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风宴从中午持续到傍晚,蓝田一直对众人挂着笑脸,但喝酒却点到即止无人敢劝,殿内气氛一直处在欢快之中。
张昭数次想借敬酒询问缘由,终因殿内人员多而裹足不前,所以他在席上如坐针毡。
蓝田见时辰不早,便起身抱拳大声说道:“今日能与诸公相识实为幸甚,然蓝某酒量欠佳不能再陪,我先行告辞去休息,明早准时来此殿理政。”
“府君去哪里休息?需不需要老臣给您安排?王宫中有诸多闲置殿室...”张昭慌忙起身。
蓝田摆手回答:“蓝某只是扬州牧,居住王宫实在僭越,况且我只有父子三人,早上已托付惠恕(张温)给我寻了个小院暂住,似乎就在宫外不远的地方,不劳子布费心了。”
“呃...惠恕办事妥帖,府君见了一定满意。”张昭听的一愣,随即拱手相送。
张昭想起蓝田在宴会之前,曾与张温单独说了几句话,大概就是找对方安排住所,可为何不找老夫?要敬老找仲嗣(张承)也行啊。
蓝田父子相继离场,糜芳、郝普等将也跟了出去,很快殿内只剩下东吴臣子,他们不约而同围到‘得宠’的张温身边,话题自然离不开蓝田的喜恶。
一方诸侯倒下如同鲸落,女人和财富会瞬间被得胜者瓜分,孙策昔日攻破庐江与周瑜分纳大小乔,袁术的家眷、财富、部曲也都归了孙氏,孙权虽然没分到大小乔,但最后纳了袁术的女儿;曹操攻破袁绍的邺城,曹丕比他先一步抢了甄氏...
种种作为没人会唾弃,甚至有些事情还被引为美谈,从没有一支队伍像蓝田这样,放着孙权的后宫不去招惹,自己父子没有这份心思,就连入城那些将士也免了,居然让张温在宫外寻私宅居住,蓝田立下灭国的功劳,刘备还不予求予取?
蓝田表现出的儒雅,笑脸待人、不贪美色等种种作为,让江东群臣一时间都看不透,但品格上却让群臣折服。
张昭听到众人八卦,心说你们也就这点水平了,看问题看不到点上,根本没有多少政治绝悟。
那是蓝田不愿意做么?应该是身居高位不敢罢了,如今此人手握重兵雄踞一方,身边有两个虎将儿子为羽翼,又收降了江东这一众爪牙,就是自立新吴王也无不可,只是此人性格与陆逊太相似,干什么都谨小慎微的,也不知他幼年是甚么经历。
张昭摇头冷笑的时候,突然发现殿内少了余修的影子,他一拳砸在掌心中追了出去,心说千算万算忘了你这阴货,投降之前把老夫推到人前,蓝田入城后又把张温推到人前,自己这会偷偷摸摸跟过去表忠心,好事不能让你们全占了。
张昭气喘吁吁地赶过去,天空灰蒙蒙有了入夜的状态,宅院外陷阵甲士巍然矗立,胡恪交涉完毕正要带队离去。
“则诚慢走。”张昭冲上前去叫住。
“子布先生该在宫中饮酒,怎么这般快也离席至此?”胡恪一脸诧异状。
“将军何以在此?”张昭皱眉反问。
胡恪正色说道:“蓝府君暂住在此,我当然要过来认认门,回头好给旁边宅院交待,最好把这些人迁移他处,以免扰了府君的清静。”
“呵,人言余则诚机敏,如今观之真名不虚传,将军办起事来心细如发,想必蓝府君定会重用吧?这王宫附近寸土寸金,还是你妻家财大势大...”张昭意味深长地说道。
胡恪指着站岗的陷阵兵笑着说:“先生看看就知道了,末将根本入不了法眼...”
“将军可真够贪心的,陷阵军是府君的心腹倚仗,你拿什么去与他们争?可别再胡思乱想了,让你继续执掌建业城防,已经是莫大的信任...”张昭摇头苦笑。
“先生肺腑之言,末将定要铭记。”胡恪表面上还在演,心里却说不出的得意,我拿什么跟陷阵兵争?本将军在陷阵军当校尉时,他们可能还在地上爬呢。
“将军现在要去哪里?要入府拜见蓝府君么?”张昭又问。
“府君刚刚在路上,对末将勉励了几句,就不打算单独去见了,子布先生昨夜不是出城去了么?”胡恪先是摇头,然后又好奇追问。
张昭也轻轻摇头,“府君均无繁忙,老夫昨夜只是简单寒暄,今日情况你也见到了,殿内的官员实在多了些,所以此时还想单独见一见,则诚与我同去?”
“末将嘴笨,我看还是算了,子布先生自去吧。”胡恪抱拳作告辞状。
张昭听得直腹诽,心说你这厮会嘴笨?信鬼都不能信你,但还是礼貌地回礼说:“则诚不去就算了,老夫会给美言的。”
“多谢先生。”胡恪寻思瞒过了张昭,心说就你这点本事,只怕要被先生吃得骨头不剩。
张昭后经通传被允许进入,在院中看见蓝霁把长戟耍得虎虎生风,忍不住啧啧称奇叫了一声好,随后进入正堂见到蓝田。
“子布先生怎出来了?”蓝田示意张昭旁边就坐,然后一脸好奇地问。
张昭行礼坐下回答:“府君见谅,老臣性子急,心里有事就憋不住,所以才来打扰您休息...”
“无妨,左右现在还早,先生有何要事?”蓝田皱眉问。
“江东士族盘根错节,在扬州一地势力庞大,孙权在时都无法驾驭,今日见府君对他们示好,莫非也想倚仗这些人?老臣认为需得审慎一些,否则一家独大将无法制衡。”张昭满脸愁容。
蓝田捋须笑道:“像孙权那样,把先生这样淮泗的人才,推出来制衡江东士族?您老不觉得这样有些残忍吗?”
“有人的地方就有斗争,政治斗争更是有刀不见血,但老臣与他们皆心甘情愿,府君若不制衡则为人所制也...”张昭嘘声叹息。
“先生多虑了,蓝某只是扬州牧而已,并不是孙权那样的诸侯,根本没有必要玩制衡,我只希望百姓安乐、府库充盈,无论子布还是江东士族,大家都可以和平相处。”蓝田轻轻摇头。
张昭满脸苦涩,“府君这么想,别人未必这么想,州内的是有数的,而你我都是外来客,江东士族团结排外,想要和睦相处?难也...”
“子布不要着急,江东绝不会像孙权那样,但现在我需要他们出力,孙权败军还在苟延残喘,等到真正肃清了外敌,我自会重新制定规则,子布你是数朝的老臣,要耐得住性子沉下心。”蓝田话到最后略显严厉。
张昭尴尬笑道:“老臣就是性子太急...”
“子布多一点耐心,我说过不会亏待,就一定不会食言,我乏了..”蓝田无奈地摆手。
“呃...老臣叨扰了...”张昭连忙抱拳转身。
蓝田望着门外默然不语,蓝辕见状叹息道:“刚才孩儿在里屋听见了,张子布到底想要什么?活这么大岁数活不明白么?还以为自己在孙权麾下呢...”
“伯阳不可小觑,此人屹立江东几十年,倒也不是等闲之辈,你现在去一趟后门处,把余修将军带来见我。”蓝田沉声吩咐。
“您还叫他余将军?”蓝辕疑惑地问。
“别多问,一会就知道了。”
“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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