狄查礼被押入京兆府大牢。牢内,他有恃无恐,紧闭双目,任凭捕快怎样审问,也撬不不开嘴。那个车夫脖子也硬,宁愿咬舌,满齿含血,也不肯说出一个字。
最终,两者皆是审问无果。
此案陷入僵局。死者身份未知,死因不明。夜明珠如何落入溺桶中的线索也戛然而止。
韩耕耘笔直坐于扶手椅中,思绪飞转,沉默不语。
谭芷汀见他愁眉不展,双手支着头,趴在书案上,“韩公子,看你这样苦恼,我也不高兴,不如我来出个主意,你看好不好?”
韩耕耘瞧着谭芷汀的笑颜,闻到她身上沁人的竹叶香气,心中郁结稍缓,温柔回望她,“苍苍说吧,我一定好好去办。”
“雍州有个玩样儿,叫斗鸡,就是把两只雄鸡放在一个圈里,让他们互斗。韩公子不如把狄二、车夫还有那个花和尚放到一间牢房里,找人去激一激,保准他们斗起来!这样一斗,露出破绽来也说不定。”
“好计!苍苍真聪明。”
谭芷汀头撑在手上,用手肘向前移了移,“事情解决了,公子笑一笑给我看,好不好?”
韩耕耘无奈展颜。
谭芷汀得意地眉眼弯弯,“真听话。”
刘潭捂着嘴,嘶嘶吸着凉气。
杜佛问他:“桃深,你怎么了?”
“牙疼!酸死我了!”刘潭用手沾了沾茶水,竟往眼睛里撒了些。
杜佛极为惊讶,又不解问:“桃深,你这又是干什么?”
刘潭拖着长音,“我一夜未曾闭眼,眼睛疼,洗洗眼睛!”
韩耕耘并不在意,仍是低头思索案情,“只是,三人同在狱中,若其中有人是凶手,对其他二人下手,怕是有些不妥。”
谭芷汀想了想,立刻道:“这个也好办。你们好像和那个叫小哑巴的捕快相熟,他不是也被关在牢里嘛,你让他藏在对面牢里,装睡,暗中观察三人动向,必要时出声便可。这样一来,也好让那个小哑巴将功赎罪,让刘公子给刘府尹讨个人情,岂不是一举两得?”
“就这么办!”刘潭笑道。
韩耕耘低头思索,“不如让徐仵作去探监,狄查礼与班叔与他相识,突然探监,也不容易让他们起疑。”
刘潭点头,下令将花和尚班叔抓来京兆府,投入大牢。韩耕耘找来京兆府仵作徐丰,将前后原由,撇去李鹅的部分,一并说给他听,嘱咐他入到牢中,说几句话激一激狄查礼一伙儿。
徐仵作听完,脸色煞白,怯色毕现,急忙拜跪刘潭,“刘司直,我是个仵作,只和死人打交道,活人的事我不会啊。你派个能说会道的人去,才不至于误了您和韩录事的大事。”
刘潭显然不吃他这一套,他原本摆手摆脚陷在椅子中,突然直起身连,手肘支在膝盖上,撑着头,抚摸下巴,“身为公差,却频频出入地下赌坊,凭这一条,也可以把你投入大牢。”
徐仵作干脆做到地上,一甩袖,耍起赖来,“即使如此,我也不去!我是仵作,不是捕快!你们找别人去!”
“哟,挺撅的。公差私下借利,更是罪上加罪,即刻革去职务,再打上五十大板,投入狄查礼的牢中,让他们四人作伴!”
“司直!您来真的?我去!我去就是!”
仵作徐丰一个劲唉声叹气。想不到平日里对尸身大刀阔斧的仵作,竟会对活人忌惮有三,或许狄二爷确如人所说,是现世的阎王吧。
韩耕耘派狱监把狄查礼与车夫带到戒律房。韩耕耘、谭芷汀、刘潭杜、佛四人进到大牢内,与小哑巴李鹅说明来意。
小哑巴李鹅没有多问,木讷地回应:“我会在此盯着他们。”
韩耕耘道:“你的牢房我们不会上锁,他们牢房的牢门也只是假装被锁链缠上,若是有什么异响,你即刻将他们制服,外有守兵,你大叫一声,我们便到。”
小哑巴点了点头。
待捕快将花和尚班叔押入京兆府,狱监便将三人投入同一间大牢,正对着李鹅的牢房。李鹅背朝外躺着,身子隐在黑暗之中,身体随着均匀的呼吸而一张一弛,让人一看便以为是睡死过去。
等了好一阵,牢里都未发出任何声响。
韩耕耘他们虽离开牢房有一段距离,却也不至于未闻一声,三人仿佛各自安生,没有一人搭话闲聊。
雄鸡若是没有斗志,便需要人来撒一把饵米,让三鸡斗食。
刘潭让仵作徐丰上前去撒这饵。
徐仵作举着灯笼,甚为不情愿地往牢里走。
不久,就传来徐仵作抖抖索索的声音:“狄二爷,班叔,听闻你们逢了难,被抓进牢里,小可特来看望你们。”
“你这阴司鬼,去去去,滚来这里干嘛?是来瞧我好戏的吗?”此声音浑厚有力,应是狄查礼的声音。
“不敢不敢!”
“徐仵是佛陀转世,一语成谶,这不才几天,就让你看到我栽跟头了,失敬失敬!”这是花和尚班叔的话。
“是你小子出卖我们!你把我们那些事都交代了?你是不是找死!你过来!”
“二爷,二爷,不是我说的!我什么也没说!您消消气,轻点儿说话。”
刘潭听了,不禁道:“这徐丰不中用,都不会挑事,还不如让我去!”
韩耕耘皱眉,沉思一会儿,拍了拍刘潭的肩膀,低声叮咛:“桃深,小声些,咱们听下去。”
徐仵作不知在里边又说了些什么,只闻得窃窃私语,如群鼠过境,吱吱作响。
随后,狄查礼突然大声喝道:“你们两个,是谁着了别人的道,腿又软经不住打,出卖了我?说话呀!”
“二爷,我可是一字未说呀!你信我!”车夫哭喊。
“那么就是你咯!老和尚?”
花和尚班叔还有心情大笑,“二爷,我跟了你这么多年,帮你赚了不少银子,你就这般看待我?”
“班……叔……班叔,你莫不是不小心把买卖漏给了崔骰子,他与白侍郎势如水火,去告官摆了你们一道也未知啊。”
徐仵作终于扭扭捏捏,把韩耕耘教给他的话挤出了口。
“秃头,你和那老小儿有来往?你这是想甘蔗两头吃啊!本就有人说你投靠了崔骰子,我还不信!这次,肯定是你卖了我们!你这是找死!”狄查礼大怒。
“我若害你们,怎么也将我关到这里?徐丰你是不是想把我们都关起来,债就不用还了!”
“没有,我怎么敢。明明是你,溺窝子的买卖也是你在办联络,我们都知道,那可是崔骰子的营生!”
徐仵作惨叫连连,又有“啪啪”的耳光声,听起来是挨了打。
紧接着,牢内传来拳脚相交的声音。
原来班叔同白侍郎和崔骰子都有来往!难怪徐仵作在赌坊说他两边吃甜,要等他栽跟头!正因为出了三清观的案子,溺窝子的路子出了纰漏,他才改用板车运送棺材的法子来运韩耕耘拿批货的吧。
仔细一想,白侍郎和崔骰子果然是冤家。三法司门前的路那样宽大,白家的车夫偏偏和崔家的车夫杠上,才有了溺桶被撞翻,桶中滚出人头来的案子来。
韩耕耘的心一下提吊起来,他们手上掌握的讯息还不够多,李鹅年轻气盛,血气方刚,很可能耐不住脾气,立刻就出手,那此事就大为不妙了。
所幸,李鹅此人虽年轻,却也善断局势,并没有贸然出手。
“二爷,您放我走吧!我是无辜的!哎哟!我的牙!”徐仵作立刻变得口齿不清起来。
打斗之声戛然而止,只余花和尚的咒骂和徐仵作的哭喊声音。
又是一阵窃窃私语,因实在离得太远,就算是耳力出众的刘潭,也只能对韩耕耘无奈地摇头。
“哐当”一声,牢门被踢开。
李鹅出手了!
“你是谁,小子!”
“阎王!”李鹅大喝。
徐仵作惨叫一声,突然没了声响。
韩耕耘领着众人立刻向牢内跑去。
仵作徐丰倒在牢门外,双眼紧闭,领口皱乱,右脸上留着一只红掌印,嘴角鼻下皆有血,灯笼落在他手边不远处。而狄查礼三人还在牢内,各自受了些轻伤。牢门大开,李鹅一人当关,他们三人谁都不敢往外冲。
刘潭惊问:“小子,你把仵作打晕了?”
李鹅回道:“他见了我,自己吓晕的。”
刘潭蹲下身去,摸了摸徐丰的鼻息,“还好,真是吓晕过去的,这人怎么这般没用!”
韩耕耘盯着仵作徐丰,若有所思。
李鹅走出大牢。狱监赶紧将牢门紧锁,拂去头上的冷汗,将徐丰扶到肩上,并将韩耕耘一行请出了京兆府牢房。
李鹅却要回牢房。
刘潭叫住他,“小子,你不必回去了,你的事我都问清楚了,我会同刘府尹说,放你一马的。”
李鹅深深望了一眼刘潭,出人意料地给他行了大礼,“谢谢刘司直。”
刘潭看起来本欲戏弄李鹅几句,突然见他如此恭敬,话到嘴边却生生咽了回去,尴尬的笑还留在脸上,“你小子是吃错药了吧。”
众人来到牢外。
靠在狱监肩上的仵作徐丰乍一见到青天白日,突然睁开眼睛,摇摇晃晃地直起身来,一见了李鹅,却又似见到鬼一般,拔腿就跑。
韩耕耘沉着声道:“把徐仵作请回来,我要再验尸。”
狱监回命:“是,大人。”
狱监领命,向前追去,口中呼喊:“老徐,你跑什么!真是见鬼了!”
李鹅却突然跪倒在众人面前,“今日你们帮了我一次,我就要还你们一个恩情,不用徐仵作来验尸,我来验!”
在三清观引路小道士死后,韩耕耘是见识过李鹅的验尸手段的,他来验尸自然是比醉酒赌博的徐仵作更令人放心。
韩耕耘点头,“如此最好。”
验尸房内,李鹅施针验头颅,众人焦急等在房外。
待李鹅走出屋子,韩耕耘立刻走上前去,急问:“如何?”
李鹅年轻的脸上意气风发,却又不带任何情绪,“验尸的结果暂且不谈,我能告诉你死者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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