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求我，求我不难，你能求我大哥，为什么不愿求我？”
得英总不信他，可情势紧急，她问：“你大哥都办不成，你能说服谷督尉？”妙生不依不饶说：“你先求我——”
瞧他急切逼人服软的样，必是骗人的圈套。得英搡开他，欲去与谷督尉说理。妙生拉住她说：“好！你不求我，那你答应我三个要求，我就帮你！”
“林少爷——”
得英恼他胡搅蛮缠，可妙生走到谷游逸身边低语两句，两人同到屋里说了片刻的话。等他们出来后，司马荣的尸身已烧为灰烬。谷游逸命兵丁散去休憩，自与林长松进屋谈话。
林妙生扯住得英说：“事已成。答应我的三个要求务必兑现。”得英问：“此话当真？谷游逸竟听你的？”妙生面露得意之色，给出肯定的眼神。忽而说：“不行不行，以防你事后抵赖，你须先满足我两个要求才可！”
“若我不满足呢？”
“那我即刻去跟谷督尉说，就把你关这厨屋里，一步不能离开！”
“哪两个要求，你说！”
林妙生嘻嘻两声，靠近得英道：“也不是登天难的要求，这第一个要求嘛，你回答我两个问题。你和那个瘦小子是什么关系？”
本以为他会提出穿鞋提袜侍候他的轻浮要求，倒是轻看了他。得英答：“我来京城前，一直生活在濛山镇，瘦七是我儿时的玩伴。”
自濛山镇被卓尼人侵占，瘦七和家人逃出，寄居远亲家里。瘦七来京城谋差事，才进巡防营两日，因司马荣突发疾病，一切罪责就推在了瘦七身上，这才要烧死他。
“你当真要嫁给司马荣？”
“是！”
“不可能！”林妙生叫道，得英鬼点子多，一定在诓骗。“你说实话！否则——”
“是实话！”
“那晚你明明很抗拒嫁他的！你心里有小算盘，你骗不了我！你为什么嫁给他？真想当巡防营夫人？”
得英说：“因为荜茇。绍县的绍山里生有荜茇，可绍山是禁山，只有成为司马荣的人，我才可能进山采到荜茇。”
多年前，花老汉在绍山里见过荜茇。它本是从波斯传入的一味草药，不是平常地能生长的。绍山以外，或许也有野生株，但却需耗费时间寻找。凤天吟等不起。
林妙生怅然若失地想，她为得到荜茇，是真的要嫁司马荣，全不顾自己幸福
“假使你拿到荜茇后，救好小姑父，你当真会安心和司马荣过一辈子么？”妙生问。
“我只想救活三叔叔，走通当下的路。再说，世事难料，昨日只听说司马荣病了，不能来接亲，谁曾想今时已尸骨无存。”
童九鹤道：“所言极是，万事皆有缘序，非你我可操控。”
得英说：“两个要求已满足，望林少爷谨遵承诺！”林妙生说：“且慢，我问你答是第一个要求。你还欠我两个要求。”
“要求我回答两个问题，就是两个要求，你堂堂少爷，居然耍滑头不认账？”
“有趣有趣！凤小姐真会做生意！两个就两个罢，你总还是欠我一个！”
得英唯恐他抵赖，继而说：“口说无凭，当立字据！”
既无笔墨，亦无纸张，不免犯愁。
仲秋之夜，清月生辉。
有了！得英拉过妙生站在透窗而进的月光里。说道：“团圆之夜，指月为证！此人是林府的少爷，他发誓会竭力帮助凤得英参与疫病救治，凤得英则答应林少爷一个不违背道义和意愿的要求。若违此约定，今生来世，永不得与所亲所爱之人团圆！”
“真歹毒！”林妙生说：“本少爷若帮不了你，岂不是今生来世深陷分离苦痛！”
“可你明明说谷游逸答应了——”
“是是是！你放心，就算他没答应，本少爷一定要他答应，本少爷可不想被恶毒的誓言缠住！”
得英稍宽心，只等天明。童九鹤拿来馒头和小菜，得英无心下咽，蹲坐在地上，迷迷糊糊睡着了。醒来时，发现自己躺在一间客房的床上。难怪睡得香！
天已大亮。林妙生同时从邻屋出来。只见，童九鹤恰赶来说他们又要烧瘦七！
瘦七并非危症之人，因何就要烧他？皆因巡防营的兵丁咬定贾瘦七是卓尼人派来放毒的奸细！疫病几乎是与贾瘦七同时出现在巡防营里。那个副领在谷游逸面前说，放毒害死司马统领事小，但是卓尼人居心叵测，借机搞坏我大峪兵防系统事大啊！
照此疫病症状，瘦七若携带疫病，从濛山到绍县的路上，早该发病身亡。若他身体已对病毒有抵抗，今时不会是病怏样。
那副领争辩说：“他大可在进绍县前服毒，没人说他一定在濛山就毒了自己！”
得英道：“疫病非毒药所致，它看不见摸不着，不能由人随意携带。太医院的林大人也在，林大人说得话你们该信吧！”
林长松不得已出来给说法，众兵丁停止骚动。
得英求谷游逸留下瘦七，林妙生跟着说：“若他真是卓尼人奸细，等查明真相再杀了他不迟。若他不是，误杀百姓，岂不是毁了谷大人清正公允的名！”
谷游逸冷哼一声，问得英：“这为凤府的小姐，你说得头头是道，你且说这疫病何来，要如何治？”
得英遂立下文状，应允三日内查明。林妙生默想，疯丫头更疯了，三天时间，她以为自己是华佗啊！
巡防营兵将一律原地不动，谷游逸带京军进了县城。得英与林长松待在屋里议了好一阵。
因患病者上吐下泻，二人一致认为病源定是食物。遂盘问一遍，众人皆说巡防营里所备菜蔬蛋肉常年不变，并未吃下奇怪的新异物。
得英也细问了瘦七，他来巡防营前，身体无病症，来营区后的这三天，因是新兵，受老兵欺负，每顿只有咸菜馒头或稀饭可吃。
既非食物，那又是何物？
恰时，童九鹤沏好一壶茶。林妙生接过一杯，正要饮下，出其不意被得英一掌打掉，烫了他一手！
得英叫道：“是水！是水！水被污染了！”
听到此，林长松一抖，他已喝下不少水。在此的所有人，只有得英一人，从昨儿至今，未饮一口饭水。
“疯丫头，你勿要危言耸听！”林妙生道。童九鹤亦是稍稍发怵，但他信得英，于是砍断了巡防营打水的井绳。
询问得知，果然半月前司马荣进山猎到一只香獐子。此物散麝香，能辟恶气，去蛊毒虫害。司马荣爱之甚，养在屋里。不想五六日里，此香獐子不饮不食，活活饿死了。司马荣痛哭一场，命人将其掩埋在井下，愿其香气在水源里永存。
香獐子□□腐烂，其香味则化为毒气，其□□成毒肉，浸入井水里，污染了水。
林妙生大骂：“蠢货！害本少爷也中了招！”
得英从营中药医那里寻了舒解的药，给三人服下。说道：“营中的兵将，应是都喝过被污染的水。但患病者在少数，可见感染与否与个人身体状况有关。林少爷勿躁，你绝对不是少数那一类！”
妙生开心，道：“疯丫头，你这话本少爷爱听。本少爷命好又硬，小小香獐子，不足为惧。”不料，得英低声说：“嘴贱的人，阎王都烦！”
童九鹤不禁笑出声。
林妙生气道：“本少爷嘴贱，总不如你嘴狂。你答应谷游逸三天时间找出药方，眼见已过去大半天。你心里可有谱？”
不一会，得英与林长松商量出一个方子。至于要不要加麝香精粉，林长松反对。说道：“麝香精粉后劲大，是走一条险路，不如先用温性药，视果再定夺。”得英认为，此病要根除，必要以毒攻毒。
保守起见，得英退一步。童九鹤速去药铺按方抓药。谷游逸令兵士从县城里拉来十几大桶水。熬了药，都喝下。果然当晚，不少轻症的兵士，既不吐也不泄了。
重症尚有三十余人，连瘦七在内，服下药后，非但症状不见轻，反而呼吸急促，命悬一线。
得英坚持要添加麝香精粉。谷游逸问林长松的意见，林长松模糊以对。三十几人的命，并非玩笑。不用药不治，顶多是被骂无能；用药治不好，则有断掉前途的风险。
心横一想，那些兵丁欺负瘦七，也是死有余辜，但是瘦七不能置之不理。他们能阻止用药在别人身上，却不能阻止用在自己身上。
厨房里的水缸中，尚有大半缸被污的生水。得英咕咚咚喝下两瓢。林妙生赶来，见她如此糟践自己，又怜又怒，抱起她身体上下颠倒，逼她吐出生水。
得英连连捶他！一字一句说道：“林少爷不想我死的话，一定要在我昏迷后，按此药方配好药，喂我吃下。”
片刻，得英狂吐狂泻。那一刻，得英悟出之所以有些士兵得重症，定是饮了生水。粥或茶，虽也用了污水，但被煮沸后，毒素已微弱。林妙生谷游逸等人，都只饮了熟水，又及时服了药，所以身体无恙。
直到无物可吐可泻，得英瘫软在床上。不忘问药可熬好。童九鹤已端着药碗等候。
得英已相当衰弱，忽然想起一句话，挤出一丝笑，对林妙生说：“林少爷，辜负你了。你来观我嫁人，是想笑话我多惨，对不对？害你白跑来，又连累你，我且原谅你从前嘴上歹毒。愿日后你能收敛少爷脾气，多向林大哥学学，像个大人”
“在你心里，我处处不如我大哥，是不是？你仰慕他，可他站在你这边替你说话了么？”
得英说：“林大哥是个好人，你也不是个坏人——”
妙生头一回听她说自己不坏，心头软软的，说道：“省着力气，别说话了。等药到病除，你再凶我。”得英苦涩一笑，麝香精油的功效，并非有百分之百的把握。
眼前一片黑，只一瞬，得英什么都不记得。醒来已是寅时末时，屋里火烛燃尽，微微天光透进窗牖。淡薄的星光照在林妙生身上，他支着一只胳膊，睡着了。
得英身体尚虚弱，但喜悦之情支撑出力量。她走到妙生身边，本想叫醒他，见他熟睡模样，遂不忍心。
瘦七众人都在等她用药，一刻不能耽误。得英方开门，妙生便被惊醒。又欢喜，又气恼，他冲过去抱起得英，将她转移回床上。下命令说天大亮前，必须卧床休息。
得英果然凶他，说男女授受不亲。妙生说：“嘴对嘴都亲过了，还羞我抱你——”
“你胡说！什么嘴对嘴？”
妙生瞥了瞥桌上的药碗，得英当即领悟，给了妙生一拳。她的拳软绵无力，但妙生故意喊：“真痛！凤得英，你有没有良心？是本少爷救了你！若不是我急中生智，用自己的嘴渡药汤给你，这会你早该把孟婆汤喝了！”
得英扯住被子蒙在脸上，气想自己嘴怎么就先被这个冤家占了便宜！
瞧她似乎真生气，妙生解释说：“事出有因，你昏迷后，根本咽不下药水，本少爷才牺牲自己的。再说，你是医者，为人渡气，就如望闻问切般，平常事嘛。”
得英忽地坐起道：“重症的三十多人岂不是都要人渡药汤？”她一阵恶心。妙生忙说：“这你更要谢我！方才我已让童大哥去城里买些竹管，教会那些兵丁，让他们互相渡好了。本少爷是不是料事如神？”
说着，童九鹤买了竹管回来。到天亮，见了谷游逸，得到允许，熬好药汤，给重病之人都服下。
到了午时，瘦七醒了。其余人，果然都好转。绍县的百姓也都喝了安剂汤，只有一上年纪之人，因本患有心疾，又饮了污染的水，病情危急。
据那个副领讲，此人是司马荣的好友，曾被邀来赏玩香獐子。前几日，又来营里与司马荣喝了一夜大酒。常听他自己说患有心疾，命不久矣。非但不求医，反而常酗酒，真是自个找死！
林长松忙于写公文汇报抽不开身，得英急于去采荜茇，但管知县来求，得英遂前去诊视。林妙生硬是跟去，和得英一路拌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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