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孟菱在警察局待到很晚才回家。
陈遂一句“听天由命”,让她黯然神伤。
回家之后,她迟迟睡不着,翻来覆去之后,她在夜里十二点给顾娆打了个电话:“阿娆,你问徐梁有没有阿卓或者张之挣的联系方式。”
顾娆问:“你问这个干嘛?”
孟菱说:“解释起来太麻烦,以后再给你说。”
然后顾娆就没多问什么,很快就把阿卓的手机号给她推过来了。
孟菱给阿卓打过去的时候,阿卓貌似正在‘春风沉醉’,因为背景音是吴栀子的歌声。
孟菱长话短说,把事情复述了一遍。
阿卓本来还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听完孟菱的叙述之后态度大变样,挂电话之前已经非常严肃:“你等我一会儿给你回电。”
阿卓没有让孟菱等很久,二十分钟之后,他又打电话过来:“我明早到欢城。”
孟菱听他这么说安心了很多。
第二天一早brt刚通车,她就坐车赶去高铁站了。
清晨的车站人很少,阿卓本身就是人群里很显眼的存在,孟菱几乎一眼就看到他们。
然后她小跑过去,问:“你来了。”
阿卓笑:“来了来了,好久没起这么早了,困得我呦。”
孟菱看他笑着,挺有底气的样子,便问:“就你一个人吗?”
阿卓一听不乐意了:“怎么,不相信我?”
“我只是觉得这件事有点棘手。”
“你放心吧,这件事其实不用我,遂哥自己都能办了。”阿卓往出租车等候区走。
孟菱有点不懂了:“你的意思是?”
阿卓轻轻嗤了一笑:“你觉得遂哥能把自己搞进去?”
“以前上高中的时候,我和别人有矛盾,被人堵在巷子里了,你也知道少年人都是直截了当的,所以常常用暴力解决问题,那群人不例外,遂哥也不例外,他路过那条街看我被揍了,就把找事的那人打得满地找牙。当时那人的家长也说一定要让遂哥付出代价,但后来他还不是好好的?”
说着话已经走到一辆出租车面前,阿卓打开车门钻进副驾驶,孟菱则坐在后面。
上了车她才问:“所以是怎么解决的。”
“像遂哥这种情况属于见义勇为正当防卫,但关键点在于是不是防卫过当,超不超过限度是由人来定的,那么就可以由人入手。首先,打架斗殴在场的所有人,除了被施暴者,也就是我,其他人一定都逃不了干系。而我作为受害者一定会为陈遂说话,他帮了我嘛,其次那些混混们肯定是不想留案底的,可以从这些人入手,让他们来作证当时情况下属于正常的防卫反应。”
阿卓一口气说了很多,最后他补充:“这法子是遂哥那老狐狸想出来的,事情办得很漂亮不说,为首的施暴者还得到了非常酸爽的惩罚。”
孟菱认真听完,不由问:“所以,这次你打算怎么做。”
“昨晚上和挣哥商量了,老套路来一次,实在不行再planb!”阿卓胸有成竹。
孟菱只能相信。
后来到市中区的警察局已经八点半,恰好是上班的时间。走进警察局可以看到昨天那群人还蹲在墙边,阿卓让孟菱先去找陈遂,孟菱往调解室去,进门之前扭脸看了一眼,阿卓就像是教导主任似的,正在给那帮人“训话”。
这群人身上也都有伤,全是被陈遂拿棍子抡的,一个个臊眉耷眼的,平时装逼挺在行,可真遇到事反倒怂了起来。
小地方很多这样的少年,不想读书,不够聪明,目光短浅人心浅薄,愚蠢而卑劣。
孟菱收回目光,有些淡漠的想,他们压根不值得她多看一眼。
她推门进去,看到了调解室里的陈遂。
他还是戴着口罩,有点颓,有点疲,脸还是肿的,并没比昨天好多少。
孟菱看他一眼就于心不忍,他也别过了脸,不想被她看到这么狼狈的一面。
孟菱在门口站了一会儿,最终什么话也没说,默默离开这间屋子。
刚出门,迎头撞见阿卓正往这边来,他骂了句“操”,说:“这帮孙子里有个染黄毛的,简直不要脸,还说作证可以但要二十万,我呸,操他大爷的,老子给他烧二十万冥币差不多。”
孟菱眉头紧蹙:“所以这件事不能按陈遂的办法处理了对不对?”
“嗯……”阿卓沉吟了一声,“没事,那人又没被打死,也没瘫没傻,你甭担心。”
“孟菱你来了。”
正说着话,处理这个案子的付超男走了过来,“有件事需要和你说一下。”
她看了眼阿卓。
孟菱意会:“您说就行,他是我朋友。”
阿卓立刻挑眉笑:“警察姐姐好。”
付超男点了点头继续说:“孙程宽的爸妈来了,他们两口子见儿子被打得挺厉害,现在正在办公室闹呢。”
孟菱愣了愣,脸色有点不好。
付超男又问:“你要见他们吗?”
孟菱没有思考太久:“好。”
阿卓说:“那我去看下遂哥。”
孟菱说:“好。”
然后她兀自跟着付超男来到一间办公室里,孙程宽的父母一看到孟菱,原本正说着话呢也不说了,瞬间噤声。
孟菱走进来,付超男介绍说:“她就是被你们儿子欺负过的女生,你们应该不会忘吧。”
孙程宽的父母互相对视了一眼,不说话了。
一个男警察很严肃的说:“你们儿子把人家小姑娘还有她爷爷欺负的不成样子,这是很严肃的行为!严重点三年起步懂吗!”
一听这话,孙程宽父母有反应了。
他们夫妻俩都是生意人,有点小钱,但没有文化底蕴支撑着,整体太过俗气,看到他们身上的大金链子,就能想象到他们说话有多直白。
“她这边不是还有人把我儿子打了吗?”孙程宽父亲说,“要不互相抵消了呗,我儿子脑袋上那么大个疤,我打听过了,那小子下手重了,也得进去。”
孟菱心像被剜了一样疼。
有一秒钟的迟疑,她考虑了孙程宽父母的提议。
但是很快,她就非常坚决的否定了这个念头。
“不可能。”
孟菱声音很轻,但却很清晰笃定。
她说过这次不想再忍了。何况不该是这样的,不可以用这么屈辱的方法救陈遂。
“你还是太年轻了,要我说私下调解谁都省事,大不了陪你几个钱嘛,你爷爷每天骑着三轮车帮别人修鞋配钥匙的,这么大年纪也不容易,我出钱给他养老……”
“滚。”
她发出了一个尖锐的字。
语气却只能用句号来形容。
她并没有想象中恼怒,却比真正的暴怒更轻蔑。
付超男这时候出声制止:“好了,你们别得寸进尺,这不是在你家,是在警察局!”
她走过来,揽住孟菱的肩膀安抚着拍了拍,然后推孟菱出门。
出门之后,付超男立马出声安慰:“你不要理他们,这种人我们见多了,不值得搭理。”
孟菱久久未语。
付超男又说:“这件事关键看怎么定性,如果那边态度比较松,一切都好办,但是如果那边非咬着不放,事情就会变复杂。”
“嗯,我知道。”
“所以你还是不动摇对吗?”
“嗯。”孟菱淡淡的,但没迟疑。
付超男一笑:“那你坚持自己心里的正义就好。”
“我会的。”
简单的说了几乎话,随后付超男被人叫去忙别的事。
她刚走,阿卓正好从调解室出来,问孟菱:“他们和你说什么了吗?”
孟菱刚才很是笃定,可这会儿看到阿卓,不免想到陈遂,一想到陈遂就觉得愧疚,眼睛也不敢直对着阿卓,轻轻说:“他们想让我放过孙程宽,好处是,他们也放过对陈遂,但……我拒绝了。”
阿卓顿时骂了句“操”,说:“你本来就不该答应,他还道德绑架你?他算哪个老六?”
阿卓气得不行:“那既然这样,我去给挣哥打个电话商量一下,看看下一步怎么办。”
孟菱说:“好。”
然后她就站在离阿卓不远的地方等,眼睛一眨不眨看着阿卓,肉眼可见的紧张。
这通电话打了十分钟左右。
阿卓收起手机走回来,脸上的表情让人判断不出通话的结果是好是坏。
“怎么样了。”阿卓还没走到面前,孟菱就已经开始迫不及待地提问了。
“我现在已经可以想到媒体得知这件事之后会怎么写了,天才少年的陨落,大众最喜欢这种故事了。”
孟菱的心蓦然一沉。
阿卓又说:“我也没想到这件事这么棘手,虎落平阳被犬欺啊,挣哥说了,那个姓孙的一家在这边混了几十年了,地头蛇最不好对付。”
“连挣哥也没办法吗?”孟菱还是不死心。
“倒也不是没办法,就是太棘手了,我们再厉害也是遗棠混的,手伸不到欢城的地盘上。”
“……”孟菱默了默,才说,“我想自己静一会儿。”
她默默走到屋外面。
不知道为什么,她忽然想起五年前的事情——那会儿孙程宽在追求她,对她极尽骚扰,她拒绝多次,却被当做欲拒还迎。后来一个阴雨天,他和几个不良少年把她拖进学校附近一个烂尾楼里,试图欺负她,幸好爷爷来给她送雨伞看到了这一切。爷爷上去阻挠,却被那群人当成死狗一样打断了腿。
后来警察赶到,哪怕事实已经如此明显,但介于他们是未成年,除了孙程宽之外没有任何人受到除开除学籍外的任何实质性惩罚。可被退学又算什么呢,毕竟那群人早就不想上学了。
而孙程宽虽然触犯了法律,但在家里人斡旋奔走之后,最后也只不过被判刑一年而已。
一年之后他出狱照样游戏人间,而爷爷的腿却永远也不会好了。
想到这孟菱忽然生出一股很强烈的念头——这样的事情不能发生第二次。
她整个人都变得很低沉。
一个素来温柔和体面的人,如果有人触碰到她的底线,得到的只能是最癫狂的反击。
孟菱在警察局里来回踱步,然后她在绝望中想到了一个很卑劣的办法。
卑劣到,她会唾弃自己的灵魂。
可是如果不这样以黑制黑,任由坏人猖狂下去,她的灵魂会死。
在脏和死之间,她选择脏。
她站在警察局的院子里,前边是一排警车,后边的大楼上有一枚很显眼的警徽,她在二者之间太阳曝晒下伫立。
片刻之后,她给钟奇打了个电话:“你想不想让你爸不再打你妈。”
钟奇沉默了足足有十几秒,才问:“你有办法?”
“嗯,但我有条件。”
“呵。”钟奇轻嗤一声,“说呗。”
“你让你爸出面帮陈遂一把。”
“什么?”钟奇想了想,“我爸的确不大不小算个领导,但他会听我的?笑话……”
“他必须听。”孟菱不慌不乱,“你告诉他,如果他不照做,上面就会收到他家暴的证据,他的仕途别想要了。”
“……”钟奇好一会儿没说话,似乎是太惊讶了。
缓了缓他才问:“我傻逼吗?我爸乌纱帽丢了对我有什么好处。”
“这一切不过是吓唬你爸爸,人只要有在乎的东西就会害怕,知道害怕就知道收敛。我们并没有他家暴的真正证据,既然吓一吓他就能得到想要的,我们为什么要把事情闹大,真把他的工作搞没了?”孟菱的声音很温柔,就像是在聊家常闲话那样不急不慢。
钟奇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因为孟菱太狠了,她算的好准。
他并不在乎钟涛当多大的官,就算未来钟涛能利用职务之便给他很多好处,他也不想要,因为他恨透了钟涛的暴力和虚伪,所以哪怕今天孟菱真能把钟涛拉下马他也会愿意帮忙的,何况只是吓唬吓唬钟涛,这招一石二鸟,既能让钟涛的家暴行为收敛,又能帮陈遂,他有什么理由拒绝?
钟奇沉默了很久,最终他问:“这样真的行吗?”
“这件事并不难,主要看你的决心。”孟菱始终从容温和,“你是想继续忍受,还是想反抗呢?”她笑了笑,“你很清楚,人只要豁得出去没什么是办不了的。”
“呵……”听筒那边传来一声笑,“小孟老师,看不出你是白切黑啊。”
孟菱微愣,不置可否。
钟奇笑:“你的建议听起来还不赖,我试试。”
“好。”
挂了电话孟菱长舒一口气,感觉太阳好热烈,照的人发晕。阿卓从屋里走出来,远远说:“孟菱,你真当自己晒不黑啊。”
孟菱说:“还好,我正打算进屋。”
阿卓很快跳跃了话题:“刚才我见陈遂,感觉他挺低沉的。”
孟菱眉心一跳:“他对你说什么了?”
“他说……”阿卓少有的为难。
孟菱心平静气:“你说就行。”
“我想想他原话怎么说哈。”
阿卓认真回想了一番才说:“他说——反正她也不要我了,我本来就没人疼没人爱,现在更是怎么样都无所谓,再说要是能因为帮她进去也挺好啊,毕竟之前我惹她伤心了嘛。”
孟菱听完,看似没有什么反应,只在停顿了几秒后淡淡“哦”了一声。
然后她交代:“我出去买瓶水,你要吗?”
阿卓说:“哪喝的下啊,陈遂这事一出,我连喝水的胃口都没有。”
孟菱娴静的点了点头:“那我去了。”
阿卓说:“好。”
孟菱肚子走出警察局,到马路斜对过的一个挂着“剑南春浩洋超市”的小超市里买了一瓶水。
随后她拿着冰凉的矿泉水返回警察局。
水太冷,一遇热气水瓶上便布满了细密的水珠,弄得满手都湿了。
孟菱不知道为什么忽然觉得好烦,这些干净的水珠在她眼里忽然就变得和雪糕化了之后黏水一样讨厌。
她胡乱往衣服上擦了擦,只觉得透不过气来,再低头竟然砸下了两滴饱满的泪珠。
“哭了哭了!”
警局门口的某辆洒水车后,阿卓猫着腰观察着马路对过的动静,一秒钟切换八种表情,特别激动。
电话那头李凉问了句:“我真服了你,你对人家说什么了,能把人惹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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