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小说 > 科幻小说 > 月满青州 > 第33章 下有渌水之波澜1

他凝望着她,明明身处险境,她却镇定自若、泰然不动、好整以暇、举重若轻。她的手覆上来,暖和而绵软,“何况生病时人比往常脆弱,总是期冀亲人就在身旁。就好似妾病时极其依赖陛下,陛下病时怎会愿意孤身一人?您虽是九五之尊,但依旧是凡胎俗骨,有七情六欲,喜怒忧思悲恐惊,就让妾替您分担一些罢。”今上静默无言,只紧紧地攥住了她的柔荑。

        这一觉酣畅淋漓,他醒来已是晚膳时辰。她就坐在杌子旁小憩,一只手仍旧与他交握,他将斗篷取来盖在她背脊,她向来觉轻立刻醒来,先是抚摸他的额头,又触及自己额头,两厢对照后她笑道:“大抵褪了高热,陛下觉得如何?”他颔首反过来安慰她,“我原就不妨事,只是起高热时有些头昏脑胀。”她凝睇了他良久,将他周身打量个遍,弄得他发笑,“阿照在瞧什么?”她觑着他略显僵硬的手臂,“病中躺久了容易腰背酸痛,妾给陛下按揉。”

        说罢她坐到他身后,果真手法熟练地替他按摩起来,动辄碰触穴位还令他面容狰狞,只是一顿按摩过后倒是神清气爽,“我先前倒不知阿照还有这番本领!”她活动手腕,扬起下颚道:“穷人的孩子早当家。只因贫寒即要多些本领傍身,以免哪日因身无本领而死掉。妾并非姨母亲生,倘或不如两位阿姊聪颖懂事,又何以在姨母家中安居十一载?这套按摩还是妾跟阿桢所学,是她平日孝顺爹娘用的。我也曾想……但爹爹总不得空。陛下夙匪懈、朝乾夕惕,尚且能无微不至的照料妾,妾时常好奇,爹爹只是知府,怎就这么忙碌?罢了,罢了,都已尘埃落定还想它做甚?”

        晚膳时霍垣隔着屏风禀话,“今日清晨林娘子率众娘子来过,问圣躬安虞与否。臣说陛下偶感风寒,此刻正卧榻歇息,林娘子遂领刘娘子等在殿前顿首三次,说会闭阁抄录佛经为陛下祈福。晌午娘娘亟不可待的到了紫宸,说要鞫押和勘问张娘子,臣依照陛下之前的叮嘱,将陛下患了过人症候的话透给了娘娘。娘娘起先是很执著,说一定要进殿照料陛下,而后翟礼女史说廉王殿下近日亦有些咳嗽,娘娘就命张娘子专心为陛下侍疾,说娘子的两位皇子自有她与圣人看顾周全。”张居澜撂下牙箸起身,朝着惠康的方向叉手施礼,“妾谨遵娘娘懿命。”霍垣继续道:“林御医在外等候,说是来替陛下探脉的。”

        略过一炷香他们用罢膳食,即传唤林玄来诊断。林玄见张居澜显然惊惧,“婉容娘子万安。娘子玉体安虞否?”居澜示意他先去替今上探脉,“我万事均安。偏劳林御医,只陛下寐时间或有些咳嗽,骤起高热总是折磨人的。”林玄斟酌妥当才说:“陛下连续几日可有咳痰、咯血、胸痛、气促的症状?”今上摇了摇头,“这些倒不曾有。只是咽喉肿痛,夜里咳嗽是难免的。林卿开些止咳的药片,免得我夜里猛咳吵醒居澜。”

        人家小夫妻连风寒都是恩爱,而林玄镇日抱着他的医书典籍连媳妇都不曾迎娶,“这都是寻常风寒的症候,药片是要开的,只不能避免夜中犯咳。张娘子可命人放置几盆清水在殿中,干燥和炎热会使陛下咳得厉害。”说罢他又替居澜抚脉,“娘子心结纾解,如今脉象好了不少。只产后恢复的汤药还要服两日,以免遗患无穷。”张居澜打趣道:“这两日是实指还是虚指?林御医的药总比薛御医苦些,不知是何缘故?”林玄展眉,湛然一笑道:“臣是国朝岐黄之道的巅峰,寻常医官焉能与臣比较?薛文资质平庸,纵使勤能补拙尚不比臣两分,张娘子莫要错信庸医耽误终身。”

        居澜笑道:“我知林御医素来是药到病除,我平日全仰仗您来调养身子。然陛下万金之躯,林御医施药还要愈发谨慎才是。尤其不要药性过于猛烈,致使陛下与我一般呕个不停。”林玄最厌恶他人质疑他的医能,“张娘子大错特错了。您犯呕是因脾胃虚寒、失调,这是您自幼的病症,断然与臣不相干。陛下根底强健,臣并未对您下猛药和谬药,自然会谨慎侍奉圣躬。”今上原想申饬,但居澜却和颜悦色,“林御医所言甚是。皆因我荏弱虚寒才承受不起。林御医既问鼎国朝,理应尽快使陛下康复如初。”林玄慎重作揖,“臣为医官,为患者解病痛之苦、化疾狠之难是臣的毕生使命。臣嗜好医道,诊治风寒不在话下。”说罢他起身告辞,风一般地走掉。

        今上摸摸她的脸颊,“阿照怎么脾气这样好?他方才恶言顶撞你,你亦犯而不校。”她忍俊不禁,“这不是顶撞。林御医是个直爽人,他与陛下推心置腹,医术着实精湛、高超。还有,妾自幼就听得老人家讲,得罪谁亦不能得罪医官的,因而妾常日就与居海阿弟关系甚密切,因人吃五谷杂粮,哪有不害病的?怕终究有日落在他们手里!”他捧腹而笑,瞧她总适时替他换温热的清水,就置于临近他的手侧,“陛下喉咙痛要多饮温水润一润,含片总是药物,是药有三分毒,不可当用膳一样服的。妾儿时风寒,不知青州擎哪儿传的谣言,说高热很不必服药,会损害孩子幼体,甚者以致失聪、失明。我五岁时照顾我的老媪听信了,果真纵着我烧,烧到最后见我气息奄奄,隐瞒不住才去告诉姨母,姨母大怒,将老媪撵出府去,又延请郎中为我诊治,据说是姨母衣不解带守我三日,我才彻底脱险的。”

        今上亦是义愤填膺,一副怒发冲冠的模样,“仅是撵出府?她轻视人命,怎地不杀了她!”说罢他又剧烈的咳起来,她抚他脊背,“陛下不愧是手掌生杀予夺的圣天子,动辄就要动杀伐的。她不是草菅人命,只是她见识浅薄,误信人言。一个连字都不识得的老媪,怕是对岐黄亦一窍不通。她大概是怕我落下残疾罢,而后亦多番对姨母忏悔,想她既是好心办恶事,亦无甚好怪罪的。”

        今上却好奇一样问她:“你家儿郎的名讳都与水有关?”居澜只当平常的打趣,未曾深思熟虑即道:“爹爹的子女从居,这是不能更改的。伯父与叔父家的堂亲俱是这般来取名讳。妾的澜字是阿娘特地拣选。阿弟们的名讳波、海、涛皆是承接妾而来。”今上举碗饮了半碗清水润喉,清了清嗓道:“令慈就这样爱水?是因酷爱名山郦川?”居澜却是摇首,“母亲幼年就在浠水乡,而后嫁与爹爹,可谓困于幽深庭院。哦,清河有两大湖,一称广德湖,素日文人墨客去特地去瞧,因它名讳取得崇高,去观赏的文士自诩抬高身价。一称渌水湖,就是张衡《东京赋》於东则洪池清籞,渌水澹澹的渌水……”

        咣当骤响,他余下的清水都洒在茶案,滴落的水打湿他的鞋履。今上迅速反应,立刻拖着尝尝的调子抱怨道:“娘子,我手腕酸疼!”她无奈至极,没想过他还会矫揉造作的招数,“好,妾给夫君揉揉。”他却心不在焉,窥她的神色未变,又口气平常地问她:“渌水,是饱学之士所起?”居澜笑着抬首,“陛下神机妙算!正是窦府尊在任时所取。只他老人家政绩卓越,很快就升迁州尊,又迅速受到先帝赏识来到汴京。皆是听阿婆们闲叙而知,彼时妾还未降生呢!”

        然而他的见解又与她截然不同,政绩与清廉尚有监察御史和转运使等替他判断,他只需任用贤德之士,“窦卿如今官拜集贤殿大学士、同平章事,是先帝倚重的宰辅。两年前因病过世。”她的笑容有些僵滞,“妾妄议重臣,还请陛下恕罪。”他反握她的手,“阿照你在说什么?你哪里有妄议?我又要恕你何罪?”说罢他将她的手翻过来,反替她按起来,“令慈喜爱渌水?”张居澜笑道:“广德湖清澈见底,游鱼欢跃,原才该叫做渌水。但阿娘却偏爱渌水,听姨母说,时而一坐就是两个时辰,有些废寝忘食。有日阿娘仿佛窥见什么人影,若非女使拦着她险些跳下湖。阿娘对水的痴迷见于儿女的名讳,妾却当真不太明白。”

        今上沉默了顷刻,见她俯下身以随身的素绢替他擦着履头的水渍,很快将她扶起来,“这么点水不妨事,你别操劳了。令慈曾向我恳求窦氏事,便是窦卿的独子,令慈与他素来熟络吗?”提起他,居澜仔细地回想,“姨母说他母亲过世得早,儿时就随姑母在浠水居住。打从记事就识得,儿时青梅竹马,长大顺理成章要谈婚论嫁。只是窦府尊……窦老相公已属意其他娘子做他妻室,外祖清高自诩,不愿落得攀附权贵的污名,就赌气般将母亲许嫁给了爹爹。而后母亲不忿,遂与他私奔,两月后孑然一身归家,跪在外祖病榻前,说她愿意聘与爹爹为妇。爹爹是读书人,素来将三纲五常、伦理道德放在心上。他原想断了这门亲事,但又想借助外祖的钱财考取功名,就委曲求全地娶了母亲。但他极其介意母亲私奔的做法,只与她圆房后即搬到书房独居。但就是圆房的一夜,有了我。陛下,姨母未曾与我提起贾氏,阿娘岂会跟无端人等……”他按她手背,“阿照,自此将贾氏这桩事忘掉。你不曾听过他的谮毁。”

        她懵懂的颔首,“好,妾悉听陛下所言。姨母说阿娘身负憾事,终生了无残念。对爹爹已尽妻子职责,为他绵延香火。我原以为阿娘业已淡忘窦氏,不意她竟为窦氏来要挟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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