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劝你,最好不要打翻墙的这主意。”
身后的青年悠悠开口:“王府的护卫可不吃闲饭。有人突然出现在墙头,你猜他们会不会看到?又会不会一箭射杀‘刺客’?如果看到的人多些,你猜,你会不会变成马蜂窝?”
江菀的心思被戳破,未免尴尬。她轻咳了两声,掩饰道:“这么蠢的事,我才不会做呢!”
“是吗?”那青年很是好奇,“那你打算怎么办呢?”
江菀哑了。
她会的东西不少,自认本事不差,也就只方向感欠缺这个问题至今没寻出法子来解决。
本以为凭自己的耳力觅声寻踪,要找到阿祁所在的方位不难,可她哪能想到会遇上这么道墙呢?
“你怎么了?”那青年见她低头不语,忍不住开口问道。
“我在想……都说雍王殿下富可敌国,没成想居然是这么小家子气的人。”江菀回得坦诚。
那青年愣住了:“此话怎讲?”
江菀白了他一眼:“这不是明摆着的事么?只有家中园子不够大还想充阔气的人家,才会把自家院子修得跟个迷宫似的,搞‘一步一景’、‘曲径通幽’的排场,不就是指望别人在里面转来转去走不完,误以为他家园子够大嘛!真占地辽阔又何必如此?景致再多都够摆,堂堂正正直进直出,不好吗?”
青年显然没听过这般无理的逻辑,直笑得气都喘不上来,咳得脸都红了都停不住。
江菀也不搭理他,只沿着墙根俯身摸索着。
“姑娘,你又在找什么?”青年好容易调停了气息,见她盯着墙根寻个没完,又笑着问了。
“狗洞。”江菀头也不抬,回得很是直接,“以我的经验,这样的大户人家肯定照顾不到每一处!下人们为了偷懒耍滑,少不得要留下个把不起眼的通道,方便自己行事。既然翻墙行不通了,那我就钻洞呗!
只要你不多事告发我,总能有办法过去的。”
要不是考虑到他可能真是位自己得罪不起的贵人,江菀压根就不想回他的话。要知道,如果她家阿祁发现之前她没能回去,接下来等待她的可能就是一场能把她耳朵磨出茧子的念叨了。
那青年失笑,又是好一通呛咳,最后人都站不住了,蹲到了一旁:“姑、姑娘,你真的……大可不必!不就是想去戏台吗?我带你过去便是了。”
江菀狐疑地瞟了他一眼:“……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你我非亲非故的,你不会是有什么阴谋吧?”
青年好笑地挑起一边眉毛:“多虑了!于我不过举手之劳罢了。你本是王府的客人,我帮你也是分内之事,能有什么阴谋?”
江菀犹豫片刻,又抬头看了眼天色。
苏祁告诉过她:雍王府的待遇极好,不但管饭,午后还有额外的茶点供应。算算时辰,这份茶点应该要上了。
如果茶点都到了她却还不见踪影,苏祁必然会知道她未能遵守承诺,偷偷跑出来了。
没有吃到茶点已经够惨了,若再加上生气的苏祁……
见江菀一脸灰败地直起身子,青年便知她接受了自己的提议。
他带着她只三转两绕,转过一座假山,果然,戏台已在眼前。
江菀恨地剜了青年的后脑勺一眼。
此处离她遇见青年的池塘不过十来步,要不是她彻底走反了方向,又何至于越走越远?这人明明一开始就知道自己在找戏台,却还眼睁睁看自己出这么大的糗!实在是太坏了!
不过他把自己带回来了,就算他将功折罪吧!
江菀加快了脚步向内走去,却不防有人匆匆出来,眼看就要与她撞个满怀。
江菀眼疾手快,一把拉住了:“你怎么在这儿?今儿不是你跟阿祁搭戏吗?”
被她拉住的正是姚金凤。花旦的全套行头都已戴上,浓妆的脸上却写满了焦急。
姚金凤瞧见是她,也顾不得旧怨,急道:“这一折是双生戏,没我的事,我是来搬救兵的!有个乐师午间贪杯,多喝了两盏冷酒闹了肚子,现如今都直不起身了!班主人都上台了,规矩是戏开了锣不能停,我们都急得不知怎么办才好了!”
江菀忙问:“是哪门乐器?”
“琵琶!”姚金凤急得直跺脚,“这两折还能勉强支应着,可再接着便是今日的重头戏了,配乐偏是琵琶独奏!
听说雍王府里养着些乐工,只不知有没有擅琵琶的……现在也只能死马当活马医,先去问一问了!”
江菀轻叹一声,拉着姚金凤的胳膊道:“回吧。”
“回?回哪儿?”姚金凤一头雾水,急得直拍江菀的手,“哎呀,姑奶奶,你就别添乱了!救场如救火啊!这戏要是演砸了,咱们谁都吃不起这瓜落儿!”
江菀手都被拍红了也不松,只笑道:“我这不就是要跟你去救火么?今儿是哪出要琵琶?”
“《送花楼会》。”姚金凤停了手,却仍狐疑着,“怎么……你难道还会弹琵琶?”
江菀见她不再跑了便收了手,边朝里走边道:“多少学过些。《送花楼会》?奇怪,这不是寿宴上会选的戏啊……好年没上过手了,也不知道曲谱记得对不对……”
姚金凤才放下去的心又被吊了上来:“喂!你……你行不行啊?不行别瞎闹啊!这可是在雍王府、太妃娘娘跟前,不是你随随便便就能糊弄过去的!要是搞砸了,怕是班主都保不住你的!”
江菀莞尔一笑,无奈道:“现找的乐师又没跟阿祁练过,怎么可能配合的好?真不想砸场子?还是听我的吧!”
姚金凤艳红的指甲都掐进了掌心,却到底没坚持。
她很清楚,当伴奏的不比独奏,乐工若与戏子没有长期磨合过便登台,很难合拍。
她们“江南”里的乐工都是经验丰富的老乐师了,也要至少磨合个两三年才能登台。若临时拉了来人来,就算知道谱子,却也未必能合上班主的拍。
可……雍王府上的乐工做不到,江菀这个离开了七八年的师妹就一定能做得到么?太妃娘娘挑剔的紧,她又不是专门的乐师,半吊子的水平真能入得了太妃娘娘的耳么?
不过姚金凤却并没有拦江菀。横竖真出了差错,要挨骂的那个也不是她!
江菀才走了没几步,突然举手摇了摇:“多谢兄台相助!江湖路远,有缘再见!”
姚金凤四下张望了会,奇道:“你在跟谁说话?”
哪里还有人影?
江菀的手收了回去,挠了挠鬓角:“没什么,赶紧上台去吧。”
绕过台子便是乐师们的所在。江菀只一抬眼,但瞧见正中的座位空着无人坐,却有一把琵琶斜放着,极为显眼。
柳青黛这头才把面有菜色的乐工扶出去,一回头便见江菀在琵琶手的位置上坐下了,不由吃了一惊,扯着姚金凤的衣袖低问道:“这是怎么一回事?”
姚金凤忙着扶正行头,甩开她的手撇了撇嘴:“人家本事大得很呢!她说能救场,我也不好拦。”
“哎呀,你糊涂啊!”柳青黛脸色都变了,“你也不看看这是你使坏的时候吗?!
太妃娘娘精通音律,乐工但凡错漏一丝半点,她一定是听得真真的!上次班主就说过:出来唱戏,不管谁犯了错,外人都只会说咱们戏班子不行!你有心要看她的笑话,什么时候不行,非得挑这当口?”
姚金凤平白被骂了这一通,也来了些脾气:“我能怎么办?难道拉住了不许她上去?也是你说的,让我别跟她对着干。怎么,现在我听话了,倒又是我的不是了?”
柳青黛急得上火,只得长叹一声:“哎……你明知道我不是那意思!江姑娘才回来,不知道情况也是有的。但你是知道的,怎么不提醒一二呢?唉……现在说什么都晚了,只能听天由命了。”
人已经坐到了位,开场的锣也敲了,再寻人都来不及了。
苏祁并不知道这一切,她上了台,便是戏文中的人。
台下台后的一切,她不关心也不过问——这是对角色的尊重,也是她对同伴们的绝对信任。
只听一声丝竹轻响,琵琶声自帘后传了出来。
苏祁气息微滞,有那么一瞬,她恍惚了。
曲子是听惯了的,音色也是熟悉的。是那把琵琶,但不知为何,节奏和气息却与往常有着微妙的不同。
她唇角微翘,眸光柔和了下来。这熟悉又陌生的曲调,让她想起了刻在自己记忆深处的时光。
少时,江菀便是天赋卓绝的那一个,只因脸上胎记之故,无法登台。那时戏班里的人都格外怜惜她。
她天性爽朗,又古灵精怪,所以学戏的师姐们和幕后的乐工杂役都很喜欢她,便是最孤僻古怪的老乐师,也甘愿把看家的本事巨细无遗地教授给她。
江菀不能登台是真,但戏班子里的本事她也学得齐全。不管哪个位置出了纰漏,只要有她在,便砸不了场子。
而乐器中,她最擅长的便是琵琶。
琵琶声自帘后倾泻而出,如清泉四溢,又似玉珠落盘,苏祁仿若回到了年少的岁月。
她启唇,唱词在席间流转,声音清冽又悠扬。而婉转澄澈的丝竹之声缠绕其间,宛若一对恋人耳鬓厮磨,情意绵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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