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妙生花了一千两买下花草园,原本是置办给童九鹤的,虽说如此,幸而得英未听见,否则她哪有脸赖在花草园!以她的性子,定是要打包走人。是夜下暴雨,天可怜见,得英躲过流浪街头。
自二人吵了一架后,林妙生果然连着三四天未在得英周围出现。进了太医署,得英一心扑在学业上。她已做好被刁难的心理准备,养成这般未雨绸缪当真要感谢凤穗儿姐妹!奇怪的是,除了多派她做活,并无人鸡蛋里挑骨头。
活的种类包括整理医书典籍,清理药材,誊抄继往出诊记录等。得英想这活不吃亏,每一项都能增长见识!唯有吃午饭令她不得劲。太医署的教授医官可自由选择吃饭地点,饭厅或私人处所。而新入的医学生必须在饭厅用餐,与医官不同桌。罗通以男女授受不亲为由,只准十个男性医学生在饭厅,得英和罗子溪被要求不能与他们同桌。
明明是男尊女卑,却非说授受不亲,得英暗暗啐了一口,懒得看罗通丑恶嘴脸。得英想他要作贱她,无妨,反正连带着他自己女儿。孰料,罗子溪在罗通办公处开小灶。如此一算计,果然得英落单,一人被留在厨屋里吃。
不与众人同桌,倒也遂了清静的愿,只是咽不下被腌臜的这口气。得英扒着碗里的米粒,心里想她与他们吃的米饭或许不是同一锅煮的?“不得了,不得了!”她喃喃自语。
“何事不得了?”
得英回身一看是林长松,脸上一红,忙起身说:“没什么不得了,就是在想这碗米和你们吃的米是不是同一锅煮的?”林长松愣了一瞬去消化这句话的意思,遂笑道:“当然是一锅的。难道还能单独为你开小灶?”
说罢两人都笑了。得英道:“若真不是同一锅,那我可有面子了,才进太医署三天,就能有独锅独灶的待遇,试问长松哥,你可曾享有?”这股积极的心态,林长松只在得英身上看到。本想来安慰她,却被她给安慰了。
林长松夸赞得英,声音很柔,笑容很温。与林妙生不同,林长松说话总让得英感到如沐春风,总能说到她心坎里。得英很受用。
十二个新人排序轮值,今夜该是得英。林长松细细传授她一些当值经验,又嘱咐她注意夜间安全。太医署和其它官署虽相距不远,但是入夜后幽暗寂静,一个女孩子守值,当真不禁毛骨悚然。昨儿得英已经在思想斗争,越想越怕,索性大胆一抖,对着暗下去的天空低吼一声没什么可怕的!
得英在太医署整理书籍,透过窗户能看见斜对面百米处的太医院里当值太医亮着烛灯。有灯可见,自少了些忧恐,宽心很多。忽闻脚步声,得英迎出去,来者面生,但一眼能瞧出是个太监。他说宫里有个娘娘肚痛,来寻一味药。
宫里的嫔妃皇嗣繁多,得英尚未理出头绪。但是看病开药是太医们职责,太医署只照方给药,这一点是明确的。一个来路不清的太监说索药就得给他药吗?
得英问他要太医开具的药方,这也是白天授课时,林长松反复强调的:太医署医官只能按太医开的药方给药。不见药方,不给抓药。
那个太监压低声解释,原来那位娘娘来月事,一向是来太医署寻点止痛药,不惊动太医院。得英犯愁,止痛经药物,非毒物,就算开了,被拿去吃,也无损害,不如就开给他,记录下来明日禀知林长松。但转而一想,不行,不行!曾经温婆子肚痛,她病好了,却反咬一口。世上有小人,勿须留心眼。不如先去问当值太医,好有个证据。
那太监留在太医署等候,得英遂去太医院。正与太医询问,忽见天空有火光,定眼一看,正是太医署医典室起火。
不刻,火势迅猛蔓延。得英奔到近处,火焰灼面,急慌无措。近处院内,只一口水井,得英捞了几桶水,泼上去。火光烈烈,噼里啪啦,眼看世代典籍化为灰烬,得英顾不得,欲冲进去。却被一股温热掌力桎梏住,回头看竟是谷游逸。
京师营夜巡,忽见火光,谷游逸率众速赶来。
谷游逸突然而至,实是始料未及。火势逐渐被控制住,可医典室焦黑一片,书籍医典烧为灰烬。得英满脸灰尘,腿一哆嗦,瘫软在地,眼里噙着泪水。谷游逸走近,命她站起来,说:“你是今日当值,这火是怎么起的?”得英只摇头。
“事出必有因,还请凤医员去衙门说清楚。”谷游逸的声音,不带任何感情。
得英忽然清醒,跳起来满处找那个太监,嘴里反复自言自语问:“人呢?那个太监呢?”
随即,飘来嘈杂人声,罗通同几个执事到来。不一会,林长松和罗子溪也至。众人皆傻眼,罗通长吁短叹,直怪自己疏忽:“谷大人,是老朽大意,不该叫个新来的女娃娃独自值守!”
众人叫苦连跌,医典室被毁,历年心血毁于一旦,这可是杀头的大罪!谁能担待起?
谷游逸凛然扫视众人,又低头注视一眼瘫坐在地上的凤得英,心想其中必有蹊跷。恰时,勘验官来报说,火因蜡烛倾倒,燃住书籍,才一发不可收拾。
“必是这个丫头打瞌睡,碰倒了蜡烛!造孽呀!”在场的余人七嘴八舌说:“女人进太医署,荒唐荒唐,你看,这才几天,就犯下大麻烦!”他们无非是怕累连,急于将罪责推给得英。
得英一言不发,她深知其中阴谋。她毕竟想错了,罗通不是不刁难她,而是要置她于死地。此时此刻,她明白一点:与凤家三姐妹的尖酸刻薄小技小俩相比,罗通是手提利刃朝她头上劈来,不留丝毫。
谷游逸带走了得英,将她暂时关押,等候明日再审。
罗通一夜未归府,次日微亮,就已候在宫门,只待第一时间向皇上告罪。他口口声说自己有罪,实则是以进为退。皇上生怒,遂召谷游逸彻查,严惩不贷。
谷游逸面圣后,从宫门出来时,恰碰见凤天吟。他抱着一个包袱,拦住谷游逸说:“谷大人,牢房阴冷,得英曾受寒冻,大病过一场。这是两件棉衣,烦请您带给她。得英性子倔,嘴又硬,请谷大人莫要跟她一般见识。即便她错了,也是无心之过。”
太医署诸人皆说是得英打翻了烛台引发火灾,查验官也做了勘辨,得英粗枝大叶,大抵是原因了。凤天吟已先入为主认为是得英过失,并替得英求情,只因挂念她安危。孰知,忧急乱神。他不该跳过信任二字。
谷游逸携了包袱来到刑房,远远听到叫嚷声。两个兵吏匆匆赶来,遇见他,皆退让一旁。走近一看,牢房门大敞,一个吏卒正在绑缚得英。看到谷游逸来,他遂住了手,弯腰低头。得英抬起脸瞧来者是谁,湿漉漉的发稍遮住了半边眼。只见她头发粘着些青菜叶,脸上挂着三四根面条。再看那吏卒脸上,也洒满米汤水,胸前湿了一片。
原来罗通派人收买了该吏卒,早晨端给得英的是馊了的米汤,得英喝了一口,吐出一大口。她留了个心眼,藏了剩余的米汤。果然午饭送来的面条,清汤寡水也罢,竟也是馊的。
身为医者,望闻问切再熟练不过,她只一闻,便道:“面条是何时做的?”吏卒说方才。得英又问:“那为何馊了?”那吏卒不耐烦,便起了争执。
得英趁其不意,将一碗米汤狠泼他脸上,米汤水自上而下直流到□□处。那吏卒岂能甘休,抓起盛满面条的碗,照模照样浇得英一头。
吏卒向谷游逸禀道:“大人,她滋事生非。小的端来面条,她一口未吃,偏说面条馊了!哪有这种信口胡说的,大人,她也太不把京师营卫放眼里!”
先给得英扣上对京师营大不敬的罪帽子,挑衅京师营便是与谷游逸作对。谷游逸冷冷看着二人,其余吏卒不敢靠前,只在远处候着。谷游逸不发话,便是不悦。尽管那吏卒给自己找到推辞,也知触怒到了长官,因是颤颤巍巍的。
得英横行惯了,敌人不言语,她亦做无事人。
半响,谷游逸冷出三个字:“都下去。”
得英转眼瞧他,心想莫非他要动私刑?这人铁冷铁冷的,不!比铁块还无情,在绍县已经领教过他无情无感,今时再遇,当真是运背。可听闻他虽铁面无情,却也刚正不阿。
谷游逸走近,得英本能地向后闪躲。谷游逸从她发稍上取下一片菜叶,拿到鼻下一闻。果然菜是馊的。他的表情变化细微,但是得英捕捉住了,便说:“谷大人,京师营是护卫京城的精锐,本不该是街市上坑人钱财的黑店,可对?就算我有罪,可在定罪前,哪条律文规定给未定罪之人吃馊臭饭菜?”
同样在绍县,谷游逸已见识过得英伶牙俐齿,实是印象深刻,以至于回京后的这些日子里,得英的模样冷不丁地会闯进他脑海。
包袱扔给了得英,谷游逸道:“凤天吟大人说你是无心之过,这两件棉衣你最好收着备用。”
得英懵了,心道:“三叔叔怎么不信我?难道他也信勘验官的鬼话?”于是说:“若不是谷大人安排的勘验官误报,三叔叔岂能不信我?”
谷游逸道:“火灾起因已查清,你若无真凭实据,也只能认。”
“不合理!逻辑是乱的!”得英叫道:“若是我打翻烛台,那我岂能同时在太医院里出现?邓太医是见证,我当时明明与他在太医院。”
“太医署与太医院相隔不远,邓太医观察到火情时,已成凶猛之势,你完全有时间移动!即便你是无心,却摆脱不了干系!”
“不是我!是那个太监!我昨日明明反复说了,是一个太监,他来寻药,我遂去找太医。火肯定是他放的,他故意陷害我!”
“昨夜,在太医署,没有人看见除了你之外的人。所以那个太监是你捏造的,根本不存在。”
得英瞠目结舌,她冷笑再冷笑,道:“好一个刚正不阿的谷大人!实则是个落井下石的铁皮人!原来你们都是一伙的,一个派太监来挖坑叫我跳,一个派手下给我吃馊饭菜!有人曾说官场黑又滑,劝我不要做医官,可我不听。我想我多留心眼,小心脚下便是。如今我恍然大悟,纵然我有一百个小心,也难逃千万暗箭!”
此刻,得英真有些后悔自己的莽撞,当初该听凤天吟几句劝。
谷游逸拾起地上的碗,砸向墙壁,碗瞬间碎裂。他捡起一片,得英怔住,莫非要割她脖颈?谁知他说:“碗碎了,却也正因为如此,成了利器,有了反攻的能力。我方才驳你的话,是有人会做如此推断,今时我不问,明日在公堂上被旁人问,你该如何应对?”
得英哑口无言。细想下来,谷游逸并非要定她罪,反而在指引。她此刻正如被摔碎的那个碗,看似支离破碎,但也因此有了反击的机会。幕后黑手定是罗通,而她早怀疑是罗通买杀手害死自己父母。若能借机会扳倒罗通,岂不是快哉!
“你信我?你信那个太监是存在的?你信有人陷害我?”得英连问。
谷游逸锁住牢门,背着得英侧身答:“我只信证据!”
得英人被困在牢狱,何能寻证据?唯一的希望是三叔叔,可他是个老实人,信了众口之言,出事到现在只想着如何能为得英减轻罪刑。
牢房屋顶有一小口,一束冷月透窗射下,得英缩紧棉衣。心中又想到花老伯苏婆子和可莲,虽然这三人护她,可她们无能无力,定是干着急。“人生在世,毕竟还有几个为你着急的人,虽然于事无补,也是好的。”得英默默地想。
神思一转,忽然想到了林妙生。得英暗暗气道:“他竟然与我撇清了关系!甚好!他走他的阳关道,我走我的独木桥!”心头一酸,险些哭出声。
有脚步声,得英忙抬眼细察,见一个吏卒提着个食盒快步走来。只说:“有人给姑娘送来吃食,姑娘趁热吃了吧!”说罢,掉头就走。
食盒有三层,全是得英爱吃的。得英捏起一个饺子,是野菜味的,是苏婆子做的味道。嚼了嚼,刹那间心头憋压得很,眼泪就直流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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