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程表。
黄昏时分掀过一页。舞会。熏熏然贴了金箔纸的香槟色请柬,将华而不实的奢侈昭然宣告,并深深以此为傲。下笔浮华的花体字勾缠出一个姓名:纳弭希丝以彼铎刻。
向晚的火烧云直泻而下,浇淋在大理石瓷砖上,霞光缱绻的玫瑰红溅上着纳弭希丝的裸足,可视可感可触的艳质,与随影赋形捉摸不定的霞光铿然相叩。
泛滟霞光攀附着她光洁的小腿,庄严的裙摆和奢华的衣料。暗色的夜礼服在行动时流动着红酒般的反光。这料子着实衬她:衬她高挑,衬她英挺,衬她曲线中锋利的力量感,丝绒合该缠绞宝剑。
纳弭希丝穿上高跟鞋。尖头,黑绒面,金属根,随她的步调铿锵。脚步声是她的一张名片,好让听者明白——
这不徐不疾地走近的,是一场战争。
当天下午。
纳弭希丝静静地凝视着舷窗外的宇宙。
混沌的,变化的,孕育一切的黑暗。
她四周的乘客们彼此小声地絮絮交谈着。纳弭希丝好像被一种和宇宙同等虚无晦涩的,来自人间的粉饰和温情包围了。
她闭上眼睛。形态模棱的意识——灵觉。是视觉,听觉,触觉,嗅觉,味觉之外的第六种感官,多见于ao两种性别,灵敏程度视大脑开发程度而定——伸展开来,像菌丝,像触须,像乳白色的雾在低空盘旋,像春天缠生的藤蔓,要寻找一个攀附的方向。
前座是一家三口。乖巧而惹人怜爱的孩子,窝在母亲的怀里迷迷糊糊地撒娇,想来是漫长的旅途使他困倦而恹恹欲睡了。
“……胖些了。”孩子的父亲摸摸他的圆乎乎的纯真的脸颊,“我来抱吧。”
母亲摇摇头拒绝了这个建议,嘴唇几不可见地动了动,耳语般悄声说,“还小。小着呢……嘘……”示意丈夫不要出声。
同时她调整了姿势,轻缓地拍着孩子的后背,好使他沉入更深沉的安眠。
待孩子睡熟了,父母两人才开始用细微轻柔的声音交谈起来:
“……舞会……毕竟那位……”
“是……月亮。”
纳弭希丝几不可见地蹙眉。
月亮。
“……月亮的归属。”
从车厢后边飘来一个年轻的声音:
“……大人们着急回来。”
年轻的声音笑了,“起码……王公贵族。”
“你知道……我以为……十字剑。”
中年人鼻音很重的声音。他有鼻炎:
“合并……中央大学……还有军校。”
第一军校和中央大学要合并?
为什么?
一个瓮声瓮气的老太婆的声音替纳弭希丝表达了真实想法:
“……胡闹。”
飞船即将降落了,纳弭希丝带上墨镜,立起了大衣的领子。
在搜索引擎上输入她的名字。
她是一个词条。
[纳弭希丝以彼铎刻]
出生日期未公布,年龄二十二岁。
十字剑大公法定继承人。
女性alpha。
第一军校在读,成绩优异。
参加第五星系剿灭星盗,母星考察,第八星系维和等十余次军事行动,均有杰出贡献。
上校军衔。
……
飞船停泊。终端接受到了第一星球服务区的信号,一时有一种从太古的蛮荒之地回到人类文明世界的恍惚之感,终端感慨地嗡嗡振动——原来纳弭希丝的私人秘书,爱丽丝小姐的信息已经发送到纳弭希丝的个人终端上了。
爱丽丝:我在x1号出口等候您。收到请回复。
纳弭希丝伸出瘦长的手指敲了几下。
纳弭希丝:知道了。
爱丽丝小姐穿着米色的西装外套和同色西装裤,白衬衣,领口敞开一点,锁骨上戴着一根细细的银色项链。
她的妆容十分保守,保守到几乎没有任何记忆点。
身为beta的爱丽丝小姐是这样一种女人:当她从你身边走过,你第一时间会意识到她是一个美女。下一秒你猜测她的名字——艾米,玛丽,还是爱丽丝?第三秒,你忘记了她的长相。
自始至终与她的相遇不会给你带来任何不同之处,不能将平庸的生活拔高到金光闪闪的顶峰——自始至终你只是走在自己命运的轨迹上,同时你清楚地知道,她也走在自己命运的轨迹上,她有自己的现实,理想,挫败和幸福,并且与你无关。
此时此刻正向她走来的纳弭希丝则完全不是这样:她俊美绝伦,姝艳无双。她的美是一种古典主义的完美,尤其是五官,从眼上的重睑到鼻翼的宽度,甚至是唇峰的微妙角度,无一不是增一分则多减一分则少,如同造物者攫取了米隆和米开朗基罗的天赋灵感,设计雕刻,精心打磨造就而成的,成为了具有超越性的绝无既有的独特艺术品,生来便是为了嘲讽伴随着整容产业的兴盛而日渐同质化的所谓美丽,以及埋葬在面具之下的,扁平无力的单向度灵魂。
在这样的完美面前,很少有人不自觉形秽,不因自身的庸常而心生卑微。
所谓的高傲冷漠,其实不过是与生俱来的有别于殊俗的气质罢了。
爱丽丝小姐抬起手向纳弭希丝招呼。好,她已经注意到她了。
爱丽丝小姐露出了营业的微笑。boss出差回来了,又是打工人的一天呢。
“笑得好假。”纳弭希丝对她说,“怪我回来得早,让你假期泡汤了。”
“哪里敢啊,”爱丽丝知道她在玩笑,顺着她的意思往下说,“真的,看我多真诚。”
爱丽丝一面说着,一面捋起纳弭希丝的袖子检查她的腕带。
“没有用灵觉吧?”
灵觉,第六种感官,在各个星球的法律中都明文规定不得在一般民事的公共场合使用。
纳弭希丝手上的腕带就是用来衡量她的精神力量级的,一旦超过某个标准,它就会立马将信息发送到有关部门,而纳弭希丝会被逮捕拘留。
爱丽丝看了看数值,很安全。
“不会有事。”纳弭希丝淡淡道。
爱丽丝没说什么,帮纳弭希丝打开飞行器的门。
“您是为舞会回来的吗?”爱丽丝小姐看她一眼,“月亮的归属?”
“谁知道。”
纳弭希丝敷衍地应着。
爱丽丝小姐目视前方,面无表情地“噢”了一声,无缝衔接了另一个话题:“夫人要见你。”
纳弭希丝从善如流:“什么时候?”
“现在。”
现在?纳弭希丝下意识地抿了抿唇,“等下,我……”
“知道。”爱丽丝小姐变出一束捧花,“帮你准备好了。”
其实还想换身衣服来着。
纳弭希丝抱着一大束花,被玫瑰和百合的香气熏得晕头转向——身为一个优秀的alpha,她的嗅觉也高出平均水平许多倍。
她在门口刚巧碰上恩多尼斯——盛装打扮的恩多尼斯——美则美矣,就是有点妖里妖气的,比如说孔雀蓝的眼影和睫毛上的金粉,她觉得没有必要。不过纳弭希丝非常明智地没有对弟弟的审美过多置喙,因为……
“我的天!我的姐姐,亲姐姐呐!”
开始了。
“是我做了什么令你不快?你为什么要这样惩罚爱你的亲弟弟呢?”
恩多尼斯假装心碎地捂住自己的胸口,腔调夸张地背了一段独白——“要是上天的意思,要让我受尽种种的折磨;要是他用诸般的痛苦和耻辱降在我的毫无防卫的头上……可是唉!在这尖酸刻薄的世上,做一个被人戟指笑骂的目标!……我的心灵失去了归宿,我的生命失去了寄托,我的活力的源泉枯竭了,变成了□□繁育生息的污池!”
于是纳弭希丝只好用《奥赛罗》配合他:“我理解您话语中的愤怒,但我听不懂您在说什么。”
纳弭希丝:“说人话。”
恩多尼斯翻了个风情万种的白眼:“你穿得太丑,辣到我眼睛了。”
纳弭希丝:……
纳弭希丝:“所以你穿这么漂亮要去干嘛?”
“舞——会——!”恩多尼斯用唱歌般的语调快乐地说道,小疯子似的转着圈,直到被他匆匆赶来的男朋友(他对纳弭希丝歉意地点点头,纳弭希丝木然地点头回礼,恩多尼斯大叫“怎么才来!”)一把拥住,纳弭希丝目送着两人离开,内心毫无波澜,甚至对弟弟的男朋友肃然起敬——敬他是条好汉。
纳弭希丝板着脸,抱着花来到以彼铎刻夫人的起居室里,粗鲁地将鲜花一股脑怼进玻璃瓶,然后伸手拨了拨,勉强算是有了个造型。
“……丑死了。”
风姿绰约的以彼铎刻夫人倚在门边,哀怨叹息。
纳弭希丝的脊椎骨中隐约升上一股凉意,她扯出一个自然的微笑,“妈,我回来了。”
以彼铎刻夫人摇曳生姿地走向她,妩媚的猫眼微眯,眼波流转间自然地显露出挑剔和不满。
完了。
以彼铎刻夫人审视着她的着装,抬了抬下巴:“看到茶几上的纸杯蛋糕了吗?”
纳弭希丝小心翼翼:“给我的?”
以彼铎刻夫人冷笑一声:“纸杯都比你有品味!”
纳弭希丝:“……我错了。”
“你没错。”以彼铎刻夫人换了一副含讥带讽的落寞语调,“是妈妈错了,妈妈没给你生个好眼神,年纪轻轻已经瞎成这样了。”
纳弭希丝不知道该怎么和母亲说明,她的视力是53,分辨率超过10亿像素,刷新率至少500hz,远超平均水平。
“去换衣服。”
还没等纳弭希丝考虑好措辞,就听以彼铎刻夫人以不容置疑的口吻命令道,“在你房间的衣架上。”
很美的礼服,出自以彼铎刻夫人最青睐的高定品牌,一定是根据纳弭希丝的数据量身定制的,从面料到款式到版型再到裁剪,一切都无可挑剔。
但是……这是一条裙子。
裙子,会影响我近身格斗的效率。
——by纳弭希丝以彼铎刻。
无论如何,纳弭希丝还是换上了夜礼服,感到大腿凉嗖嗖的,高跟鞋让她享受到了更高层的空气,显然没有更加清新,纳弭希丝木然地打开了尘封已久的化妆箱。
五分钟后纳弭希丝拎着化妆箱走出房间,“妈,帮我看看……”
美丽端庄大方优雅的以彼铎刻夫人带着三分漫不经心抬眸望去——然后一口气差点没喘上来,表情管理直接粉碎成尘埃。
“我的崽,”以彼铎刻夫人捧着胸口,惊魂未定地瞪着纳弭希丝台风过境般凌乱的半长不短的头发,仿佛漆了墙粉的惨白的脸,吃了小孩一样的红唇,宛如苍蝇腿的睫毛……“你是要吓死妈妈呀?”
纳弭希丝尴尬地笑笑。
“天哪,”以彼铎刻夫人扶额,“笑起来更可怕了。”
埋汰归埋汰,以彼铎刻夫人还是决定使出毕生功力为女儿化一个美艳而不失英气的妆容,当然,得先把纳弭希丝的花脸擦干净。
“你总不能还是不会跳男步吧?”往纳弭希丝卷好的头发上喷定型水时,以彼铎刻夫人随口问。
纳弭希丝点点头,坦诚道:“确实不太会。”
以彼铎刻夫人的手一顿,然后非常敷衍地给纳弭希丝涂了点口红。
“好了。”以彼铎刻夫人没好气地说。
纳弭希丝抿了抿唇,让口红更加均匀一些,心想这可不符合她母上大人完美主义的龟毛性格啊。
“舞会的甜点和饮料都不错,你多吃点吧,家里不留宵夜。”以彼铎刻夫人冷酷无情地宣布,“连舞池都进不了的人,不配让我化妆。”
纳弭希丝:“……”
“快走,快。”以彼铎刻夫人心烦意乱地挥着手,“太糟糕了,我的女儿不能向omega邀舞——太让妈妈失望了。”
纳弭希丝踩着高跟鞋惊险地告退了。
爱丽丝小姐已经在飞行器内等了好一会了,她将一封高级的请柬递给纳弭希丝。
纳弭希丝接过请柬,压花的纸面散发着淡淡的清香,“爱丽丝,不会跳舞也不要紧吧?”
“其实也没什么,不过……”爱丽丝小姐同情地看她一眼,“恐怕今年的单身快乐节您还是得和我一起过了。”
“单身快乐节?”
“您不知道吗?”爱丽丝的目光愈发沉痛,“不是法定假日,只是一个娱乐活动……您太忙了,没空参加。”
单身快乐节是一个全宇宙年满二十周岁的年轻人都可以参加的大型线上线下娱乐交友活动,理论上二十二周岁的纳弭希丝应该参加过两次了,然而她两次都错过了——为了参加封闭训练。
“没关系,”纳弭希丝和善地宽慰爱丽丝,“今年你也过不了——我会开三倍加班费的。”
爱丽丝:“……”万恶的资本家。
顿了一会儿,爱丽丝小姐决定尽一尽自己身为秘书的责任——要对得起工资不是吗?
她一本正经道:“晚宴上别喝太多酒。”
“为什么?”
爱丽丝小姐播放了一小段录音,恩多尼斯的声音传出来,纳弭希丝直觉不妙。
“……现在还是一个清清楚楚的人,不一会儿就变成个傻子,然后立刻就变成一头畜生!啊,奇怪!每一杯过量的酒都是魔鬼酿成的毒汁!”
纳弭希丝默了。
爱丽丝小姐贴心地提醒:“如果您喝醉了耍酒疯,会给我们增加很多工作量。”
纳弭希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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