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张居澜回鹤庄便静默无言,任献春问她甚么都不作答。行房时他们从不需人在侧服侍,因她觉颇膈应不爽。这番话又从何提起?倘或他不曾对杜琼真说,又是谁通告给杜琼真的?她本不该介意,她对敦伦事宜的忧惧着实有隐情,然而却不能擅自张口。假使当真,怕是她早已沦落成一个供他泄愤的物件,她的自尊、她所求的体面全都不剩。
倘将她、他们定义成风月中的算计和筹谋恐不尽然,他观人于微,察人机心,倘或全是虚假或无她今日。她终究说服不了心绪的激愤,晚膳后就仰面朝天躺着歇息,并叮嘱献春,若是他前来就说今日她歇得早。就容她逃避一日罢,登台唱戏的班子尚且有值休的时候。然而反覆来去终究是杜琼真的佞言,正值她半寤半寐时,察觉幔帐有了动静。她不自觉的翻过身,他兀自解了衣裳上榻,替她盖了盖绸被,又抚了抚她额头。两厢对比见不曾起高热,又摸她脖颈,见尚是正常。他骤然将手探入她后背,她是万分惊骇的,然而他只摩挲了一下,见并未有潮汗就作罢了。
他原想假使是身子抱恙不能纵容她讳疾忌医,倘或是真倦怠了倒不妨的。她未能入眠,辗转反侧,忽而手腕被他攥住,“献春说你晚膳后就困乏,怎么又醒了?是我吵醒你了?”绷不住了,真是要原形毕露了。幸好她立刻做出反应,“原是腰背有些疼痛,躺着比靠着舒适,妾便先歇息了。”他伸臂将她搂近,手伸到被中替她按揉,“是我不好。昨夜闹你闹得太狠了。”她不经思虑就忽然问:“陛下与其他娘子亦是这样?”他的手掌骤然顿住,“阿照?你说什么?”然而话出如覆水难收,她只能尽力去圆,“妾是说……妾实在矫情,怕不能使陛下顺心遂意。”他忍俊不已,“你最近怎地颇爱胡思乱想?此事原该两厢欣喜,而不该令一方受辱而一方得意。矫情?这不适宜你。应该是羸弱才对。”她将头藏在他肩膀,他不知情由,只温和摩挲她的柔顺鬘发,“阿照,今后不许妄自菲薄,不准觉得自己不够好。”
她终究还是被他的一番话说服。旁人挑唆亦或离间,她还须信他所言。
翌日,她愉悦地做了一晌的针黹,费神耗力的刺绣出一个荷囊,绣着并蒂芙蓉。献春知这荷囊的去处,不禁啧啧称赞,“我见你愈发陷深了。不过你亦算是罕见人,瞧禁中有谁会真心相待陛下?唯独你罢了。”张居澜剪了线,反复的摩挲,“天下没有郎君是完美无缺的,碍于世俗我多是要嫁作人妇的。”献春见她这般情状,“今夜你莫等陛下了,他大抵不会前来。今日燕国长公主入禁中给娘娘请安,今夜想是会在惠康设家宴。”她略微的怅惘一下,如今只想将这荷囊快些交给他。她素来不擅绣活……他见了会是怎样的情状?
惠康殿。燕国长公主正跟太后闲叙着平日趣事,今上举步入殿,她笑道:“阿兄姗姗来迟,要罚酒。”他待姊妹是甚好的,见三大王陪座,见他不甚惶恐的顿首在地,“臣拜见陛下。”燕国长公主见状亦提裙起身,与他叉手施礼,“陛下万安。”太后见这番境况自然不乐意,“今日原是一场家宴,怎地还讲起君臣礼数来了?阿绛难得随都尉回京一次,就请陛下宽容他们一回罢。”他与家眷团聚的时候很少,其实并不了解该怎样对待,于是他颔首致意,“那就听孃孃的,都不必束缚礼节了。”
他入座后见周遭侍酒的并非内人,而是杜琼真。他几乎下意识的躲闪,太后见状劝慰道:“是我命她一同来的。难为她对你一腔痴情,你却对她视而不见。她只求能与你多谋面,能够侍奉你身侧就足意了,今日陛下拿她当寻常内人就是。”他姑且向左靠座,不容杜琼真沾身分毫。燕国长公主举起酒盅,“迟绛有好些时日未曾见阿兄。今日敬阿兄一盅,愿您福寿康宁。”今上冁然而笑,遂遥遥碰杯满饮,“都尉待你可好?倘或他胆敢薄待阿绛,你定要告诉阿兄,朕一定重重责罚他。”
燕国长公主又斟满,“自阿兄做了陛下他便厚待到无以复加。我那婆母更拿我当菩萨供奉,迟绛都是托陛下的洪福。”今上遂斥道:“势利小人。他若敢怠慢你,你只管来禀我。”燕国长公主忙道谢道:“多谢阿兄,阿兄最疼迟绛了。三哥哥方才不是有话要与阿兄讲?怎地迟疑了这许久?”郡王颤抖着手,身子亦摇晃了一下,“启禀陛下……臣数日前犯下大罪,幸得陛下保释,臣感激涕零。今后定会慎己遵法,绝不逾越雷池半步。”燕国长公主立刻替他圆场,“我们是同胞,是手足。三哥哥的确知错了,正所谓过而能改善莫大焉,阿兄海量,就饶恕他罢。”或许正有了迟绛的调节,他与郡王亦不尴尬,“我手掌权柄,凡事却不能随心所欲,恣意妄为。阿弟,我盼你明白这番道理。只你能安分守常,我岂会薄待了你?”
郡王跪直起身,眸中竟然含泪,“阿兄!我当真大错特错了。我一时糊涂,亲佞远贤,受人教唆办下诸多错事。若非是您和阿娘,我怕是早就身首异处了。我亦敬阿兄一盅,愿阿兄万事遂意。”比起针锋相对,他怎会不珍爱现下的和睦和团圆,他亦颔首将桃花酿饮尽。酒过三巡,觥筹交错,迟绛酒力最差,已伏案酩酊而醉,而郡王亦躺到酒案下,以袖掩面而泣。而太后则把握时机,“琼真,你伺候陛下到侧殿安置罢。”今上酒量一向好,是在辗转各地中修炼出来的,他摒开杜琼真伸来的柔荑,“不劳孃孃挂虑臣的枕席。”说罢他略有摇晃的起身朝外走去,太后示意杜琼真跟随,“二哥儿,你走稳了,千万别摔了。”想是好久不曾酣畅淋漓喝一次酒了,他竟然有些头昏眼花,浑身泛热。钱瑜识时务,自然将她挡在一侧不容她近身,今上业已意识模糊了,“阿照呢?”钱瑜领会他的意思,立刻将他扶上煖轿吩咐起驾去鹤庄阁。杜琼真目送御轿离开,半晌露出哂笑。
鹤庄阁灯火通明,并不曾因四更而熄灭一盏。直到有混杂而不齐整的跫音袭来她猛然坐正了身,然而见钱瑜竟有些搀不稳他,便立刻去替手,“陛下?您醉酒了?”熟悉的瑶英胜与茉莉膏香,他伸臂将她搂住,“阿照,你给我解酒罢。”钱瑜见势忙避退出门,她好容易将他扶倒在床榻,欲去打水替他擦一擦脸,却遽然被他拽倒磕在榻沿。他的气息十分疾促,就好似是喘息不过来。下一刻昏天黑地,他已覆压般来吻她。实质并不算是吻,因它并不温和,不似从前他的收敛,而带着百般的肆/虐。她意欲摒开他,“陛下你饮醉了!你当真是饮醉了……”他却施以横力,粗蛮的褪卸她的亵衣。到了抱腹他简直是一刻不能停歇,不住有布帛撕裂的声响。她最终已停止了挣扎,任凭他肆意妄为。
呼啸而过的北风原该怜悯这株仅剩的素心腊梅,可惜它未曾考虑周密,反覆的刮,来回的磨损。将它翻过来身,数次冲撞。倒过去压,屡次冒犯。向它索取,又贪得无厌。索取过一遍,又得陇望蜀,要求得它再度贡献。直到它一片、一瓣的翻落在地,花萼摇摆不定,终在精疲力竭中凋谢入泥。原是凶残朔风,何必伪装东风和融?既是贪心不足蛇吞象,何必恬言蜜舌动辄诓骗?既是承受不住、觊觎而受苦果,今生想是不肯亦不愿奢望了。
翌日清晨,是钱瑜将他强行唤醒的,“陛下,已是寅时二刻,您须得起身盥洗了。”他见身旁空缺,掀开锦被时亦未曾犹疑,然而却又迅捷的铺掩了,“张娘子呢?”钱瑜不禁深吁一息,“张娘子在净房沐浴。”他扶额回想了片刻,“昨夜……究竟发生了何事?我竟有些记不清了。”饶是一向机警的钱瑜都踯躅了好久,“陛下昨夜自惠康殿出,说要寻张娘子,臣即命起驾往鹤庄阁来。陛下骤见张娘子便将她箍住,臣遵循非礼勿视慌忙率人告辞。随后……臣依稀听见低泣与哀求……陛下昨夜定是醉酒误事,怕是未能委婉,行动过激了一些。”服侍盥洗的内人鱼贯而入,他当真是记忆模糊,“去传献春来。”献春摒开内人等,立到人群之前,“奴悉听陛下吩咐。”今上命钱瑜先带盥洗的人下去,“我记得阿照的葵水在月末。”
献春笑的有些诡谲,“陛下所记并无差错,娘子行经一向准确。”今上拄额,只觉头脑昏胀,时时的跳痛,“昨夜我……冒犯了她?”献春难以抑制的笑出声,“冒犯?雷霆雨露皆是君恩。娘子素日屡受陛下温和对待,不想昨日陛下竟秉雷霆万钧之势。陛下昨夜兴致勃勃,且三番五次意犹未尽。婉容只得等您彻底放她才能出来,连一件齐整、能够蔽体的衣裳都不曾剩了。奴自蕃邸侍陛下,真不知酩酊大醉后竟是这般禽兽行径。她已沐浴三次,如今还要来第四次,陛下还不曾记起昨夜之事?”
他双手掩面,察觉到一种被扼住咽喉的无能为力。他能怎么办?事发如覆水,他不能令昨日重来,不能颠覆乾坤,如今她怕是要彻底畏惧他了。他意欲起身去探,献春在后道:“奴奉劝陛下还是不要去。居澜需要镇静下来,见到您她只会愈发痛。请陛下去大庆殿视朝,否则御史台必定谮言编排娘子。”他想说些什么,却发觉悉数的辞令都很多余。他忏悔,他愧疚,他想用一切去弥补。
等他在大庆殿升座视朝时,她才疲惫不堪地从浴房出来。献春见她趔趄忙要搀扶,却被她斥退,“不要过来,你们这两日都不要触碰我。”献春收回双手,见她踉跄着扶门槛跨进去,她甫一进门就跌跪在地,掩面恸哭。昨夜是从天而降的浩劫,好似得而复失,好似一场剥夺和碾压。约莫一刻钟她恢复精力,执银剪要将荷囊戳个稀巴烂,最终并未,还是将它置入一个带陈旧锁头的抽屉中。太蠢了,她实在是太蠢了。他分明自诩千杯不倒,酒量过人,宫宴宗亲觥筹交错,他来应酬只是微醺,昨夜不过与家眷饮酒,反倒酩酊大醉?是她自视甚高,以为他关照体贴就是真心。
槅扇门遽然开启,他孤身走了进来,张居澜抬眸对他对视,竟然看出一点嘲讽来。他还未曾撤换视朝时的赭色纱袍,甚至连长脚幞头也未曾摘去。四目相接良久,她撑榻勉强立起,然而双腿无力支撑,才矮膝就禁不住要跪倒,他眼疾手快伸臂来揽她,她却猛然推开,任凭自己跌坐在地。他立刻蹲踞下身,“我抱你。”
她浑身一颤栗,“陛下来做什么?此刻您该在垂拱殿赐朝臣对才是。”他自袖笼取出装膏药的小罐,“昨夜是我的罪过。可大错已然铸成,阿照,我给你上药……”她只觉荒谬而可笑,“上药?夜里也就罢了,如今陛下是盘算白日宣淫?”他缓慢伸开手掌,“我知你恼我至深。但你不能糟蹋自己的身子,我扶你到榻上坐。”她奋力撑了两回,他几乎忍耐不住,“请您不要碰妾。”最终她搭到榻沿,终于达成坐榻的令谕。今上只能靠远些坐,“你一定疼得厉害。我只是涂药……”
她低眸沉默,倏忽说:“妾恳求陛下,就算看在妾与您过去的情分……不,就算看在妾十月怀胎为您诞育聿修的份上,给妾留最后一份体面。”他压抑着酸楚,“我指天为誓,假使对你有不歹之意,立刻七窍流血、暴毙而死。”她毫无响应,只在他的凝视下解开了亵衣,将它宽褪至手腕。又释抱腹的系带。见他依旧未曾动弹,她面无表情地抬起腰身,将春绸所制的绵软中裤褪到脚踝。他的手就搁置在她的亵衣上,甚至她能感觉到他的不住觳觫。
他默不作声的咬牙揭开药罐的盖子,果真照她所言不曾触碰,只将药罐的开口对着她的某处,任凭药膏清凉光润的顺滑而下。因这般耗费精神,他足耗了两刻钟。他将药罐放在案头,“我还能做些什么补偿你?”她索性紧闭了眼,“您近日不要来鹤庄阁。妾见到您,就会回想起昨夜……请陛下恕罪。”他颔首,“好。”遂缓步离开鹤庄欲回紫宸去。走前他在庭前徘徊不定,终究是叮嘱献春,“她一旦抱恙你立刻差人禀我。”献春矮膝应承,“陛下放心,奴会抚慰娘子的。”
炙手可热的张婉容遽然抱病,然而一向宠爱她的今上却不曾过阁探望,这实在匪夷所思。内人纷至沓来的议论,说是张婉容侍寝时不慎殴伤了陛下,令圣躬不豫,如今今上是彻底憎恶她喽。如此谣言不传则罢,有日今上穿岳犀宫道偶闻,竟当即命钱瑜将两人拖去杖毙。他厚待衹应,从未严惩过。如今弑杀日盛,遂无人胆敢非议张婉容。这样平静的时日持续半月余,禁庭亦十分新奇他对张居澜的冷落和漠视出于何种缘故。然而第十八日窦初亲自走了一趟紫宸殿,今上见他时显然是震惊的,“是居澜有事?”窦初作揖道:“启禀陛下,今日皇长子殿下哭闹不休,娘子猜测他是想念陛下,遂请陛下过鹤庄一叙。”
就像献春所劝慰的,她已给他生了皇子,并非孑然一身,不可能随意来去。但凡她要护持皇子,必不可能不借他的威势。如今杜琼真与林荇都与她针锋相对……正逢她浮想联翩,见他已在面前,他的手顷刻间避开她的肩膀,对她赧然一笑道:“我去探过聿修了,果真我来了他就不哭了。”她骤然夺来痰盂,立刻干呕起来。他看得揪心挠肺,却苦无良策,“阿照,是我在你身旁……你犯恶心?”她兀自拍着胸脯,“烦请陛下去更换一身衣裳。”他常日以笃耨佩香佩入荷囊和熏制衣裳,就这么凑巧,杜琼真同他一般无二。有心也好,无意也罢。不要浸染她的寝房来恶心她就好。
他很快更替了一身圆领襕袍,“我不知你闻不惯笃耨佩香,放心,我今后都不会熏。”她镇定了好久,才平静地对他道:“杜娘子平素酷爱这一味香,甚至以香入发膏、入浴、入香茶。妾是领教过那等刺鼻的香味,如今再嗅不得半分,请陛下谅解。”他颔首示意,看着她的目光灼烫而凛冽,又倏然变得温和。“你……用膳了吗?”张居澜遂起身,他下意识要搀扶,又悻悻收手,讪讪笑着。张居澜抬手示意献春,“去传膳。”而她如今仍胆寒,不敢正瞧他一眼。她无法将无微不至、温柔宽和的夫婿跟兽性大发、不顾一切的帝王搁置在一起。然而这两人根本就是一个,割裂不断。这顿晚膳用得当真是味同嚼蜡,她吃不得几口,他更全副心意都在她身上。他刻意命献春多取了一双牙箸,专供他替她夹菜。她亦来者不拒,只是咀嚼的很迟缓,细嚼慢咽,就当是件好事罢了。
用过膳后他立刻起身,“我回紫宸殿,你要顾好自己。”张居澜觑着他,仿佛又见他将她按倒在榻沿,任凭她哀求哭嚎都不顶用。只掐着她的脖颈不肯暂停,以粗粝蛮力与她两相冲撞着。后他又强扳她的两股……逼勒她如常日松懈般四仰八叉,将最薄弱之处毫无保留的暴露出来。她当真是违拗不得,拼起力量或她尚不如他的两分。“更深露重,夜冷霜寒。陛下歇在鹤庄也好。”此刻钱瑜与献春双双骇然,她竟邀今上共寝?今上亦是怔愣,“阿照?你是当真的?”她勉为其难笑道:“妾很清醒,并未胡言诳语。倘陛下无意,就请陛下自便罢。”他有意,他自然有意。这半月他时常子夜来访,有时倦怠了就歇在内人守夜的窄榻上。当真不见,他焉能安心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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