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用什么才能留住你/我给你瘦落的街道
绝望的落日/荒郊的月亮
我给你一个久久地望着孤月的人的悲哀——博尔赫斯]
他这么一对比,程尔也听出了差别。
之前周寄叫贺让骁哥,她叫周寄哥,怎么不能她叫贺让骁哥吧?
怎么想都觉着怪异。
两人沉默不语。
林澈忽然从背后蹦出来,把两人吓一跳,“你俩在说什么?”
程尔摇头。
谢天谢地,林澈帮了大忙。
林澈丢了瓶水给贺让骁,转头问程尔,“新同学,你是怎么跟周老板认识的啊?”
贺让骁淡淡瞥林澈。
将他搭在肩头的手推开。
他回复周寄消息,[借过:恭喜你年纪轻轻喜当爹。]
周寄丢回一个字:[滚,以后少坑我]
林澈没眼力见,又问:“你们关系很好嘛,我看到他生日邀请你了。”
程尔心说,她刚想糊弄贺让骁。
林澈你能不能不要哪壶不开提哪壶。
程尔话题一转,“你怎么也认识周老板?”
林澈笑了下,“跟着骁哥玩认识的,他那儿纹得纹身超级酷,可惜他不做学生的生意。”
祁妙接话,“还好意思说,之前他跑去周寄那儿,想要周寄给他脚踝纹个纹身,还被周老板拿着扫帚打出来了。”
提起那件事情,林澈又羞又臊,还有些肉疼,毕竟扫帚搭在腚上是真疼。
“哪有这种做生意的,送上门的客人不要。”林澈吐槽,“他不给学生做生意,但他总是拉着骁哥上网。他不知道性质其实是一样的吗?”
安静半晌的贺让骁忽然开口,“你考15,我考150,四舍五入也不可能一样。”
“……”
接下里的日子飞速往前,程尔在即将期末开始前也没想好要替贺让骁实现什么愿望。
贺让骁嘴上不着调,但对程尔想要成为第一名这件事情还还挺上心。
他分析过程尔的成绩,均衡几乎没有短板。
要说这些均衡中,也就是语文稍微比没那么亮眼。
但得知贺让骁要给程尔补习语文时,林澈嘴角都抽抽了,“程尔同学脑子没被门夹吗?”
贺让骁抄起书打林澈,“你瞧不起谁。”
让贺让骁补习语文,林澈掐人中说:“一个敢教,一个敢听。”
这天程尔做完贺让骁给基础题,她压低了声音问贺让骁:“暑假你什么安排?”
贺让骁莫名看她:“补课。”
“……”
她当然知道暑假要补课。
补课结束还有十几天假期啊。
总不能天天都在网吧过吧。
贺让骁稍微一思索,“上网。”
“你有没有想去玩的或者什么特殊的安排?不是上网补课这种。”程尔捏着笔追问。
贺让骁一下反应过来,懒洋洋支在课桌看她,“你是想打听我想做什么,然后滥竽充数完成愿望?”
被看穿了,程尔有些不好意思。
“当然不是。”
贺让骁抬了抬眉骨,语气懒散,“不是要帮我实现愿望,那是想约我啊?”
尾音被笑吞掉,意外蛊人。
程尔被他盯得脸颊发烫,说不出话。
她拽着试卷,往旁边挪了点,“你当我没问。”
后半节课贺让骁很安静,他一直在写程尔出的竞赛题。
薄削修长的手指握着笔,弓着骨节线条分明。下午他打球,身上穿着一件宽大的绿色篮球服,绷直的手臂青筋明显。
虽然累的满头大汗,程尔却觉着他没有难闻的味道,热汗顺着脖颈往下淌,少年初成散发的荷尔蒙气息蛊惑人。
贺让骁做完习题丢给程尔,自顾自打开游戏,收割完作物,又点开一部老电影。
“《杀手》好像下个月重映,你要不要去看?”
贺让骁顿了下,眼睛慢条斯理移向她,“你要请我看电影啊?”
程尔胆怯怕泄露少女心事,摇摇头,“你要是想看,我可以给你买票。”
贺让骁唇淡淡勾了下,半晌,不咸不淡说:“你糊弄我?”
“我没有。”
“那你请我看电影,你不去,让我一个人?”
“我没说请你看电影。”
贺让骁呵了一声,“说出你的真心话了吧,你只是想完成任务。”
程尔被他的话术绕住了。
她紧紧地攥着笔,不知道怎么解释,急得手心冒汗。
程尔还没批完习题,贺让骁收起手机,抱著书和本子离开阶梯教室。
程尔看着他离开的背影,沮丧地低下头。
程尔回教室时,贺让骁早不在座位上,程尔为方才猝不及防的争吵沮丧,题目也写不进去。
她很想问问贺让骁是不是真的生气了,但她不敢。
好不容易熬到放学,程尔塞好书包,拎着就往外跑。
刚到学校门口,就被叫住。
汪姨从榕树下走出来,她手里拎着一个保温桶,像是等了很久的样子。
程尔朝她跑过去,“汪姨,你怎么来了。”
汪姨笑着打量程尔,看着看着眼睛里泪花滚动,嗓音哽咽,“瘦了。”
程尔拉住她手摇头:“没有,还和以前一样。”
汪姨摸摸她下巴,“都尖了。”
程尔不想汪姨伤心,安慰她:“他们说这样漂亮。”
“胡说,你这就是瘦得脱相了。”
程尔和汪姨来到校门口的冰室,汪姨将保温桶打开,“我炖了你最喜欢的莲藕排骨,趁热喝。”
馥郁的香味弥漫,程尔被勾着有点饿了,她点点头,没有辜负汪姨的心意,喝了大半桶排骨汤。
汪姨欣慰地看着她,跟她商量,“等你高三了,别在学校吃,去我家或者我给你送。”
程尔张嘴推辞被汪姨严厉的眼神堵回去,汪姨说:“高三非常时期,营养必须跟上。”
两人许久没见,续了会儿旧两人才离开,汪姨执意将程尔送到春荫街才离开。喝了汤心情好了不少,回到春荫街心情又沉下来,她要怎么哄贺让骁。
公主脾气真的善变。
程尔拎着保温桶往家走,夜晚的春荫街沉睡,一切都静悄悄,当然一切不和谐的声音也无处遁形。
“贺让骁,老子给你说了多少遍!狗屁比赛老子不管!老子不会送你读书!”
一道男人的爆呵惊醒了声控灯。
程尔站在楼下,忽然顿住,心脏遭了迎头重击,双脚比灌了铅还沉。
“你次次考得好有屁用?能给老子买酒还是什么?”
“女表子生的野种就算读书也是野种!”
程尔看着楼上声控灯明明灭灭,脸上难过极了。
男人咆哮:“滚!滚出去!”
紧接着传来一道很重的摔门声,程尔睫毛颤了颤,但脚步声在楼梯间回荡,程尔快速闪到暗处靠墙躲起来。
贺让骁从楼道里一跃而出,他穿着冲锋衣,没有拉拉链,两片布料松垮地敞着,手指勾著书包挂在肩膀。
他从光亮走进黑暗,五官神情全都隐匿在黑暗中,程尔只觉着他的骨架高大,融进夜色的落寞寂寥,仿佛压弯了少年的肩。
书包丢在脚边,他后背直直靠在墙上,从口袋里摸出窸窣声。
借着微弱的光,程尔看着他剥了一颗糖,含在嘴里,他低下头,扣着拉链往上拉,冲锋衣将少年的身躯完全包裹。
像一道屏障,只要穿上冲锋衣,释放冷意,他变成钢筋水泥,百毒不侵。
贺让骁也是这么认为的。
但他听见贺建明一口一句表子野种,他用钢筋水泥铸造的城堡还是被轰得面目全非,废墟之上一片黑。
“咔嚓——”咬碎了糖果,舌尖尝到一点甜味。
不可否认,这是他人生中为数不多的糖。
他低迷地垂着头,少年的背弓着,周遭气压很低。过了会儿,他从衣服里拿出手机点开。
屏幕的白光照亮他满是痛苦的脸,贺让骁在屏幕上按了按,好多消息他一条都不想回复。
胡乱地按了按,他忽然瞥见一道影子,直直地扭头看过去。
四目相对,空气凝滞。
程尔呆滞着,不知道用什么方式解释自己的存在,紧张到呼吸都变得困难。
贺让骁按灭手机,缓缓直起身,衣料摩挲出窸窣声响,不大不小,却格具压迫感。
程尔抱著书包扭身就跑,谁知道腿麻了,刚迈出一步,就被贺让骁拽住衣领,定在原地。
仿佛有几万根针同时扎着腿,程尔难受得忍耐着,眼睛都憋红蒙上一层雾气。
“跑什么?”贺让骁嗓音冷淡。
程尔欲哭无泪:“脚麻了。”
贺让骁只当她在找借口,轻嗤:“让你听墙角还辛苦你了,要不要给你找个按摩?”
程尔是真的钻心的难受,她微微弓着背,皱着眉告饶:“真的麻了,你让我蹲会儿。”
贺让骁睨着她,松开了手,程尔顺势蹲下,手指捏着脚踝揉捏,笼在一动不动的影子里,暗暗松了口气。
贺让骁垂眸看着她发顶,几秒后蹲了下来,盯着她脸看了几秒,仿佛在确认她话的真实性。
“难受?”
“很快就好了。”
贺让骁转身把书包拎来,丢她脚边,“你垫着坐。”
程尔不好意思也不敢坐贺让骁的书包,她摇摇头,咬着牙站起来,一个踉跄不稳,贺让骁陡然扶住她。
手心贴着少女的纤薄的身体,薄薄的布料阻隔不了热意渗透,程尔又惊又慌,从他手心逃离,心跳如雷。
“想好了么?”贺让骁忽然开口。
程尔没反应过来,“什么?”
“这次偷听的理由。”
她不是故意偷听的。
怪只怪他爸声音太大,可是她不能说。
程尔心虚,视线四处乱晃,扫过他手臂时忽然定住。
呼吸一并被停住。
贺让骁冷白脖颈和锁骨处现出一道长长的淤青,从脖子蜿蜒到衣领里,鲜红骇人。
程尔大概能想到她锁骨处的淤青怎么来了的,她呼吸着滞住,抓住他手臂,声音轻颤,“你受伤了?”
凑近了看,锁骨不光有淤青,耳下连着脖子的那片皮肤被锐器划破了皮,渗着血。
滴滴答答往衣服里淌。
程尔慌忙找纸帮他擦。
贺让骁脸上的表情荡然无存,抽回手臂,挡了下,冷声,“不用你管。”
程尔心尖被刺痛了一下,她再次抓他,“你流血了,需要去医院处理伤口……”
现在天这么热,万一伤口发炎溃烂了怎么办,程尔越想越害怕。
贺让骁却不以为意,挡开她,眉峰拧着,“不需要。”
程尔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翻脸,好似之前的熟稔都不复存在,她想不到靠近他的办法,急切说:“那你去周寄那儿,我给他发消息。”
程尔仰着头,眼睛里蓄着水汽,快哭了似的看着他,贺让骁无论如何也说不出拒绝的话。
“不害怕?”春荫街里谁把他们一家当疯子。
大疯子,女表子,小野种。
换其他人早该躲得远远的。
贺让骁视耷着眼皮,不知道在等什么。
程尔笃定:“不怕。”
“我陪你过去好不好?”她放低了声音哄着他。
贺让骁没拒绝,程尔牵着他的书包带子,怕他半路反悔转而牵住他的衣角,“走吧。”
贺让骁静静垂眸看着她的手,鬼使神差般地跟上她,走出春荫街,程尔看到了一家药店。
“我先去给你买点药,简单处理一下。”程尔怕他跑掉,“你在原地等我,行不行?”
贺让骁垂眸睨着她,没说好也没说不好。
程尔松开手,她匆忙往药店走,一步三回头生怕贺让骁不等她,推开玻璃门,她回头看见贺让骁换到了路灯下。
后背倚着路灯,微微弓着背,书包放到了胸前,他低头在里面翻找着什么。
路灯将他身体被分了两半,一半浸在灯光里,一半藏进暗色里。
无论那种,身上的孤颓感都快溢出来。
程尔拿着碘伏和创可贴跑出来时,贺让骁也停止了寻找,浓黑的眼睫抬起来,视线一直看着她。
夜晚的风碰撞出声响。
贺让骁看着她跑出来,少女跑得快又急,夜风撩起她颈侧的短发,露出渗汗的脖颈,胸口随着呼吸是起起伏伏。
眼里满是急切。
贺让骁转开视线,程尔以为他痛了,说:“你要脱了外套,伤口不能捂着。”
贺让骁二话没说,拽着拉链一拉到底,三两下剥了外套拎在手里,全程沉默的样子颓拽又听话。
“你蹲下点,我给你涂药。”程尔说。
贺让骁拎着包转身往花坛走去,程尔以为他翻脸要走,紧跟上去,猝不及防停下撞在他的后背。
鼻尖碰到少年薄韧充满力量的后背,衣服的清香灌满呼吸,她攥紧了手心。
贺让骁看着她红红的鼻尖,心口一动,喉结无声往下滚。
“药给我。”贺让骁伸手。
程尔递给他,听见他问:“多少钱?”
程尔摇头没说,贺让骁打开手机,给她赚了一笔账。
“转给你了。”
程尔摇头,“我不要你的钱。”
贺让骁垂眸拆开碘伏,用嘴拽着棉签袋撕开,抽了一根,他皱着眉嫌麻烦,叼着棉签拧开瓶盖,粗暴地往伤口涂。
程尔心惊:“我帮你。”
贺让骁竟然配合地坐在花坛上,瞬间比她矮了很多,察觉她要剥他的衣领,主动往旁边拽露出清瘦锁骨。
狰狞的红痕从脖颈延伸到了胸口,再往下她也看不见。
“我帮你处理耳朵下面,你身上还有没有其他伤?”
贺让骁眼底趣味很浓,他只是看着她,没说话。
“他不想让你上学吗?”程尔轻声问。
“嗯。”
哪个父母不是希望儿女成龙成凤,贺让骁的爸爸却希望他不要读书,不要成才,为什么啊,她在心里问。
“他知道你成绩很好吗?”
贺让骁轻巧避开她换的新棉签,从喉咙里滚出的冷淡嗓音像控诉又像是警告,
“程尔,你知不知道享受一个人的好会上瘾。”
本可以忍受的,可是一个人突然对他好。
会依赖,会有软肋,会变得娇气,会疼。
会想要永远抓住。
就像是被猎人救回家的棕熊,贪恋过屋内的温暖,等再次回到冰天雪地抵御不了严寒,活活冻死。
他的防线摇摇欲坠。
程尔抿着唇线,垂着眼当做没听见,用棉签帮他清理伤口。
碘伏沁进伤口不痛,少年难以忍受这种软绵细密的磨蹭,头偏向一边。
四周静了,只有两人的呼吸声。
她何尝不懂,因寒冷而打颤的人,最能体会到阳光的温暖。
如果她能让贺让骁觉着温暖,何尝不是好事。
程尔凑近些,声音低低的,像是说给他听,又像是自言自语。
“贺让骁,你有时候能不能别逞强?”
作者有话说:
贺让骁间歇性无差别吃醋后就喜欢折磨周寄。
“因寒冷而打颤的人,最能体会到阳光的温暖。”引用惠特曼《草叶集》
[我用什么才能留住你/我给你瘦落的街道绝望的落日/荒郊的月亮我给你一个久久地望着孤月的人的悲哀]引用博尔赫斯诗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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