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耕耘激动地站了起来,桌上的杯盏被震到地上,砸得粉碎,引来席上一众人等的瞩目。韩耕耘跨前一步,却被刘潭拉扯住衣角。
刘潭眼睛向上迅速一瞟,挺胸坐定,目视前方,唇齿不动低声道:“这么激动干什么,还想不想查明夜明珠的事了?人家正主还没出手,你激动什么!看看不迟,坐下!”
随着刘潭一声“坐下”,刘潭手上用力,将韩耕耘扯回了座位。韩耕耘又想从椅上起来,刘潭干脆伸手环住他,把酒送到他唇边。
这姿势实在有些不雅,韩耕耘只得将酒杯夺过来,抬头一饮而尽,火辣的酒水自喉咙流下,有金桂香气馥郁唇齿。韩耕耘将酒杯砸到桌上,烦闷地望一眼酒杯,胸口起伏,努力使自己冷静下来。
酒过三巡,席上已醉倒一大片,这诗也做了一首又一首,不外乎梨花压海棠,狐精迷帝王的狎亵之语,每每有人作完,都引来一众纨绔子弟叫好不叠。
韩耕耘注意到谭芷汀饮了不少酒,面上酡红似病,用手支颐,身子轻轻晃动,目光迷离望向那幅画轴。
酒气上头,韩耕耘觉得自己血都要沸腾起来,一掌击在桌上,拍得手都麻木了。刘潭又想拉他,却也拉不住,人扑空摔到地上,干脆翻了个身,用手肘遮在额头上,装作酒醉睡了。
韩耕耘大步走向那副《狐仙伏虎图》,余光瞥到谭芷汀恍惚却炙热的目光黏在他身上。
严骏起身,不断呼喊:“伯牛!你醉了!快坐下!”
薛冰目中含光,亦是喝得面红耳赤,以为韩耕耘是上前来题诗,急忙站起来,唤人递上笔墨,“好好!咱们状元郎也要写诗,快笔墨伺候!”
韩耕耘酒醉,不免身躯摇晃,他努力站定,从薛冰手上夺过笔,把笔尖重重按在墨中,随后以笔末端轻触眉心,想了想,随下笔豪书,在画轴上一气呵成一首《贵公子与虎行》。
南山北山树冥冥,猛虎白日绕林行。
五陵年少不敢射,空来林下看行迹。
主人公业传国初,六亲联络驰朝车。
斗鸡走狗家世事,抱来皆佩黄金鱼。
却笑龙虎攀云上,学得反哺羽翼成。(注1)
韩耕耘洒脱搁笔,脚步凌乱向后退去,笑声从胸腔迸出,其状一反平日拘谨之态,放浪若酒癫。
在场多为读书之士,怎会不知这诗是在讥笑众人皆是不学无术的纨绔子弟。就如五陵公子见到猛虎不敢骑射,只敢捕风捉影在林下看虎爪留下的痕迹,他们依靠家业,尽干些斗鸡走狗的事,还要笑龙虎努力攀上云间,虎兽尚且知道反哺之情,因此长出双翼青云直上。
薛冰大怒,指着韩耕耘,“韩伯牛,你为何辱骂于我们!”
韩耕耘回身,朝谭芷汀一笑,拉起她的手就往厅外走。谭芷汀人任凭他拉着,乖乖就下了珍馐坊的木梯。
薛冰一众人等要上来追。地上的刘潭突然爬起来,身子七歪八倒,撞到众人面前。他突然目光一凛,手上的木筷飞出,直穿过画轴,深深插入墙壁之中。严骏亦挡在门前,向众人行礼,却一个人也不让出门。
刘潭伸开双手,袖子一个不落兜住众人,往里边敢,“咱们再喝酒!”众人愣吓,随即露出尴尬的谄媚表情,皮笑肉不笑地大笑。一众人等坐回原位。
严骏在刘潭身侧坐下,二人相视一笑,刘潭饮下一杯,暗骂一句:“见色忘义。”
严骏闻言,在席上大笑不止,举起酒杯,与刘潭碰杯对饮。
韩耕耘与谭芷汀来到街上,秋日里凉风习习,吹在脸上散了酒气。韩耕耘对着谭芷汀笑,谭芷汀只绷着脸用探究的目光看他。她的头不自觉地向一边歪去,眼光灼灼,似一只可爱的小兽。
韩耕耘伸手去抚谭芷汀耳畔。她下意识地转头躲闪,却仍是慢慢定住,谨慎的目光斜斜向韩耕耘的手指瞥去。
韩耕耘拨开细碎的落发,看到一对紫水晶的耳坠子,微笑,“你戴这对耳坠很漂亮。知道吗,这只耳坠陪我熬过了内狱的日子。”
谭芷汀一愣,用手推开韩耕耘的手,撇开目光,淡淡道:“韩公子,你醉了。”
韩耕耘低头,轻声道:“对不起,苍苍。”
“什么?”谭芷汀抬头,直视他双眼。
韩耕耘又郑重说了一遍:“对不起,苍苍。”
谭芷汀像被激起了什么心事,换上一副怒容,将韩耕耘狠狠推开,转身离去。她跑出一段路,忽然回头,大喊:“你现在和我道歉,晚了!”
她小小的身影很快消失在人群中,韩耕耘想追,却又无论如何迈不开脚步。
韩耕耘回到待贤坊家宅中,不等玉娘端上解酒的糖水,便一头栽倒在自己卧榻上,昏睡过去。
到了第二日辰时,韩耕耘才辗转醒来,从榻上坐起,只觉得头疼欲裂,腹中也是恶心难受。刘潭坐在他屋中喝茶,他倒是衣冠楚楚,神清气爽,仿佛昨日并没有喝醉。
见韩耕耘醒来,刘潭上前,抱胸而立,“学兄,罕有看你喝得这般醉,当真是女色迷人眼啊!”
韩耕耘皱眉,站起,走过去狠狠撞了刘潭肩膀,去倒了一碗茶喝。刘潭夸张地在屋内转了个圈,站不稳似地哎哟含疼,“伯牛,救我。”
韩耕耘揉了揉眉心,待头痛稍缓,“刘司直也需我救?”
刘潭揉着心口,作哀婉状,“伯牛狼心狗肺!”
韩耕耘笑道:“好啦,昨日多谢你。”
“学兄喝得这般醉,也知是我替你挡下那些天杀的?”
“你别小看我,我后脑勺也是长了眼睛的,若非你与飞尘,他们怎么可能就这样放过我?”
“那便足矣!”
韩耕耘适应了身体的不适,又道:“好了,不玩笑了。也不知薛长史家的杀人案子办得如何了,这案子一直没有交由御史台督办。”
刘潭自己卧到榻上,靴也不脱,双□□叠,双手垫在脖子下,“学兄这可问倒我了,我是戴罪之身,案子的事我是一概不知。”
韩耕耘想起昨日自己做过的事,怕是已然得罪了薛冰,夜明珠之事大概不会如想象得那般顺利。但他并不后悔,欺负一个弱质女流,为大丈夫不齿!
刘潭问他:“伯牛,你在想什么?”
韩耕耘如实道:“我昨日题诗闹宴,怕是已得罪了薛冰,也不知接下来如何能够接近他。”
刘潭大笑。
韩耕耘不解,问他:“怎么了,桃深?”
刘潭翻过身来,看向韩耕耘,“伯牛啊伯牛,你昨日这般威风,怎么现在没辙了?你这脸皮也忒薄了,不就是写了首讽刺的诗吗,他难道还敢惹我们?我看他巴结我们还来不及,这不昨日就把极乐之宴的帖给我了。”
韩耕耘眉眼含笑,“还是宰相之子的面子大,此番多亏桃深了。”
“哎,谁让我摊上这么个学兄呐。”
彼时,玉娘来提醒二人用早点。韩耕耘洗漱后,与桃深简单用了些,他便坚持回御史台上差了。
到了与薛冰约定的极乐之宴日子,二人于子时来到汉城湖边。
不想实行宵禁的京城夜里,竟还能这般热闹,车马轿络绎不绝,人流如织。火罗国的月牙船停在湖边,如湖上仙山,灯火璀璨,船有五层楼阁,雕梁画栋,不时有异域声乐丝竹传来,红花绿柳衣袂翩翩,如水上遇仙岛,岛上遇仙人。
韩耕耘从湖岸上眺望月牙船,似乎于人群间捕捉到谭芷汀的身影,他心下大骇,急忙想要上船去追,却被刘潭撞了肩膀,他朝着刘潭眼神方向看去,太后内侄卢平正走过悬在湖岸与月牙船之间的木板,不觉心下起疑,“卢不凹怎么也来了?”
刘潭耸耸肩,“看起来这极乐之宴卧虎藏龙啊!要在湖上滞留一日一夜,还需万分小心。”
韩耕耘与刘潭相视点头,正准备上船,他用眼瞟到一个着装奇异的怪人。此人眉心画着一点黑墨,身着轻便铠甲,眼神在火把照耀下显出淡白色的眼珠,如同眇目,却又分明能视物。
此人与御史台所寻捕的杀人大盗楚是非画像十分相似。
韩耕耘心下起疑,暗暗跟在他身后。那人登船,未交邀帖,却交了一锭黄金,他与守船的守卫交换了眼神,又报了家门:“楚是非。”
守卫将楚是非引到后边去,上了一条系在大船之外的小船。
韩耕耘屏息听到,着实吓了一跳,果然是江湖上杀人无数的楚是非。他心下不觉对火罗国的月牙船有了更多的疑虑,却也一时也想不明白,只得暂且将心中不安的情绪按下。
刘潭将邀帖交给守卫,他走上甲板。韩耕耘还在朝楚是非去的那条小船看,刘潭在前催促。韩耕耘放心不下,心中忽生一计,定要试它一试。
守卫问韩耕耘:“你和这位公子是一起的?”
刘潭本要替他回答,韩耕耘却抢先说:“黑猫张霁。”
言毕,给守卫一锭早前刘潭借于他作为赌资的金子。那守卫竟也接了,朝韩耕耘一点头,将他指引到小船上。刘潭正欲上前,韩耕耘暗暗朝他摇了摇头,刘潭只能作罢,甚为不舍地走向大船。
二人就此分别。韩耕耘来到小船之上,船并不小,是一般的二层楼阁画船,只是相较于月牙船较小罢了。船上已设宴席,来了十多位客,皆是杀气腾腾的奇人异士。
侍女上前来问:“请问这位公子名姓。”
韩耕耘回道:“黑猫张霁。”
侍女一愣,指着席上另一人,“可是,这已经来了一个叫张霁的。”
一群人怒视韩耕耘,眼神中都是冰冷的警觉,似要在转瞬间将韩耕耘生吞活剥。而那个自称张霁的人正在喝酒,抬头看到他,扬起下巴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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