河了!”何成斩钉截铁地说:“周大人,张将军,巡防使大人,要的就是这个血流成河!吏部一贯是新党的人盘踞,如此大案,中书令、黄门侍郎、尚书左右仆射这几位宰相绝对脱不了干系!”
“可是,可是陛下如今,危重,再来这一番——”李皝颤抖着闭上眼,言语中竟有些哽咽。他作为皇族出身的武人,一贯倾向于神策军系统的旧党,对新党那些靠科举出身的高级文臣向来不屑。可如今这案子,要是自己真的捅出去,震动的不只是新党,更是整个朝堂!陛下又要花费多少心血!
这事儿太大了,他需要缓一缓。
何成宽慰道:“事情还未查出,或许并不如我们猜的那样严重,尚有转圜余地。”
李皝闭上眼,摇摇头,收拾心绪,淡淡道:“何兄不必担忧于我,孰轻孰重,李某自知。”随后又面带疑惑地问道:“何兄的判断,在下已相信大半,可是,这和今日张应古所说,有何关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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