背着逐渐西沉的太阳,江楚玉缓缓地朝宅院大门走来,金色的晚霞在她的身边勾勒出直挺的轮廓。春桃和碧月很自觉地蹲下来行礼,“奴婢见过大姑娘。”
江楚玉只微微点了点头,直径走到李青棠身边,并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楚玉。”李青棠开口叫住了她,“你去哪了?”
“去了舅舅家。”她站定了身子搁下这句话,直视着李青棠。漆黑如乌鸦的羽毛般的双眼没有任何波澜。
李青棠一时没反应过来,“舅舅?是谢家的,还是秦家……”
“少夫人,大姑娘只要开口说了舅舅,那一般指的便就是谢家老爷了。”回答的是随江楚玉一起出去的蕙兰,此时她跟在江楚玉身后,也是一幅男装的打扮,乍一看还倒挺像个眉清目秀的小厮。
“嗯。”江楚玉补充道,“谢家才是在大理寺卿当差的。”
碧月听罢,抬起头来,“这么说来,大姑娘可是去了衙门?”
江楚玉示意两名婢女起身,“是。我和舅舅交换了一下查到的东西。”
“诶,那不知道现在案情进展到了何等地步?”碧月的眼睛亮晶晶地,完全把身为婢女的自觉抛到了脑后,“大姑娘,可以跟奴婢说说么?”
“碧月!”李青棠急忙拉住碧月,抱歉地对江楚玉笑了笑。
“……”江楚玉盯着她们,沉默了半晌。“行吧。别随便跟其他人说。”
碧月脸上的笑容更大了,“奴婢多谢大姑娘!”言罢还得意地朝李青棠眨了下眼。
“楚玉,这,这样真的好么……”李青棠没想到江楚玉会这么风轻云淡,一时间反倒有些无措,“我,我虽然不太了解,但按理说……我们作为外人,不应该随意打听案子的事吧。”
“无碍的。”江楚玉说,“你们今天早上既然跟我去了现场,也不能算完全的外人了,听一听也无妨。”
“少夫人,大姑娘,现在厨房应该准备好晚饭了。”春桃瞥见不远处管家推着江老爷子进了屋,便提醒道:“要不先去吃了饭再说?”
李青棠这才想起来今天从早上到现在竟然一点东西都没吃过,如今肚子也开始饿了,连忙道:“是呀,楚玉你去外面办了一天的案也累了吧。人是铁饭是钢,咱们竟是先吃完了饭,你再慢慢跟我们讲。”
江楚玉简单应下。
饭桌上只有李青棠,江老爷子和江楚玉父女俩。碧月,春桃等婢女在旁边伺候他们吃饭。秦氏和之前一样,呆在房间里足不出门,她的饭食都是她房里服侍的人装进食盒送过去的,因此李青棠虽为儿媳,却不必遵守其他高门大户在饭桌上伺候婆婆的规矩。
尽管如此,江茗玉不在,三个坐在各自的座位上闷声不响地吃着饭,气氛实在怪异得很。一顿饭吃得李青棠索然无味。
饭毕,李青棠和碧月才跟着去了江楚玉的书房。书房收拾得整齐,硕大的书架上密密麻麻地摆满了各种书。李青棠大概扫了一眼,这些书的涉猎范围广得吓人,除了大邱的诗歌词赋外,大多都是些她听都没听过的书本,看标题应该有医书,天文地理等讲述自然科学的书籍,还有那些著名思想家所著的哲理,甚至讲述各种神话传说的志异也可以找到。除却中原本土的文人的作品外,从外邦翻译进来的书也数不过来。
碧月看到这么丰富的藏书时眼里都快蹦出星星来了,李青棠相较之下更内敛,可她也掩盖不住心里的震惊。大部分的这些书,若是放到李家——按照李夫人的说法就是“不是女孩子家家该看的东西”,然而江楚玉却如此堂而皇之地将它们摆放到自己的书架上,指不定都已经翻过一遍了——但仔细想想,想要和包青天一样断案,那自然得有足够的知识储备,因此这宛如宝库一样的书架便成了一种理所当然。
“坐吧。”江楚玉没有理会嫂子主仆俩的震撼,叫蕙兰另外端了两把椅子过来让她们坐下。甚至没等二人坐稳,她就自顾自地说了起来。
江楚玉在衙门见到了堂费尔南多·阿维拉·巴列斯特的管家,是一个高高瘦瘦,面容和善的西域男人,全名叫里奥·冈萨雷斯。“这西域人的名字还真是长!”才听到这里,碧月就已经咋舌,“您是怎么记下来的呀?!”
“……学点外语,多看点西域人写的书。”江楚玉答了一句,便又把话题转回了她这天的经历上。
据里奥自己所说,这已经不是他第一次跟随堂费尔南多来大邱了。事实上,堂费尔南多的父亲——老巴列斯特伯爵,在堂费尔南多还是个小孩子的时候就已经携子游过大邱好几次,大邱那不同于他们的家乡黑公牛国的东方特色文化,风土人情在小时候的堂费尔南多心里埋下了很深的印象。因此直到堂费尔南多长大了,他依旧会在有空的时候来大邱旅游。这次他前来大邱却不是为了旅游,而是为了做生意。堂费尔南多对于巴列斯特庄园产的葡萄酒抱有无与伦比的热爱,不满足于只在西域销售,他有意进一步拓展自家的生意范围,让大邱,乃至东方其他各国的酒庄里,也出售他家的酒。
堂费尔南多在黑公牛国有过诸多桃色新闻,光是里奥叫得上名字的情妇就已经一只手都数不过来了。来到了遥远的东方,他依旧不改他风流的本性,在闲暇的时间总是喜欢在醉花楼流连忘返。值得一提的是,事实上醉花楼的姑娘对这位来自外国的伯爵大人的看法非常地微妙:一方面,他打赏起她们来总是毫不吝啬,随手一抛的银两,足以抵过她们一年的脂粉钱,这样大方的客人,姑娘们自是爱的;然而另一方面,每次被他选中在包间共度良宵的姑娘,无一不会在第二天抱怨他玩得太过猛烈,导致她们早上起来总是腰酸背痛,难受得紧。
李青棠听得面红耳赤。李家祖上就是读书人,一代代这样传下来,早就形成了种端方庄重的氛围,家里从未如此直白地讲述过男女之事,她在这方面的知识还是出嫁前夕母亲单独把她叫到房间里教授的。
但话说回来,这位堂费尔南多的描述,让李青棠想到了江琰,如今正带兵前往边疆的小将军。她在嫁给他之前也是听过传闻的,小将军虽说在战场上立下过不少军功,然而他的私生活一塌糊涂,跟军中买来的歌女舞女厮混在一起夜夜笙歌也不是什么秘闻了。“男人好色是正常的,而你嫁过去作为当家的少夫人,记住,要孝顺公婆,相夫教子。若是他好色,那便为他张罗着纳妾,开枝散叶,反正妾不过玩物,无论如何也越不过你这个正室夫人。”母亲是这么对她说的。
是这样的吗?假如是母亲说的,那就是这样的吧。可……既然妾不过是玩物,为何母亲这么多年,总要跟后院的姨娘啊通房啊那些斗呢?
“……嫂子,有在听吗?”
江楚玉冷不丁一句话叫李青棠回过了神。“对不起,不小心走神了……”李青棠见小姑子脸上有不悦之色,连忙赔罪。“讲到……哪里了呀?”
“大姑娘刚刚说到,中秋节当天,那个什么管家自己去了福源酒楼吃饭的事呢。”碧月说。
“是里奥·冈萨雷斯。”江楚玉说,“实际上,福源酒楼曾经也是巴列斯特相中的合作伙伴。然而后来这桩生意没谈成,因为酒楼的老板跟巴列斯特一样,觉得自家酒水才是最好的,不需要再来另外的了,把巴列斯特都给气坏了。不过,虽然如此,冈萨雷斯自己倒是经常光顾。”
“这位管家先生……他会说咱们中原的话吗?”
江楚玉点头,“会。讲得不错。”
“原来是这样……好厉害。”李青棠张大嘴表示惊讶。
“嗯。”江楚玉面无表情地把话题拉回了案子上,“案发当夜,巴列斯特照例带着瓶自家产的葡萄酒去和他包下来的姑娘过夜……”她将醉花楼从莲儿和任妈妈那里听到说辞大致复述了一遍。
“所以楚玉才去了衙门啊。”李青棠说,江楚玉只点了点头。
“其实就算任妈妈没说,我也会去。”她说。
“那,现下楚玉觉得谁最可疑呢?”李青棠又问。
江楚玉略一沉吟,“不好说。如今我们才刚刚开始查案,一切都还很不明朗。我要到了一份巴列斯特在大邱的合作伙伴的名单,据说他与其中几个也在生意上有点冲突……”
李青棠一听便明白了,“你是要去继续走访吗?”
“嗯。我打算明天先去这家看看。”江楚玉指着名单上的“郑氏酒庄”四字,也算是京城有一些知名度的酒商,“据说这是他最近谈的,在收益的问题上好像意见有些不合。然后是这家……”她一一讲述了自己未来的打算,听得李青棠和碧月五体投地。
李青棠不由得感叹:“查案还真是辛苦呢。我以前在闺中时总觉得这些是该男子干的事,女子只要打理好家中的事务就行了。现在听楚玉这么一说,倒叫我大开眼界了。”
“是李家的做派太守旧。”江楚玉唐突地插话道,语气用词完全不给脸面。“现在早就不像前朝那样限制女子活动了。”
这番毫无征兆的回复叫李青棠呆了一下,一瞬间不知道怎么回答,笑容僵在脸上。反而是碧月愤愤地拍案而起,“您说得太对了!我从小跟在姑娘身边长大,见她偷看那些个才子佳人话本被抓住时还为她打抱不平过……”
“碧月!”李青棠赶紧制止了婢女揭她的短,转移了话题。“现在时候也不早了,楚玉说了那么久,是不是口干舌燥了?我不如叫厨房煮点绿豆汤送来……”
“不用了,才吃了饭,没胃口。”江楚玉打断得干脆。
“唔,既然这样,要不弄点酸梅汤喝?酸酸甜甜的很开胃,也可以喝来消食。”
江楚玉眉头一皱,“也不必了,我现在除了水什么都不想喝。”
“那……啊,现在秋天了,天气难免干燥,炖点冰糖燕窝如何?”
“都说不用了。我晚饭后一般不吃东西。”江楚玉显得有点不耐烦,眼见李青棠似乎还想说什么,便冷声说:“关于案子还有什么想问的?”
眼看着江楚玉周围的气场都降了温,如月光般冷冽,李青棠和碧月主仆二人面面相觑,讪讪地退出了书房。
“我明明是一腔好意……她怎么就这样呢?”一离开书房,李青棠便哀叹了一声。
“因为她确实不想吃嘛,”碧月说,“这没办法呀,姑娘如果你被人强行灌了不想喝的汤,也会生气吧。”
“虽说如此,也犯不着突然冷下脸来嘛。”
李青棠心有不岔,还在为江楚玉不给她好脸色之事耿耿于怀。此时,走廊上迎面走来一位老妇人,见了她,便行了个礼,“老奴见过少夫人。”
“刘嬷嬷,起来吧。”李青棠急忙说。
“老奴刚看少夫人和碧月从大姑娘书房出来,可是和大姑娘闹了什么不愉快?”
李青棠叹了口气,“也不能说是不愉快……”
听完事情的来龙去脉,刘嬷嬷笑了,“少夫人倒不必如此介怀。大姑娘自小就是这样我行我素的性子,拒绝起人总是十分干脆的,难免显得不留情面了些。虽是如此,大姑娘其实心肠不坏,这等小事她也不会放在心上。”
“……好吧。”李青棠原本还想说“江家不全都是这样我行我素的吗”,可考虑到对方是江楚玉的奶娘,自己秉着尊老爱幼的原则也没有多说什么。
与刘嬷嬷随便说了几句家常话,李青棠带着碧月回到了卧室。春桃迎上来,和碧月一起为她更衣,顺便问了句:“少夫人要吃燕窝吗?今日李家夫人正好送了盒燕窝过来,若是您想吃,奴婢这就叫厨房为您炖。”
燕窝……听到这两个字,李青棠愣愣地回想起刚刚书房里的那一幕。
“也好,母亲什么时候送来的,我竟是不知道。”
“那时候您跟大姑娘出去了,奴婢一时间忘了通知您。”春桃说,“既是如此,奴婢去厨房吩咐一声。”
待到春桃离开,李青棠坐在梳妆台前,墙上挂着的猎|枪也和她的脸一起倒映在了镜中。她怔愣地盯着那把黑漆漆的枪,不由自主地想:相公现在在干什么呢?
银白色的月光倾泻入房中,无端地为温暖的橘色烛光带来了些许的凉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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