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蛰过后,雨水骤多,气温回升,前几日成元帝方在先农坛附近完成了亲耕礼,以示大靖对农耕牧业的重视,百姓因而受到鼓舞。
城内连着下了三天的雨,春雷乍现,有时出门还是碧空万里的晴天,下一刻便有雨水毫无预兆地落下来。
季时傿差不多两年没有回过京,原先镇北候府地处京北,偌大侯府像座冷冰冰的石狮子一样坐落于定阳街,无论是商户还是百姓都觉得侯府三里内煞气重重,无人敢接近,因此侯府附近几乎没什么住户。
只是这次回来,定阳街样貌变化极大,居民多了起来不说,侯府不远处甚至新开了家茶楼。
听侯府的下人说,京中人多地少,寸土寸金,但是定阳街的租金便宜,因此这两年渐渐的,定居在此的人就多了起来。
因为租金便宜,所以许多进京赶考的学子都寄宿于此,外来商人也颇多,人口相比较于其他街道有些杂,走街串巷中能发现不少群居的现象,马夫和酒楼伙计混住一室,院门外居然还晾晒着太学学子的学生服。
穿过街南的民舍,再往前走百步,便到了热闹非凡的禄廷街,商肆绵延,来往的有贩夫走卒,有达官贵人,有太学学子,有番邦来使,与定阳街是完全不同的一种热闹。
近年来京中奢靡之风盛行,禄廷街上的茶坊酒楼气派豪华,往来人皆身份不凡,街边时常有高门小厮牵着骏马或是香车驻留。
穿过人潮拥挤的街道,拐进一个偏僻的巷陌,再转过弯,是一家食肆,与外面纷华靡丽的酒楼不同,在繁华的禄廷街,显得有几分格格不入。
离了战场,季时傿卸下盔甲,穿着便服,她向来衣着素净,亦不簪花佩玉,再加上那与京中贵女截然不同的杀伐气质,走在路上,旁人都会自然地给她腾出一片空地。
说实话,这让她有些不自在,所以今日出门,季时傿特地戴了帷帽。
走进食肆,她穿过大厅的桌椅,径直走向最里面的一个包间,屋内的人似乎已经等了好一段时间,一开门便听他抱怨道:“我都快睡着了!”
季时傿摘下帷帽,张望了一番,“怀远还没来?”
戚相野穿着件织金的绛紫外袍,腰间佩玉琼琚,梳着如今最时兴的发髻,整个人气质看上去极为骚包。闻言他一屁股坐下来,姿态散漫,笑嘻嘻道:“他不是升官了嘛,我估计他快忙死了吧哈哈哈哈哈!”
季时傿瞥了他几眼,将帷帽与披风挂在一旁的架子上,“我来时的路上遇到你家里的人,正满京城的找你呢,你躲哪去了?”
自上次戚相野和他爹闹翻脸后,他就再也没有回过戚家,戚方禹表面说着让他滚远点再也不要踏进家门,实际上每日都暗暗派人寻找,昨日甚至来侯府问了两次。
戚相野挠了挠头发,一脸无所谓道:“缬芳楼。”
乃京城最大的花楼。
季时傿:“……”
她顿感无语,走到桌边给自己倒了一杯茶。
这时,包间的门忽然被打开,进来的人形容有些狼狈,走过的地方留下几个水印,一边关门一边哀叹道:“哎。”
戚相野抬起头,怒道:“裴怀远!你怎么这么慢!今天你付钱!”
来人披风已经湿透,一抖便滴了一地的水,他身上的官服也被洇湿,头发贴在脸上,开门时带进一股浓厚的雨水汽。
此人名叫裴逐,字怀远,原先在户部任职,前段日子刚晋升为五品郎中。早年,与季时傿,戚相野二人一起就读于泓峥书院。
裴逐将衣摆处的雨水缴干,抹了一把脸,皱眉道:“别提了,我最近真是流年不利,棘手事一堆不说,这刚刚好好走在路上竟突然下起了大雨!”
春雨凉寒,季时傿递给他一杯热茶,“什么事?”
“陛下意欲在绵山建一个行宫,如今已快要竣工,只是有一批账我对不上了!”
闻言季时傿神色动了动,上辈子这事她只是听闻一些细枝末节,再加上她后来去了岐州,便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不过裴逐自行宫建成后如乘东风,一路高升,他们三人一个入了内阁,另外两个一个在西境,一个在北地,来往便渐渐少了。
“好了,烦心事先放一边。”季时傿知道他熬过这段时日便会平步青云,因此微笑安慰道:“给裴大人看个东西,包您开心。”
裴逐尚未说什么,戚相野先跳了起来,兴冲冲道:“什么好东西给我瞧瞧。”
季时傿急道:“你别弄坏了!”
他先裴逐一步抢走季时傿手上的纸包,一边拆一边躲着裴逐的争夺,咕哝道:“包的这么认真,我倒看看……诶这……”他将里面的东西拿出来,却见只是一本书,顿时变了脸色,扔给裴逐,“我还以为什么宝贝,一本破书罢了。”
裴逐稳稳接住,对着戚相野怒目而视,仔细拍了拍书封,低头看清上面的字后眼睛一亮,差点跳起来,“《论道法》,程先生的《论道法》!”
裴逐不敢置信地看了又看,看向季时傿,愕然道:“时傿你、你从哪弄来的?”
季时傿道:“你说呢?”
裴逐神色一顿,捧着书的手放下,怔道:“你去庆国公府了?你、你找梁……”
话未说完,戚相野扑过来,眼睛瞪大几分,“啥?我操,你还真去退婚啦?”
听他说脏,季时傿一皱眉,拍开戚相野的头,“我的确去了庆国公府,但我没退婚。”
戚相野捂着脑袋,“那你跑去干什么?”
季时傿道:“借书。”
戚相野啐了一声,“呸,咱俩半斤八两,你看什么书,从前说去乾熙湖抓鱼时你最积极……”
季时傿忍无可忍,踹了他一脚,“滚蛋!”
一旁的裴逐站着不动,脸色诡异,拿着书的手指动了动,“你见到梁岸微了?”
季时傿点了点头,“见到了,你手上这本还是他誊抄的,原稿受损,他说等修补好再托我转交给你。我还同他借了另一本书,就快看完……”
话音未落,裴逐忽然将《论道法》搁在桌上,“我不要了。”
“啊?”
季时傿面露疑惑,纳闷道:“为什么不要?”她记得裴逐曾经说过他很敬仰程絮先生,只是可惜他的手稿大多丢失,不曾流传于世,刚刚给他时还好好的这会儿怎么又不要了。
裴逐别过脸,沉着声音,“《论道法》不过是先生著作中最不起眼的一个,里面内容大多在其他书里提到过,没什么看头。”
季时傿不懂这些,闻言愣了愣,将书拿回来,“哦,原是这般,那我明日还给梁齐因。”
“算了。”裴逐又忽然伸手从她手里将书拿过去,不情不愿道:“姑且将就看看。我看完自己去还。”
季时傿:“你爱看不看……”莫名其妙。
裴逐黑着脸,自知理亏,坐到一边不再说话。
这间食肆是是从前读书的时候,他们常来的地方。裴逐是家中庶子,母亲身份低微,伺候他的侍从多有疏忽,裴逐日子过的拮据,这间食肆价格低,他多年来经常到这里用膳。
偶然间季时傿发现了这件事,裴逐一开始还躲着她和戚相野两人,再后来混熟了,三个人就时常一起来这儿了。之后各奔东西,每年大家都在京的时候还会来这间食肆一聚。
戚相野永远是席间说得最多的人,相比较于他才华横溢的父兄,戚相野的口才基本都体现在说闲话当中。
方才提到了梁齐因,戚相野这会儿喝多了上头便止不住将话头朝向他。
“诶,你们知道那谁嘛。”
季时傿瞥了他一眼,“哪谁?”
“就是……”戚相野醉醺醺地打了个嗝,“梁、梁齐因他娘……”
裴逐没好气地回道:“国公夫人,谁不知道。”
梁弼的元配是京中世族白家的嫡女,诞下了梁齐盛与梁齐涵二子,但是梁齐涵在五岁的时候落水溺亡了,元配夫人痛失爱子,没有多久便撒手人寰。
京中世家大族间联姻是常事,白家女嫁到庆国公府的时候,梁弼还没袭爵,那时候老国公还在世,梁家势大,想要攀附国公府的人数不胜数,白家自然也不会将这个机会拱手让人,所以又从族里挑了个适龄的女儿嫁给梁弼做续弦。
便是梁齐因的母亲,白风致。
戚相野张望了一眼四周,压低声音道:“我跟你们讲,我也是听说啊,梁夫人嫁到梁家前已经与别人定了情。但是白家为了笼络国公府,硬是强迫她嫁给梁弼了,还把她心上人给……”
他做个了砍头的动作。
季时傿皱了皱眉。
戚相野继续道:“梁夫人嫁进国公府后深居简出,一直在后院吃斋念佛,对这个唯一的儿子也是不闻不问。他们夫妻感情不和,庆国公什么德行你们也知道,梁齐因不受他爹待见,连被他爹的小妾害成那样,梁弼都不管。”
他越说越上头,颠头播脑,身形摇摇晃晃,没一会儿就趴下去睡着了。
季时傿面无表情,若有所思,裴逐转头看向她,沉默地盯着季时傿的侧脸,想到方才的事,他忽然语重心长地开口道:“时傿,你要是退婚趁早些,从前季叔和老国公爷定下你们的婚事,也是看在他是世子的份上,你嫁过去不会委屈你。”
裴逐顿了顿,“可如今他是眼盲之人,又不能为官,一辈子就这样了,他上面还有兄长,袭爵肯定轮不到他,你别与他过多纠缠,梁老太君的丧期将满,届时便是你们的婚期,再想退婚便来不及了。”
他说的句句在理,季时傿听后不知怎么反驳,她一时哑然,片刻后才出声道:“我心里有数。”
裴逐盯着她,沉声道:“你有数便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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