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谢陛下。”魏启正这才起身回班部丛中。
“对了,那为何百姓皆关窗闭门不出”褚师怈忆起方才魏启正的话,问道,“可是与此事有关”
此时,一个大臣出班恭恭敬敬地回道:“陛下,并非如此,”他顿了片刻,复曰:“但却也与此事有些干系,不知陛下可曾听闻‘阴生处’”
褚师怈微怔,“什么,阴生处,可是那……”
“正是。”那个大臣似笑非笑,“陛下,那‘阴生处’便是城外的那片林子啊。”
霎时间,朝堂内轰然沸腾。大臣们犹如蝼蚁一般的惊慌、恐惧与焦虑顷刻间刻在了脸庞上,自然,卿北渚除外。
传闻在那阴生处,有一魔物生活,世人谓之“阴”。那魔物凶残无比,吃人如麻,凡与其相遇者,皆死于其手。
自古至今,阴生处的魔物已被杀害无数,但始终未能将其除去,杀了又重生,因而阴生处又叫做“阴鬼林”。
“陛下,能够将这一魔物斩杀的,唯有月流族的族人。”说着,便扭头向卿北渚望去。
“那张大人是如何得知的”褚师怈眼神犀利地盯着他,脸色俨然没了方才的镇定,而是反应极大地变得冷戾起来,“莫非张大人想让朕的皇叔亲自进入那里”
卿北渚心无旁骛地站立着,面无表情,闭口不语,眼眸低垂,看不清那灰色的眼里是何情绪,可看起来,却让人误以为那是有些许失落的神色。
“这……”张大臣顿时无话可接。
然而,此刻,诸多大臣同意张大臣的说法。
“陛下,如今我们也不得不信了啊!”
“是啊,陛下,根除此魔物,我们方可享这平和安宁啊!”
褚师怈脸上终于燃起了怒火,似乎不论怎样也熄不灭,“不可能,纵是如何,朕也不会听信这些谣言,用皇叔来换得不可信的未来,于朕来说,皇叔便是这江山。”
卿北渚知道,他们借此想要除掉自己,这是阴谋。
但也确实不假,这个谣言是事实。
他那神秘的母亲去世前,曾与自己说过,阴生处的那些魔物,其实是除不尽的,唯有月流族中的人以己身为祭品,献祭自己,结成一道封印,方可将其镇压,但不一定能够彻底杀除。
卿北渚蓦地出班,语气坚毅道:“陛下,微臣愿一试。”
“什么,皇叔,这是谣言,怎可信”褚师怈不敢置信地望着卿北渚,脚下生风,跑到他面前,双手放在卿北渚的肩上,“皇叔,你莫要信他们,这是假的,定有他法。”
卿北渚冷静地将那双手轻轻地拉了下来,“陛下,如若不试,怎知真假”
褚师怈眼里血丝密布,泛着银光,“皇叔,你为何偏偏如此执着”
坚毅的话从他的薄唇里缓缓吐出:“陛下,并非微臣执着,只是……如今还有什么办法可挽救?”
“皇叔,你……”褚师怈嘴唇哆嗦着。
“陛下,这是卿大人的一片赤城,便让这片赤城去尝试烧毁那些污浊吧。”
“陛下,既然卿大人已自愿除魔,便一试吧。”又有大臣劝说道。
褚师怈怒不可遏,“好,好,你既要去,便去,朕不拦你。”
“谢陛下。”
而后,褚师怈发出讥讽:“别到时候,死了,无人替你收尸。”却心道:我这都是为了你好,为何偏偏不听呢
当日退朝后,日暮时分,卿北渚信步来到褚师怈儿时的一个池子旁。
他负手望着浸满夕阳的池水,微弱的光打在他的脸上和发丝上,嘴角勾勒出极浅的笑容,几乎看不出是笑,“陛下,可是还在生气”
“朕才没有,朕才不会为了一个人生气。”身后不知何时出现一个比他高出半个头的人来。
在褚师怈儿时心情不悦时,总喜欢来此地。
“是吗”他微微回头,用那双灰色的眼眸看着那个比自己高了半个头的人,嘴角勾起浅浅的笑,右眼下的那颗浅色的泪痣让他看起来更加斯文,“那陛下怎的今日还动怒了”
褚师怈蓦地从身后抱住了他,让他有一瞬的吃惊,这是褚师怈第一次如此作为。
卿北渚很快便扯开那双环在自己腰间的手,“陛下,注意您的行为。”
褚师怈收回了手笔直地站在他身旁,像是屹立不倒的大树一样挺拔。
褚师怈脸色有些阴沉,似乎带着担忧与委屈:“皇叔,你能不能不去”
卿北渚不看他,继续负手而立,望着满池子的金色夕阳,语气柔和,却分外坚定:“陛下,臣既决定要去,那便定要去,无悔。”
“皇叔,为何一定要去”褚师怈此刻脸上浮现着怒火,“你知不知,这是谣言,这是他们为了除掉你的借口。”
卿北渚冷静地盯着他的棕色眼眸,看起来又像是柔情:“陛下,臣知道,但若不试,便真的别无他法了。”
“可……”褚师怈神色倏地失落,“可……万一,是假的,那怎么办”
卿北渚轻松道:“若是假的,倒也无妨,反而能提高臣的名声呢,岂不美哉”像是开玩笑一般地笑着,看不出什么情感,却又隐隐的温柔。
褚师怈执着地劝道:“皇叔,别去,好不好,算是我求你的了。”
这是褚师怈第一次低声下气地求卿北渚,只是,为了若栖城内百姓的生活,也为了他母亲的一个心愿——他不得不去。
儿时,他的母亲卿涪苓一直对先帝冷淡至极,不,应该是对任何人都冷淡——唯独对他稍微存有温情在。
卿涪苓时曾经同卿北渚说过,若是长大了,有机会,便去“阴鬼林”里看看运气吧。
他问卿涪苓:“为何要去那地”
她神色黯然道:“有一个秘密藏在那里许久了,再久些,怕是无人会去发现了。”
后来,他的母亲莫名地失踪了,太上皇却是对外称:“卿妃因病逝世,实在是朕的噩耗。”
他一直不相信自己的母亲莫名失踪是由于病逝。
先前由于帮褚师怈处理政事一直没有机会,如今有了,又怎可错过
况且,他也下定了决心,哪怕丢掉自己的姓名,也要为百姓的生活搏得一个机会,哪怕这个机会的希望极其渺小,也要尝试。
面对褚师怈的退步,他觉得自己内心某一弦在动摇着——但不论如何,他也必须拒绝,他必须要去,这一直都是他想要去做的事,是他所坚守的,更是他需要为百姓做的。
“不,抱歉,陛下,微臣不能答应您。”卿北渚面色不改,语气坚毅。
“皇叔!”他似乎彻底地怒了。
却倏地紧紧抱住卿北渚,从他的身后,卿北渚的肩上有了他的温度和气息。
“怈儿,你快放开。”卿北渚尝试挣扎,怎奈自己的双手被他的手握得过于紧,再加上身体有些不适,无法挣脱开。
“皇叔,为何就一定要去”他的声音沙哑,带有委屈感。
真像儿时的他啊。
卿北渚记得第一次教他时,褚师怈见了自己莫名地哭,他不解地问褚师怈:“你哭什么?又没打你。”
而后,褚师怈哽咽着说:“你看起来好凶,定是会打骂我的。”
看起来好凶
他当时着实无奈,以前还没有谁说过自己凶——他真的不解。
但后来相处久了,这些隔阂便也消失了。
“你快放开我,如此成何体统”褚师怈抱得极紧,任卿北渚怎样都挣脱不开。
卿北渚实在是越来越想不明白褚师怈的行为了,也许是长大了变化也大了。
“皇叔,我……”褚师怈咬牙,“算了。”说完,便松开了卿北渚。
卿北渚适才没有完全听清褚师怈的话,问道:“陛下方才说什么”
“没什么,皇叔,你真的决定好了吗?不后悔”
卿北渚终于放下悬着的心来,将手搭在石栏上,淡然道:“真的决定了,不悔。”
终于把这个难劝说的人给解决了,卿北渚现在只想赶紧离开,虽然有些微弱的光照下来,但他还是觉得冷,若是再停留,褚师怈真的可能又会阻止自己。
卿北渚的头依旧有些晕,他也只好向褚师怈道别:“那,陛下,臣便告退了。”行了礼,便转身准备走。
“等等,皇叔。”身后男子却蓦地拉住了他过于纤细、冰冷的手腕,褚师怈微征一会儿,语气深沉地说:“我同你去,可好”
卿北渚心中大惊,似是平静的海面忽地暴风骤雨,波涛汹涌,但他惯于掩饰自己的吃惊,一脸平静,缓缓转身道:“陛下,别开玩笑了,您可是一国之君,怎可——”
“为何不可”尚未说完的话被褚师怈截断,“皇叔,你虽法力不浅,身手好,但身身子不好,容易受凉,据说那阴鬼林温差大,天气也极其不稳定,时而有大雾,时而有大雨,极其诡异,听说还有什么猛兽魂灵,你这一行,我……”
一向沉稳的皇帝此刻却面色涨得通红,像是成熟的果实,发出极红的光泽,又像是青涩的果实,娇羞地低着头。
相较于早些时候的风,此刻的晚风显得柔和,在两人耳边呢喃细语,却仍然带着寒冷的温度。
正是在那寒凉的晚风呢喃细语中,卿北渚听到褚师怈羞赧地对着自己说:“我……我不放心。”
卿北渚想抽出手,只是那只握住卿北渚纤细白皙的手腕的手不住地加大力道,似乎是要生死离别,似乎是即将一无所有的人抓住自己最后所拥有的东西,似乎是抓住自己的珍宝。
“陛下,您先放开——”
“皇叔,你先回答我。”那双眸子里似乎是春天还未融掉的冬雪,眼波里的柔和毫不吝啬地溢出来。
“陛下,你也知道,如今所有人知晓的月流族族人唯有我一人,所以……”他顿了顿,语气和缓,极其淡定,却像是带着柔情的,“所以,你不可同行。”
“皇叔,那里很危险,若是你出了事——”
卿北渚不想再同他解释,便截断了他的话“若是我未顺利归来,陛下,便对百姓称臣因病逝世,他们一向不认同臣,便让他们纯真地误会下去吧。”
“皇叔,你……”那声音几乎是颤抖着的,握住卿北渚的那只手也不住地颤抖着,“我这都是为你好啊,我想要你好好的。”那双望着自己的眸子里,泛着银光,睫毛上沾着泪水。
卿北渚心中一颤,尝试抽出的手忽地一顿。他从未想过,有哪一天会有一个人对着自己说,我这都是为你好啊,我想要你好好的。
似乎这一刻所有的声音,所有的气息,都组成了这个句子。
这是真的吗?
他不敢信。
他不敢信,有人会为自己说出这样的话。
他也不敢信,有人会为自己落泪。
有的人在黑暗处待惯了,便会以为从某个罅隙中溜进来的强光是利器,是伤害人的威逼,是即将破碎的美梦。
自母亲消失后,卿北渚便一直生活在黑暗之中,陪伴自己的,也许就只有同处黑暗的孤独、绝望了。
这些年,他戴着面无表情的面具,被人认为无情,总是默默地望着别人毫无掩饰地放声欢笑,毫无保留地痛苦一场——但他不能,他出于自己那所谓的自尊,所谓的矜持,他必须装作若无其事。
纵使如此冷淡,内心深处的温柔仍在萌发,破土而出——因此,他时而冷漠,时而平静得温柔。
没有人会知道,就是这么个人,在夜里会孤独地哽咽,无助地面对那些撕碎他魂魄的梦魇。
美梦过后,还有梦魇。
内心深处的无助与孤独时常待上了美梦的外壳,让他看到那些虚假却又真是的美好。
然而,片刻欢喜之后,便是外壳下无比真实的噩梦,他的梦魇。
因为他的母亲对自己说的那些人情世故,他也不再愿意相信真心。
他的母亲说:“北渚,那些面善之人,不可信。”
不可信。
那三个字中藏了愤恨与无奈。
“人心难猜,万不可因一时的信任而错付一世。”
许许多多的美好,往往不真实。
“陛下,松手。”平时卿北渚对他一向严厉,不知他是否记恨自己。
应当没有吧,这孩子打小便心善——只是那份纯真与善良如今不知可还在
自他登基以来,他们二人的交谈便极其少,最多就是与他讨论一些正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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