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3燕家
沉碧在商洛城中走街穿巷地逃窜,身后追赶的僧人却越来越多,沉碧心中暗暗掂量了一下,少说有十数个,且各个都是内力强悍,轻功卓绝的好手。
沉碧心中暗自叫苦,她要是早知道少林寺的出家人这般记仇,当初去少林寺杀人盗宝的时候,只留下林静影的名号就好了,没事儿在智恒禅师面前露什么脸,装什么大尾巴驴。
沉碧一边懊悔,脚下却不慢分毫,见前面有条岔路,发足向前飞掠了几步,转入巷中。
巷中正有一顶轿子跟着五六个随从,摇摇晃晃地迎面而来。沉碧不及细想,一个闪身滚入轿中。
她的速度极快极静,像午夜时窜上房梁的猫,轿外的随从们只觉得眼前一闪,有警醒的,忙凑到轿前问了一声,“小姐可还安好。”
片刻的安静之后,轿内传出一道娇俏的女声,“无事。”
且说沉碧滚入轿中的同时,袖中“凤尾”已推弹出鞘,不偏不倚地抵上了轿中人的咽喉。
轿中坐着位面目姣好的姑娘,姑娘颤微微地抬起头来,与沉碧打了一个照面,两人俱是一怔。姑娘喜上眉梢,沉碧见她朱唇轻启,似要开口说话,连忙抬手点上了姑娘的哑穴。
姑娘一脸惊恐地看向沉碧,却发现轿子不知何时已经停了下来,有随从凑到轿门旁,恭声问道,“小姐,有两位少林寺的师父问,可曾见过一个绿衣服的姑娘方才从此经过。”
轿中的姑娘闻言看了沉碧一眼,沉碧对着她比了一个噤声的手势,然后解开了她的穴道。
姑娘一边笑嘻嘻地看向沉碧,一边对着轿外朗声道,“什么绿衣服的姑娘,若是有绿衣服的姑娘在你们的眼皮子底下闯进我的轿中,你们岂不是要被治个护卫不力之罪?”
话罢,还厉声补了一句,“啰嗦什么?还不快走,若是耽误了我见姑母,让你们吃不了兜着走。”
随从听了连连应声,忙不迭地催轿夫快走。
直走出了两三里路,沉碧方才松了一口气,瘫坐在姑娘身边,“药师,我们有缘。”
没错,轿中的姑娘就是昔日静湖山庄中,因照顾孕妇有功,被轩辕齐恩准出庄的药师。
药师见了沉碧,一脸的兴奋,“仙子几时出的庄子,暂时离开还是不回去了?仙子怎么会得罪少林寺?哎?仙子的孩子呢?”
沉碧抬眸看向药师,药师方才意识到自己的问题委实有些多了,她下意识地转了转手上的玉兔扳指,讪讪道,“那个……好像问题有些多,仙子不着急,我到家还有脚程,咱们慢慢说。”
沉碧的神色略松了松,面上浮起几分可疑的赧色,“还没有问过你叫什么名字,听说……你本家姓燕?”
药师笑得见眉不见眼,“仙子居然对我这般上心。我的确姓燕,闺名我一般不告诉别人,所以仙子打听不到。如今我只悄悄地告诉仙子。”
见药师神神叨叨地凑过头来,沉碧咬了咬牙,方才按捺住想把药师的头摁在地上的冲动。
然后沉碧听见药师悄悄地说,“仙子,我叫燕梓浔,好听吧。”
呵气如兰。
沉碧皱了皱眉,最后还是没有忍住,向后撤了撤身,“你要嫁人了吗?”
“像小爷我这么娇俏可人的姑娘,确实是这个月就要远嫁金陵了,”药师燕梓浔一脸得意地看向沉碧,“看仙子这表情,莫不是觉得很遗憾?可惜啊,小爷我虽然风流倜傥,但是终归还是个姑娘,是姑娘可不就得嫁人。”
沉碧抿了抿唇,眉头却蹙得更深,早知道这个不靠谱的要嫁到金陵去,她大老远地跑到商洛来做什么。
沉碧仰起头来,委屈巴巴地看向燕梓浔,“我如今离开静湖山庄,无处可去,风流倜傥的燕小爷,燕小姐,能不能暂时收留我做个使唤丫头,半年后我一准离开,到时候我身上的财物燕小姐燕小爷可以随意挑选一件作为报答,我保证不打扰燕小姐和夫君琴瑟和谐。”
燕梓浔颇有些为难,“可是如仙子这般的倾城之姿,成日里跟在我身边,若被我未来的夫君看上了,可如何是好?”
沉碧一脸狗腿,“如奴婢这般残花败柳,半老徐娘,哪里比得上燕小姐这般年轻貌美,况且既然是丫环,自然是听凭燕小姐吩咐,没有燕小姐的允许,奴婢哪里敢见未来的姑爷?”
燕梓浔闻言忍了片刻,最终还是没能忍住上扬的唇角,她三分勉为其难,七分殷勤客套,歪着头对沉碧笑道,“仙子说得哪里话,有仙子这般的神仙人物日日相伴,我自然是求之不得。”
沉碧打蛇上棍,凑到燕梓浔身边,“奴婢也是求之不得,对了,姑爷是金陵城哪家的公子,奴婢旧日对金陵城的显贵略有浅闻,小姐若需要,奴婢可为小姐略叙一二。”
燕梓浔正目瞪口呆地为沉碧的能屈能伸喝采,待听到沉碧是要打听未来姑爷,脸上却有些不自然。
她略略地别开目光,神色有些不太自然,“那个……我其实不知道夫家是谁……”
燕梓浔下意识地看了沉碧一眼,只见沉碧正漫不经心地把玩着手中的“凤尾”,似乎并不在意她如何回答,一时壮了胆气,说话也顺溜了起来,“仙子有所不知,我这婚事,原本是长姐的,长姐听说夫家是个纨绔,寻死觅活不愿嫁,我爹就抓了我来顶包。”
沉碧抬起头来,恨恨道,“老爷和大小姐这般欺负小姐,待到回府,奴婢定要为小姐出这口恶气。”
燕梓浔正端着茶碗喝水,见沉碧一脸愤愤不平,忠心护主的模样,忍不住一口茶水喷了出来。
沉碧连忙上前为燕梓浔揉肩顺背,只听燕梓浔一边咳嗽,一边说,“别,别,我自己也想嫁到金陵,这样离静湖山庄近一些,虽说我是被掳进山庄的,但和山庄里的诸位甚为投契,也想着能离大家近些,常来常往。”
沉碧有些狐疑地看向燕梓浔,半晌忽然幽幽地开口问道,“你不会是喜欢上轩辕齐了吧。”
燕梓浔惊乍乍地去捂沉碧嘴,“我都是要嫁人的人了,你瞎说个啥?”
沉碧连忙扭身去躲,一边暗想,这么大反应,莫不是说中心事,恼羞成怒了吧。
沉碧扮作燕梓浔的大丫环滴翠在燕府住了几日。
婚期不日而至,沉碧跟在燕梓浔的车轿旁,一路吹吹打打出了商洛城。刚出商洛城,沉碧就钻进了燕梓浔的轿子中躲懒。
燕梓浔赶她不走,驱之不去,闹腾了半天,只得由她。
一路上打打闹闹,直到江州。
有陪嫁的管事报说,燕梓浔在金陵的夫家派了人到江州迎亲。燕梓浔便要在江州盘桓几日等夫家来接。
燕梓浔兴奋地无可不可,当晚就拉着沉碧在浔阳江畔寻个了最大的酒楼,喝酒吃肉。
江州的酒入口甘甜绵软,后劲却极大,沉碧一时贪杯,居然喝断片了。
再醒来时已是次日午后。
燕家世代行医,家大业大,此次夫家又定了在江州迎亲,索性便包下了整座悦来客栈。客栈二楼一共两间房,沉碧大喇喇地与燕梓浔各占一间。
沉碧见天已大亮,迷迷糊糊地下床,去桌上寻水喝。
却听楼下院中传来杂沓的脚步声,然后有嬷嬷一边往楼上跑,一边笑道,“小姐,这次是小姐的夫君,亲自到江州来接小姐了。”
夫君亲自迎亲,说明夫家颇看中这门亲事。
沉碧微微一笑,许是年纪大了,听了这些小儿女的□□,总有老怀大慰之感。
她正想着,喝完手上这杯茶,就去隔壁燕梓浔那儿瞧个热闹。
此时,却听一道清越的男声从楼下传来,“在下特来迎接夫人芳驾,不知夫人可否赏脸一见。”
那声音如锤击鼓一般,沉碧心思一错的功夫,手中的茶盏已经跌落在地。
“哐当”一声,耳边传来茶盏碎裂的声音,沉碧如梦初醒,连忙蹲下身去捡地上的碎瓷。
她捡得极仔细,极细小的瓷屑也不放过,直至地上整洁如新。
沉碧行至窗边,将窗推开一条缝。
杨悬正负手立在院中,分别的数月之间,她闯蛇窟,叛离静湖山庄,而他统领暗卫,号令群雄,他们之间却再无交集。
此刻,杨悬是来见他的新婚夫人的,却燕梓浔以新婚之前不便见面为由拒绝了。
杨悬未见被拒的尴尬,只在院中的一株墨菊前静立了片刻,俯身在花盘上拈起了一根碧绿的丝线。
他微微地蹙起眉头,然后在院中徘徊了片刻,石桌石椅,花草虫鱼,都一一看过,方才悄然退出。
杨悬的身影消失在院门口的那一刻,沉碧松了一口气。
看来燕府这处避风港,她是待不下去了,日后江湖中若是传出,碧波仙子与朋友的夫君杂缠不清的佚事,她也没脸在江湖立足。
沉碧想了想,扭身收拾细软,打算立刻滑脚。
沉碧背着扎捆停当的包袱,匆匆下楼,未行至院门,便听见燕梓浔在身后唤她。
“滴翠,你要去哪儿?”
沉碧下意识地掂了掂背后的包袱,似乎有些重。她转过头来对着燕梓浔讪讪地笑,“我……我就是打算出去,随便逛逛。”
燕梓浔闻言,惊乍乍地冲到沉碧面前,用力地拍了拍沉碧的肩膀,“太好了,小爷我快要被闷出鸟来,我和你一起去。”
被燕梓浔这么一拍,沉碧的身子一个踉跄,堪堪站稳,手上却一滑,背后的包袱掉落在地。
看着琳琅满地的金银钗环,瓷杯玉盏,沉碧在心中暗骂,燕梓浔小爷什么时候养出这么大力气。
燕梓浔目瞪口呆地看了半晌,抬头看向沉碧,“滴翠,你这是打算背主潜逃?”
燕梓浔蹲下身来,在地上翻扯了片刻,拿起个白玉杯,笑盈盈地看向沉碧,“这个九凤衔玉杯莫不是我嫁妆箱子里的东西?”
沉碧有些难以启齿,“我知道你府上长辈,怕你挥霍无度,特地派了个管家帮你管理嫁妆,我看你昨日里出门,想多买个糖人也捉襟见肘,着实憋屈,所以便从管家那儿顺了些好出手的零碎之物,解你燃眉之急。”
燕梓浔仰着头,审度地看向沉碧,半晌方才慢慢地在唇角绽开一个娇艳的笑意来,“多亏有你思虑周全。”
说着亲自动手和沉碧一起将地上的细软归置一处,然后挽住沉碧的手臂,便向外走去,“走走走,今日咱们有了钱,要在这江州城中大杀四方。”
沉碧磨磨蹭蹭地跟在燕梓浔身后,心中暗暗叹息,今日怕是只能趁夜出发了,而且多半是要净身出户,她当真命苦。
当夜,时近子时,料着这客栈中连守夜的伙计也已经熟睡了,沉碧偷偷摸摸地溜出了房门。
这一次,她只在袖中揣了些银两伤药,连包袱也没有。只求老天怜她真心滑脚,能大开方便之门。
沉碧悄没声地摸至客栈后院,急急索索地去拽后角门的门栓,眼见着大功告成,却听身后有声音传来。
“仙子夤夜出门,是在躲我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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