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到了冬至，这段时间上头来人，刘臻在营中也是忙得脚不沾地，终于在冬至前送走了几尊大佛。
望着远去的车驾，黄钰杰唾了一口，低声骂道：“呸，一帮狗官，只会在皇后面前溜须拍马。明明对带兵一窍不通还非要指手画脚，除了添乱什么都不会。”
刘臻知晓他一贯这样的性格，劝解道：“将军慎言啊，随便应付一下就好了，何必动怒。”
“行了行了，则谦你回城吧，趁着冬至放假好好休息几天。”黄钰杰拍了拍他的肩膀，转身去靶场射箭去了。
“宋娘子的姨母还是没有任何消息吗？”
“还没呢，”说到这件事刘大有有点蔫儿，“派出去的人四处查找过了，没有找到这个人，不会已经……了吧。”
刘臻抬眼冷冷地看了他一眼：“那就继续找。”说罢起身朝花园走去。
园中几株梅花开得正好，刘臻对花不感兴趣，却瞥见一个陌生女子在树下，定睛一看才发现是宋昭昭。也难怪刘臻第一眼没认出来，这段时间不用去田里风吹日晒，宋昭昭白了很多，也长了点肉，已经不是刚进府时又黑又瘦的样子，这样一看倒是个活泼可爱的姑娘。
“明月快来，这朵花好好看。”她摘下花插在明月头上，“梅须逊雪三分白，雪却输梅一段香。”
俩人不知说了些什么悄悄话，嘻嘻哈哈搂作一团，哪里还有半分主仆的模样，宋昭昭更是笑得见牙不见眼。刘臻走上前去，宋昭昭眯着眼睛不知在看什么，还是明月扯了她一把。一见到刘臻，她立刻收起了笑容，垂着脑袋行礼问好。
刘臻有点郁闷，自己有这么吓人吗？每次见到自己都是一副受到惊吓的样子。“宋娘子这句诗富于巧思不落窠臼，若外面那些酸腐文人听了真要自愧不如了。”
“刘公子过奖了，这不是我写的诗，我只是以前偶然听人诵读过。二娘还在等我，我就不打扰公子赏花了，告退。”宋昭昭想赶紧溜，没想到刘臻也施施然跟了上来：“巧了，我也要去看看二娘，我们就一起去吧。”
刘雁书没想到这俩人会一起出现，她倒是高兴得不行：“大哥，宋娘子教我画丁老头，可有趣了，我画给你看。”她一边画一边念叨：“一个丁老头，欠我两弹珠，我说三天还，他说四天还，我去他家绕一圈。三根韭菜三毛三，一块豆腐六毛六，一串冰糖葫芦七毛七，老头就是丁老头。”
刘臻看着纸上那滑稽的形象，不禁哑然失笑。他转头看着宋昭昭，那眼神分明在问“你都教她些什么？”宋昭昭心虚地缩了缩脖子，端起茶杯掩饰尴尬。“今日天气不错，我带你们去合意楼尝尝他们的新菜品吧。”
宋昭昭腾地一下抬起了脑袋，此刻刘臻在她心中变得无比高大光辉。天知道她这段时间都快憋疯了，哪怕坐牢也该出去放放风了吧。宋昭昭想出去玩，但不想跟刘臻一起出去，可是没有刘臻她也出不去，那就妥协吧。
唐代虽然比起其他朝代社会风气开放，但毕竟是封建王朝，贵族女性出门还是常常由男性陪同，若是贵族女子独自抛头露面会被那些老学究评论批评。要不是如此，宋昭昭才不想和刘臻一起出行呢。要是晚生几十年就好了，宋昭昭大可以靓妆露面，露髻驰骋，骑着高头大马，无需任何障蔽，甚至赶时髦，着男装出行，让那些酸朽文人一边痛骂着“世风日下”，一边偷偷欣赏女子的俏丽容貌、风流身段。
一辆马车从刺史府侧门驶出来，很快进入了热闹的街市，宋昭昭掀开帘子好奇地张望着。两边的房屋鳞次栉比，有各色酒楼、茶馆、脚店、肉铺，门口的小厮卖力地招揽客人迎来送往。作为京杭大运河的南起点，杭州占据了水运的优势，不仅全国各地的商品都在这里交易，甚至还能看见很多深目高鼻的胡人带着遥远西方的奇珍来做生意。绫罗绸缎、金银珠宝、美食香料、看相算命，各行各业，应有尽有。宋昭昭以前在杭州实习过，看着这千年之前的繁华盛景，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宋昭昭看得起劲，马车突然停了下来。明月过来禀报：“宋娘子，大公子前些日子定做了一把宝剑，现在他去试试剑，你和二娘暂且休息一下。”
宋昭昭实在好奇街上的景致，索性戴上帷帽下车逛逛。果然马车停在一家武器铺门口，那铺子连个店名也没有，只在门上浅浅地雕出了一把长剑的形状，这套路，必定是一个大隐隐于市的铸剑高人了。宋昭昭对武器没兴趣，反而是路旁那些小摊让她很感兴趣，捏面人儿的，卖小玩具的，吹糖人的，宋昭昭一个一个逛得很有兴致。
“把我女儿放下，我的孩子啊！”一声凄厉的尖叫声吓了大家一跳。宋昭昭转头一看，一对庄稼人打扮的男女怀抱着一个哇哇大哭的婴儿正想离开，另一个头发凌乱、身穿青色长裙的女人死死抓住他们，高声呼喊道：“这是我的女儿啊，他们要抢我的孩子，求求大家帮帮我。”
人群一下子围了上去，见状男人也扯开嗓门喊道：“我们夫妻俩抱着孩子来买东西，这疯女人突然就冲上来要抢孩子，大家可不能乱帮忙。”“是啊，这可是我亲生的孩子，才满8个月，你这个疯婆子自己没了孩子，怎么能来抢我的孩子呢！”抱着孩子的女人也立刻在旁帮腔。孩子还小不会说话，现在双方都说孩子是自己的，大家一时无法决断，都愣在了当场。夫妻俩一看没人出手，狠狠地把青裙女人推到了地上，抱着孩子就打算快走。
“站住，你把孩子放下！”宋昭昭冲上去拽住那女人的胳膊。可常年在地里干活的人力气可比她大多了，用力一甩就把宋昭昭甩开了，还撞倒了旁边的小摊。眼见俩人就要跑，宋昭昭也顾不得站起身，抱住了男人的脚。男人见宋昭昭非要阻拦他们，发了狠直接一脚向她心口踢去。“宋娘子——！”明月来不及反应，眼睁睁看着那壮汉向自家姑娘下手。
刘臻从武器铺出来的时候，正看见宋昭昭即将被人一脚踢飞。他来不及思考，身体已经做出了反应，迅速飞身上前，一脚踢在那男人肩头，将他踢了出去。
宋昭昭见救兵终于来了赶紧求救：“刘公子，不能让他们走，他们绝不是那孩子的亲生父母。”
那男人结结实实地挨了一脚，自知自己不是对方的对手，再看刘臻几人穿着打扮，向女人使了一个眼神。那女人竟然不顾孩子安危，直接把婴儿高高地抛向刘臻，扶起男人就想跑。“不要——”青裙女人见孩子被扔向高空，吓得几乎晕了过去。还好刘臻身手敏捷，稳稳地接住了婴儿。刘大有不用吩咐已经带人去把那对夫妻给抓住了。
这一切发生得太快，看热闹的人群恍然大悟，纷纷出言指责这俩人贩子。明月和刘雁书赶紧把宋昭昭扶起来，两个小姑娘吓得眼泪都出来了。青裙女人跌跌撞撞地跑过来抱回孩子，对着宋昭昭几人磕头道谢，身体不住地颤抖。
“你若是这孩子的母亲，怎么能干出这种事来？大有，把这二人押到官府去。”刘臻也明白了事情的缘由，剩下的就按唐律处置了。
看热闹的人群散去，宋昭昭安慰了一阵受到惊吓的母亲，又检查了孩子没有受伤，这才放下心来。刘臻本想教育她行事莽撞，但见她一身狼狈，又把话咽了下去。
“阿姊，你没事吧？我们赶紧回府，请个郎中来看一下。”刘雁书感觉自己的心脏都要跳出来了，她很少出门，更没想到会有人肝胆当街抢夺孩子。
“不用不用，”宋昭昭立刻拒绝了，“只是摔了一跤而已，又没有受伤，哪里需要请郎中。”宋昭昭从进入刺史府第一天起就在喝药，每一碗药都苦到她怀疑人生。好不容易把药喝完了，若是再请郎中，那自己恐怕又要泡在药罐子里了。
刘雁书不知如何是好，看向刘臻。宋昭昭立刻堆起满脸笑容，原地转了一圈：“刘公子你看，我真的没事，就摔了一下而已。你在军中流血流汗不流泪，我也没有那么娇弱。吃点好吃的，补补就行。”
刘臻有点想笑，这姑娘还真是两副面孔自由切换。他实在想不明白，明明她手无缚鸡之力，居然敢动手阻拦两个人贩子。受了惊吓没有哭哭啼啼，还一心想着要吃好吃的。还有她的画和曲子，他也派人去查过了，同样没有查到。这姑娘仿佛凭空出现，带着一大堆谜题和惊喜。
刘臻不忍拂了她的心情，点了点头，把她们带去了合意楼。刚进大门就有眼尖的小厮认出了他，立刻把几人领到了二楼的安静包间。宋昭昭又恢复了规规矩矩谨言慎行的样子，不敢看刘臻，专心致志地从窗户看楼下的杂耍，仿佛已经把刚才的事情都抛到了脑后。
“宋娘子，你怎么断定那两人不是孩子的亲生父母？”刘臻思考了一路也没想出答案，双方各执一词，若是自己也很难凭几句话分辨出谁是生母。
“刘公子，你注意到那孩子的眼睛了吗？是很少见的双眼皮，但那对人贩子都是单眼皮，单眼皮的父母是生不出双眼皮的孩子的。而那红裙女子正好也是双眼皮，所以我就知道了。”
“阿姊，我还是第一次听说这个规律呢。这也是那位蒲松龄先生告诉你的吗？”
“这是孟德尔先生告诉我的，他种豌豆的时候发现的规律。”
“哦，孟先生可真厉害。”
这几日刘雁书和明月已经习惯了从宋昭昭口中听到各种闻所未闻的故事和人物，所以对于这位种豌豆的孟先生她们并未表现出多大反应。反而是刘臻，深深陷入了对自我的怀疑当中：蒲松龄先生是谁？孟德尔先生又是谁？她们俩怎么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虽然这几年一直在军营历练，但读书他也丝毫没有放松，竟然不知道有这样的高人，现在连一个小丫头都不如了。为了掩饰尴尬，他清了清嗓子：“那你也不该自己冲上去，若是我晚来一步，你只怕已经受伤了。”
宋昭昭立刻点头承认错误：“是，刘公子，我下次不敢了。我只是不忍再看到一个母亲失去孩子。”宋昭昭自己也不知道是哪来的勇气，若换作以前，她躲还来不及，才不会掺和进这些事情里。
没过多久，刘大有就赶过来了。那两人一进衙门就什么都招了，剩下的事情就不用宋昭昭几人再操心了。小厮也招呼着把饭菜端了上来，先是四样极其精致的面点：单笼金乳酥、水晶龙凤糕、天花饆饠、七返糕；紧接着四样热菜：醋蒸鸡、暖寒花酿驴蒸、光明炙虾、缠花云梦肉，随后又上了一个大碟子，碟中有序地铺着一片片薄可透光的肉片，配着葱碎、蒜泥、橙丝。宋昭昭定睛一看，嚯，这不是生鱼片嘛，这唐朝人会享受啊。最后又上了一壶酒和蔗浆，小厮便识趣地退下了。酒足饭饱之后，又请合意楼的歌女弹了几个曲子，几人才回到了家里。
晚上，刘臻突然没头没脑地问刘大有：“我很凶吗？她干嘛一见我就跟变了个人？”
“啊？公子你说谁？”
“算了，没谁。”
(https://www.eexsww.cc/85429/30478814/)
1秒记住E小说网：www.eexsww.cc。手机版阅读网址：m.eexsww.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