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不说在边疆的江琰是如何一边想着他的表姐一边继续跟营里的歌伎舞姬等厮混的，在京城这边，梁王和谢家等一干人正心急如焚地等待着侍卫前往浦县调查的结果，李青棠也在等着自己派出去的人找到合适的道士僧人，总之，大家都在等待。
她自己也不确定自己这样做是不是对的，毕竟到底自己也成了插手破坏别人婚约的人。被几个僧人拒绝后，她不禁产生了怀疑。
于是，她又去找江楚玉说了此事。如今她总是这样，遇上什么事都想跟江楚玉说，只要对方愿意听，她就很高兴。
她不知道背后的原因，但她秉持着以前的原则，想不明白的事就不要多想。
江楚玉把玩着手上的毛笔，挑眉，“你自己之前先提出的想法，最后反而自己先犹豫不决了起来？”
“……”李青棠窘迫地低下头，呢喃着，“表哥到底是外人，陈家小姐就更是这样了。不论表哥之前对我有什么非分之想，他和陈小姐的婚约终究是赵陈两家的事。和李家也好，江家也好都没有关系。楚玉，你觉得呢？”
“嫂子，你知道你最大的毛病是什么吗？”江楚玉没有直接回答李青棠的提问，却反问道。
“我？”
见李青棠沉默下来，江楚玉就接着说了下去。“是‘做什么都想先得到别人认同’。这是我观察到的一点。”
“有，有吗？”李青棠被这样直勾勾地看着，感到浑身不自在，“可是，我也有自己做决定的时候呀？比如说，邀请你出去赴宴，逛街，或者是去寺庙为夫君哥哥上香……都是我自己想做的事啊。”
“你没有发觉吗？请我和你一起赴宴也好，去上香也好，都是‘在别人看来没什么问题’的事。”江楚玉继续，“但是，当一件事它可能在外人看来不一定那么正确的时候，你就犹豫不决了。比如还记得吗？你在醉花楼外面，给那个被驱逐的伶人——莲儿银子后，不也问我怎么看了吗？因为你害怕我觉得你很不可理喻，居然会同情一个‘卑贱’的青楼女子，不是吗。”
李青棠不知道说什么好。因为她知道，江楚玉说的完全正确。“那，那这件事……”
“一样。”江楚玉站起身来，走到李青棠跟前，抬手放到她的胸口——是心脏的位置。李青棠惊呼一声，感觉脸上顿时烧了起来。“你问问你这里。你对你表哥之前的所作所为怎么看？”
“这，自然是……不可理喻。”李青棠结巴了，语无伦次地说着。
江楚玉抬头看了她一眼，收起了自己的手。“你觉得被他觊觎是自己的错吗？”
“……不是。”李青棠低声答道。李家观念虽守旧，但也没有到把女子的贞洁看得比天还重的地步，倘若一个女子是受人所迫而失了身，那这是怪不到她头上的。那夜被人压在身下的耻辱感和恶心感还在心头挥之不去，想到赵元泽看自己的眼神，李青棠就情不自禁地感到反胃。
“那你觉得，你表哥做出这种事，他是混蛋吗？”
“是吧……”总之当一个男子使此等手段强抢女子，他就无论如何都跟正人君子四个字不沾边了。李青棠想。
“所以，既然你觉得你表哥是混蛋——”江楚玉眯了眯眼，“眼看着一个什么都不知道的女孩子要嫁给他了，你会替那个女孩子感到焦心，惋惜吗？”
“这……”李青棠在事情发生后的第二天回想起此事，正是替陈朝云感到痛惜，才想着要想办法让她远离赵家。也不知道江楚玉一再强调这个是何用意。
江楚玉点头，“那不就是了。遵从你内心的想法吧。”
“可，可是……”李青棠又犹豫了，“我虽然替陈小姐不值，但都说……都说清官难断家务事，我这样贸然插手，会不会有点……”
江楚玉脸上显出不耐来，“所以又绕到最初的问题上了，你为什么一定要考虑所谓世俗的眼光呢？反过来说，你又如何保证，放任陈小姐嫁过去后，赵元泽会一直在她面前保持正人君子的样子？你如何保证赵元泽日后不会再做出伤天害理的事？这样给陈小姐带来的伤害，难道就小过让他们现在的婚约取消了？”
“以后，吗？”李青棠其实很少考虑以后的事，她总感觉未来充满了不确定性，所以还不如只考虑现下。
“还有啊。”江楚玉拿起桌上的茶杯喝了一口——里面的茶已经冷掉了，“我跟着舅舅查案这些年，因为所谓的‘家丑不可外扬’，‘家里的事与外人无关’等原因酿成的惨案简直数不胜数。”
她跟李青棠讲了一个故事，是大理寺去年接手的一个案件，如今已经结了，因为事情牵扯到的人没什么权势，所以也没有闹到人尽皆知的地步。案情说来并不复杂，就是一户做小买卖的人家本来过得好好地，结果那男主人不知何时染上了赌瘾，偏生手气又不好，赔了不少钱进去，怕说出来让女主人生气，只能跟她说生意遇上了困难，少不了要花掉不少积蓄。女主人并不识字，也不了解做生意的门道，就信了丈夫的话，甚至连自己的那点压箱底的陪嫁银子都拿出来给丈夫“打点生意”。可谁能想到债越欠越多，逐渐掏空了家底也还不上，男主人最后为了抵债，竟是将自己的亲闺女卖给了人牙子，事情这才败露。女主人直接被气疯了，抄起斧头接连砍死了丈夫，儿子，最后结束了自己的生命。
李青棠听罢觉得毛骨悚然，“这，怎么就发展到这种地步了？”
“当初和那男主人熟悉的人知道他赌博成瘾，却没一个人上前把真相告诉他媳妇。”江楚玉说，“知道为什么吗？就是因为他们觉得这到底是那人自家的事，他们作为外人不好插手。虽然说就算提前告知了，结局也未必会变得很好——但是，或许女主人就不会因为直到自己女儿没了才得知事情原委，而被怒气攻心导致直接失了理智，从而对丈夫和儿子，乃至自己挥舞起屠刀。”
“是啊……”李青棠陷入了沉思。接着，她才叹了口气，对江楚玉感激地一笑，“我明白了，我还是继续找人吧，谢谢你的指点。”
“不客气。”江楚玉轻笑。
得到了江楚玉的答复，李青棠思索再三便决定继续把计划进行下去。
不日后，派出去的探子终于寻得了一名道士愿意接手这个活的。李青棠得知，方待在江府等候答复。没过多久，果然得到消息说，赵家向陈家提出了退婚，但没有告知真正的理由，只说有道士来算过说赵元泽近期怕是有血光之灾，唯恐波及到陈家云云。据说把陈家小姐气得人仰马翻，但不管怎么说，这婚事算是作废了。李青棠得知此消息，却一点不觉得痛快，那陈小姐到底是个性情中人，只能说她当初看上赵元泽就是个错误。当然，这也怪不了她，当初谁能料到会发生这种事呢？
李青棠在这事不久后又一次受邀回了娘家。她近日往李家走得频繁，因着李月盈准备出阁，她在那之前也想多去跟自己的妹妹说些体己话。
她来到时，李月盈正在绣着一把扇子。“四姐来了，坐吧。”
“好。”李青棠看了看李月盈做着的绣活，笑道，“五妹妹的绣工是越来越好了。”犹记当年未出阁时，李月盈的女红就是李家众多姐妹中顶好的，经常受到李夫人和闺塾女先生的称赞。打量了一下，扇面上绣的图案似乎是一只扑在桃花上的蝴蝶，“这是给谁绣的呀？”
李月盈腼腆一笑，“四姐姐过奖了。是给曹公子绣的，前儿他才打发人送了我一对鸳鸯耳环。我想着也不能白收了别人的礼，就打算做点不值一提的小玩意送过去。”
看到妹妹害羞的样子，李青棠也难得起了逗弄的心思，“是吗？我瞧你手下的绣活，就是不值一提的东西，也是极好的，想来那曹公子也会很喜欢。看起来你们俩也会是天作之合了。”
“四姐……”李月盈的脸更红了。李家姑娘们多是这样沉稳端庄的性子，平日极少说起男女之事的话题，被人拿婚事来开一下玩笑也都会羞涩不已。她手上的动作忽然顿了顿，“我总觉得四姐这些时日，人变开朗了不少。”
这回轮到李青棠愣了，“是吗？”
“难道不是吗？”陪着她们聊天的碧月插嘴道，“以前姑娘你也是个安静内敛的，最近跟着江大姑娘四处查案，各种各样的人都见了不少，也逐渐变得更放开了。”
“查案？”李月盈惊奇了起来，“是查那件外国人死亡的案子吗？”
“啊哈……”李青棠挠挠头，“我也就听她说说进度而已啦，其实并没有帮过很多忙。”
“说的是楚玉姐姐吗？”听罢李月盈又问道，得到肯定的答复后便又是感叹，“那时候她来参宴，我单觉得她看起来好像不太好接近，想不到她竟是可以去查案？好生厉害。”
听到江楚玉被夸，不知道怎么的，李青棠觉得心下一阵得意，“是啊。我也这么觉得。毕竟她亲舅舅是大理寺卿，小时候少不了也翻看过不少卷宗，后来长大就协助她舅舅查案了。其实我一开始知道这个的时候，也是大吃了一惊呢。”
“原来还有这等事啊。”李月盈突然想起了什么，“除夕夜的时候，也是楚玉姐姐先察觉到了不对劲吧。若不是有她在……”
提到除夕夜发生的风波，李青棠如今依旧一阵后怕。她不敢想象要是江楚玉不在场，她会遭到怎样的厄运。“对啊，真的是多亏了她。”
“想不到元泽表哥看着那样温和谦逊，背地里却会有那样的心思。”李月盈说着也觉得恐惧，做针线的手也停了下来，叹了口气，“也得是舅舅舅妈还是有良心的，表哥做出那样的事，就跟陈家退了婚，也省得让陈小姐嫁到个曾经差点犯事的人身边。”
闻言，李青棠和碧月互相交换了个眼神。这事儿除了江楚玉和李青棠的贴身仆从外，没有人知道是李青棠在背后策划了这一切。“是吗？我竟是不知道。”她故作惊讶道。
“嗯，母亲现在也不怎么跟舅舅他们来往了。这事儿还是曹公子告诉我的呢。”李月盈说。曹公子跟赵元泽是同一批考生，彼此在考场上坐得近，因而结识。不过虽说如此，曹公子跟赵元泽之间算不得很熟络。
“这样啊？”李青棠吃惊道，这倒是她不知道的。
李月盈点头，脸上又泛起了绯色，“嗯，曹公子最近也少不了来府上拜访，也会跟我说些自己听来的八卦。老实说，一开始我和他素未谋面，母亲为我定了他，我也是有些不安的，不知道他是怎样的人。但和他见过几次后，觉得他……很不错。如果今后能和他在一起度过一生，我想我会很开心。”
“这样说来，你是很喜欢他咯？”李青棠饶有兴致地问。
看着李月盈羞涩地承认，李青棠突然想到了江楚玉。
为什么，最近老是会想起楚玉呢？她陡然感到紧张起来，藏在袖子下面的手下意识地握紧了拳。是因为……她的心里突然冒出了四个字：我喜欢她？
不是吧！李青棠在这个想法冒出来的一瞬，就觉得自己被五雷轰顶，久久不能回神。使劲了全身的力气，才继续维持了那风平浪静的表情。
楚玉，楚玉……然而，她的心已经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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