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二人达成协议的之后,九湘心头一直悬着的石头落了地。
她半支着下巴,先是对王清莞的身体表达了担忧:“你在冷风中待了这么久,身上的衣衫又单薄,寒气很容易入侵,伤及根本。我觉得你现在应该放下回忆,回到屋子里,趁着寒气还没深入的时候将它驱走。”
九湘的担忧不无道理。
她只有在任务的对象死去时,才会出现在她们前面,与她们绑定,将她们的寿命延续到本应的尽头。
书中的王清莞就是在这两天死的。
九湘并不认为王清莞是书中所说的寿命已尽,安详而逝,现实如何九湘也亲眼看到了,与书中记载相去甚远。
王清莞的死就更值得商榷。
九湘推测,王清莞的死因有很大的可能是因为她成为了她的丈夫和男儿口中所说的“再无用处”之人。
这也仅仅是很有可能,其它方面也不得不提防。
作为当事人,王清莞不会再清楚自己这样做对身体的伤害,因而没有拒绝九湘友好的命令。
压抑了二十多年的心声在今日得以吐露,束缚着她的东西也在这一刻暂时离了体,这觉王清莞睡得很沉,一梦醒来已经是次日清晨。
在此期间九湘一直坐在院子中,她是灵魂一样的东西,外界的冷暖她都感知不到。
睡醒的王清莞披着衣服推开门,九湘应声看过来并轻快地打了个招呼:“醒啦。”
王清莞正想回话,只听见阿嚏一声,将准备说的话堵在了喉咙间,王清莞这时才感受到自己的头晕脑胀。
身穿单衣在寒风里坐了那么久,所幸迷途知返,回屋还算及时,只是轻微受寒,而不是像往年那样大病一场。
王清莞神态自若地忽视了自己方才的失礼,冲着九湘提了提唇。
九湘和王清莞面貌上看起来差着年岁,但在交谈间这些差异无声息地消失了,王清莞在心中将九湘列为可信任的人。
在王清莞暗无天日的半生岁月中,九湘是唯一一个站在王清莞身侧支持她、鼓励她爬上山峰之巅的人。
即便是自己的母亲,也没有被她这么信任过。
九湘自然能感受到王清莞对她的信任,心中多了一些说不上来的微妙感觉。
王清莞这么多年受制于人,哪怕又从有父亲存在的火坑,跳到了有丈夫存在的更大更深的火坑,她还是没有选择认命。
搁王清莞的话来说,就是——
“我写了那么多的诗,没有一首是屈服于现实的。”
置身暗处中的人无论睁眼还是闭眼,看到的永远是墨水般浓郁的黑色,王清莞却固执地睁着眼。她想看这黑到底有多浓,想找一找黑色与黑色的交界处,是否会透出一点点足以让她活下去的光亮。
没有。
即便如此,王清莞还是选择用尽所有力气将自己睁了一半的眼皮继续抬上去,让眼睛最终大到可以将这个世界完全包裹起来,让她更好地探寻这个世界的薄弱之处。
最后拿起武器击碎它。
而不是适应它。
即使受制于人,无法走动,王清莞仍利用着自己接触到的一切东西,编织出了一张用来听取外界信息的网,并撒了出去。
网很脆弱,它可能会如愿捕到猎物,却有更大的可能会被风浪全部带走,全军覆灭。
这是一场博弈。
王清莞却更担心另一件事。
她不相信任何知道这张网的人,她害怕自己遭遇背叛。
九湘得知了王清莞在这些年的暗中作为,她惊讶于王清莞处于绝境之中还能拥有如此顽强的生命力,但九湘的注意力已经被另一个问题吸引了过去。
——王清莞的死,或许也和她所置下的网关系密切。
正如王清莞所说,网很脆弱。
那这张不坚固的网若是被察觉了,王清莞会有什么下场?书中记载王清莞过世是在这两日,九湘不得提起心来。
正当九湘准备说出自己的担心时,昨天看见的少男,也就是王清莞的孩子出现了,二人的交谈被迫停止。
少男的脸色不大好看,最近几任皇帝都喜好诗词,除过科举考试选拔官员外,兴致来了还会让一些诗词作得好的人入朝为官,这也是当下社会看重诗词的原因。
上元节作为年后第一个节日,举办的诗会是极其奢华和壮观,爱好诗词的男帝每年都会特意从宫中出来看人赛诗。
少男就是冲着皇帝去的。
他读书读不下去,想要入朝为官只能寄希望于皇帝。可他昨日却没能前往,白白浪费了一个可以飞升青云的机会。
王清莞在他到来的瞬间,脸上的笑容就隐了下去。
没有人会喜欢吸自己血的人,哪怕这个人身体里流着的是自己的血液。
“母亲。”
似是昨天王清莞的那一巴掌将少男身上的气焰扇了下去,今日身形看着矮了不少,话也是从嘴里蠕动着钻出来的。
他手里托着药碗,里面的药汁正泛着涟漪,这是他进门前刚好从下人手中接过来的。
“昨日可睡得可还安稳?”
王清莞从鼻子里叹了一口气。
纵使她在傢给丈夫不久后选择蛰伏韬光养晦,但有些事她实在伪装不出真心实意。比如将自己热爱的诗被别人冠上名字,比如疼爱眼前这个在出生时差点被她掐死,在长大后如她所料的那般吸自己血的男人。
如今他突然来找自己,必是有所求。
少男跟在王清莞的身后进了房间,作为隐形人的九湘也进入了房间,只听见他跟在王清莞身后道:“母亲,一个月后是长公主的五十岁生辰,听说陛下一心想要与长公主和好,这次的宴会将隆重举办。”
“孩儿将会去参加,求母亲赐孩儿一首诗。”昨日的诗并不适合用来祝寿。
果然是有所求。
这件事是父亲今日下朝时告诉他的,时间只有一个月,很是紧张。
从小一起玩到大的人要么凭借才华谋到了合适的职位,要么凭借苦读考取了功名,只有他,至今还是一身白衣。
他已经错失了昨日的机会,不能再错过这个机会了。
王清莞坐在了桌子旁,自顾自地摆弄着插瓶中的花朵,一点儿眼神都舍不得分给眼前这个少男。
少男对王清莞的态度早已习以为常,见状毫不气馁,他在另一个凳子上坐了下来,将药碗从托盘中拿出,推到了王清莞的胳膊边。
“听下人说母亲受了风寒,不知现在身体感觉如何?”
见王清莞仍然不打算说话,少男也习惯了母亲这幅态度,按捺不住的他心知只有搬出外祖母才能动摇自己这个心思毒辣又冷漠的母亲。
“母亲难道不想见见外祖母吗?听说外祖母病重,这几日一直在呼唤着你的名字。”
病重这个消息王清莞知情,这是昨日九湘告诉她的,因而摆弄插花的手只是停了一下,很快便神色如常。
这转瞬即逝的动作被一直观察她的少男捕捉到了。
少男眼中滑过一丝嫉恨,他的母亲对外祖母倒是一副柔情,可偏偏对他从来没有半点暖意。别人的孩子都可以在母亲膝下承欢,而他从母亲这里感受到的永远都是厌恶。
思及此,少男心中本就不存在的愧疚更是化成了乌有,说出口的话更是带了三分怨毒:“舅舅那边传信说,外祖母可能时日无多。”
一直旁观的九湘这时才想起来,自己先前对王清莞隐瞒了她母亲已经过世的消息。
生怕不明真相的王清莞继续被拿捏,九湘在少男说话的同时犹豫道:“昨日他们说的并不是病重,而是过世。我不知如何开口,所以……”
还没来得及告诉你。
王清莞听见了九湘的话后手上的动作彻底停住,一片花瓣被她揪了下来,直直落下的手又打翻了少男递过来的药碗。
药碗滚落地面,发出低哑的碰撞声,迅速恢复平静,只剩下孤零零的药水在桌子上向下一滴一滴地淌着,王清莞的心跳也随着这滴落声一停一顿。
母亲,过世了?
空气中弥漫着苦涩的味道,九湘不知道这苦涩是来源于王清莞刚刚打翻了的药碗,还是王清莞泄露了心绪的低叹。
王清莞对母亲的态度很是复杂。
母亲也曾和她一样,将才华不得不献给自己的血肉兄弟们;与她不一样的是,她母亲在漫长的岁月之后选择了屈服。
不仅屈服,甚至要她也选择屈服,还告诉她:“我们都是这样过来的,你现在不甘心是正常的,等你到了我这个年纪,就不会不甘心了。”
却遭到了王清莞狠狠反击:“你都四十多岁了才说自己已经平息了,你凭什么要求十九岁的我和已经四十岁的你一样选择接受而不是反抗!”
王清莞虽看不起母亲为现实而屈服的姿态,也决定将来为了达成自己的所愿而不顾她的死活,但这不代表她对母亲没有感情。
王清莞永远记得自己十三岁那年被关入祠堂后,用怀抱帮自己驱赶寒冷的母亲,也记得母亲为了让自己活下去所做的努力。
所以她现在生出了新的怨气。
怨恨这些人为了从她身上得到利益,连母亲的死都不告诉她,让她错过了见母亲最后一面的机会。
此时的王清莞是个充满了怨气的火药桶子,眼前被得意二字控制的少男还偏要没有眼力劲儿地四处点火。
“外祖母想见你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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