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月是很快的,大概快到池谨都忘了他曾见过江衾。
那是池元第一次上战场立功回来,池秦召所有皇亲贵族,于太宸山办宴。
深夜,江府。
“女儿啊,这可是个难得的机会,你明日好好打扮一番,这个姿色,一定比过那个江衾!”卫黎细声细语地为镜台前的女孩梳发。
“……女儿不想。”女孩的花容略微有些无奈。
“为什么?”卫黎厉声道,手上的动作加重了几分。
“我……”女孩欲言又止却又怕自己的母亲生气,“阿衾她…对我并无恶意,女儿不知母亲为何这些年处处针对她?”
“庶出的便是野种,永远爬不上正位。”卫黎眼里有些阴沉,笑得些许渗人,“你别你啊我啊,你就是和你爹一样太过迂腐,姐妹共侍一夫怎么了?”
江璐:“……”
-“娘,你回去吧,我累了。”
卫黎轻轻拍打她的头:“你这孩子!怎么那么倔!”
“行了行了,我去,天色不早了,你也回去吧。”
卫黎这才满意的笑了笑,“好,那你明天好好表现,听见没有?”
江璐没有再说话,看着一闪一闪的烛火出了神。
不多会,一只飞蛾朝光火飞来,却被灼烧了翅膀落在烛油旁。
阁中一片寂静,只听女声。
“怎么那么傻呢……”
山顶上,池谨长身而立。看着不远处渐渐西垂的太阳出神,阵阵清风拂过,吹起他的发梢与衣角。
这一刻的池谨正如谪仙一般高雅不可亵渎。正出神的他,也没有发现身后几个女子的惊叹。
池谨欲去和太子道喜,却听身后传来一道开朗叫唤,“二殿下!”
池谨一度回头,来人却已拉着他的衣袖,“二殿下也来这里看风景吗?”说完她嘻笑着,像个喜庆娃娃。
“嗯。”那时池谨性子还不算冷淡,看清来人是国子监博士的庶女云柃,也并无怒意。
见池谨回应她,她欣喜雀跃:“那云柃陪殿下散步好不好?”
“不了,本殿还有些事。”池谨笑着回应她。
“那……好吧,殿下慢走……”云柃笑若灿星的双眼暗淡了下去,不舍道。
后来,池谨觉得是深宫毁去了她的纯真,而谁却又曾记得她少女时娇俏天真的笑颜。
卫黎冷笑对着江衾:“那便是二殿下,渴望吗?你永远都不配做他的正室,你连侧室都不配。”
江衾冲她眨眨眼,像个孩子一般:“母亲说得对,阿衾身体不适便先回去了。”
卫黎眼角瞥见池谨还未走远,顿时却火冒三丈,“你要走?你想干什么?急着去勾引二殿下吗?就像你娘当初勾引阿淮一样?!”
众下还有许多女眷看着,江璐扯着她的衣袖,低声语道:“娘……别说了。”
没想到卫黎越说越起劲,“真是有其母必有其女!天天装得大家闺秀的模样,心里却想着如此龌龊之事,那可是你未来的姐夫!”
江衾看着卫黎怒气冲冲的样子,连解释都懒得说了,摇着头就走。
卫黎伸手去拉江衾却没想到活生生让她跌倒在山顶旁侧。
只差一步,她便会粉身碎骨。
江璐猛地抱起江衾,不顾众言,朝着马车走去,她听到卫黎大声怒吼:“阿璐!你疯了?她这种人死不足惜!”
江璐的手快掐断她的手腕,她不住瞪恨卫黎一眼,却意识到她掐的是江衾,慌忙松手抚着她病弱的脸。
江衾应是摔晕了,她的额头磕到石头渗出鲜血,江璐叫来太宸山的医师。
屋内简朴的物品泛着青竹淡味,她守着江衾快一刻钟了,她瞥见江衾嘴唇动了动。
“阿衾……你还好吗?”耳旁传来江璐温柔的问候,但在江衾眼里不过是愧疚。
江衾懵懂的摇了摇头,此刻她不觉得痛,只感觉整个人都在眩晕,不敢相信面前的人,居然是她的阿姐。
江璐不忍,对医师拜托着:“麻烦您再看一下吧。”
男子伸出手切脉,良久:“除了伤口有些淤血,其他已无大碍,姑娘,我开了几服药回去,按方子煎着喝便可痊愈。”
江璐谢过医师便拍拍她的背,“阿姐……你将来要入宫吗?”
她拍背的手顿了顿,挂上一丝笑容:“会的。”
江衾依旧笑着,她脑海中闪过一个片段,她想抵在墙上掐着江璐的脖子。
“姐姐会不要阿衾吗?”她深呼吸一口,声调微沉。
江璐慌慌忙忙,皱了眉:“怎么会?虽我进宫,我也会日夜为你寄信啊,阿衾是不是头还晕着?”说完正伸手贴上她的额头。
江衾轻笑一声,似是在为什么而愉快,笑里又藏着几分冷意:“姐姐当年说得对,阿衾应该知礼守规。”
江璐微瞪着她,“阿衾?你怎么了?”她能清楚的感觉到,江衾在后退。
“只是姐姐分明知道阿衾心悦姐姐,还当阿衾只是妹妹。”江衾平淡地对她道,眼里不再有平时的平易近人,“当今陛下年事已高,指不定哪天便祭天,姐姐未免看错人了。”
江璐没有回应她,这让她更隐晦不安,她索性直言:“即使姐姐嫁给陛下,也是个不得宠的妃子,以他的身份,身边会有无数女人。那些女人会与他共处一室,会为他生儿育女,会得到他的宠爱,而你有什么?”
江璐却没想过这些后果,她只想过她入宫后卫黎会不会刁难她,江璐一想到江衾未来要嫁人,她便难以入眠。
见江璐这般不知所措,江衾勾起唇角笑了笑,靠在一边闭了眼。
江衾待在偏阁靠着窗,不自觉地眨眨眼。
开门声响起,见是江璐,对着她微微点头,没有言语。
江璐走近,却见她神色暗淡,眉眼落寞,寂寂似砌了千堆雪。
江璐心下一惊,心疼地靠近她:“发生什么了?”
江衾锁起心间悲伤,摇了摇头。
江璐正想问问什么,却发现窗口的海棠花不知什么时候枯萎了。
以往她来的时候,总能在窗户花瓶里看见被剪得亭亭玉立的海棠花,清透妍丽。
江衾捕捉到她的神情,默了默:“它谢了。”
她怔怔“嗯”了一声,些许出神。
你……也许久没来了。
江璐看见她垂眼,掩去微凉眼眶,连忙拍拍背:“没事没事!这枝谢了我下次再给你带一大片海棠花来!”
江衾无声地望着她,眸色是不曾署名的寂暗悲伤。
每次知道江璐会来,她都会备上一株海棠花,装点风景,直到这次她看见海棠凋谢,她才猛然知晓——她已经许久未见到江璐了。
不知为何,她没来时,江衾总想她来;可当她来了,却又希望她没来……
这份见不得光的爱意她是知晓的。
可她从不做选择,她当作没看见。或许,她无声无味地劝江衾放下。
“姐姐……喜欢阿衾吗?”她说的很小声,声音低沉得沙哑。
江璐没有看她,阁内一阵寂静。好一会儿,江璐抬眼冲她牵强地笑道:“阿衾听话,阿姐就喜欢阿衾好不好?”
江衾的眸色迅速冷淡,“阿姐,我对你下了毒。你对我服服软,我就放过你,好不好?”
江璐似是早已料到,颤颤着:“我们……只是姐妹。”
怎么温顺妙丽的女孩说出如此诛心之话。
江衾听见这句话全身冰凉,迸沁着冷汗,袭过一阵揪心的痛。
“好…好好,这是阿姐逼我的。”江衾没去看她,纤瘦的手硬抓着床被,指甲渗入棉絮。
……
自那以后,江府一向欢蹦乱跳,天真烂漫的二小姐变得谦虚谨慎,婉婉有仪却依旧不失那一份纯情。
卫黎起初以为江衾不过开了窍,想和她女儿争宠罢了,这几个月都施加为难于她,没想到她竟还是面无波澜的应下,她也不好挑江衾的刺。
但时间久了,卫黎好像习惯了江衾对她洗耳恭听。卫黎从小有旧病,每次难受到半夜又不好意思惊动他人,偏偏有一天江衾给她送药,她原本以为江衾要害她,但那药喝了过后她确实精神充沛了许多。
她上半生争宠争累了,下半生还要和府中的小辈打交道。有些时候,她甚至觉得江衾才是她的亲生女儿。
那几年江府难得的安宁,直到江府嫡长女的去世的消息。
那夜,府中上下染上悲哀与深沉。
卫黎哭得泣不成声,她抱着江衾就像从前抱着江璐一样,安抚着她。江衾也没好到哪去,她知道江璐会死,自她们“绝交”后她日夜都在等这一天。
她每天在不安与愧疚中溺死存活。
不过半年,府中便恢复如常,只有江衾记得那夜。那天雨下得很大,卫黎送她出屋后,她便一直跪在雨中,雨下了多久她跪了多久。
第二天她起了风寒,卫黎心疼不已,花上好的药医治她。她已经失去一个女儿了,她不能再失去了。
身上的病痛无非在告诉她,她有罪。
她亲手杀死了自己最爱的人,她甚至夺取了江璐所拥有的一切。
可是,这样她就不用看着自己心爱的人进宫成为别人的女人啊……
是对的吗?她这么做真的是对的吗?
—
今天,她要进宫替卫黎的荣华富贵办事。
所谓的办事不过是选秀。
这是她第一次觉得棘手,因为她要做的,何止是大事,那是牵连着江府上下几百口人的性命……
卫黎将摄政王和她的计划一一告诉了江衾,但她没有想到她遇见了谢应之。
她本想利用谢应之去完成计划,直到谢应之的一个问题,让她彻底打消了这个念想。
她的时间不多了,有些时候她觉得谢应之有几分像江璐,总是沉稳的语气,每至夜晚她能想起便会去找谢应之。
她会和谢应之介绍江璐,记起她的好她的笑,有一次她喝醉了酒抱着谢应之求原谅。
谢应之可不是什么傻子,她逼问着江衾总算问出一点眉头,“你既然喜欢她为何要杀了她?”
江衾红着眼眶,“我没想的……是她自己硬气…她为什么就不能服软呢?”
谢应之当年对江璐没什么印象,也不好过问,“或许……她也爱你呢?只是出于一些原因。”
“什么原因?”凉风吹得江衾有些酒醒。
“譬如身为嫡女被世人与生俱来便托付的压力,又或者是一些人逼着她?”谢应之小心试探。
“有意义吗?都过去了啊……”江衾的泪止不住,她慌忙去擦。
“我不信她这几年真的甘愿与你做过客。”谢应之摇摇头。
江衾还真信了,“那你帮我去查查好不好,我好累啊…她还是恨我的罢。”
她趴在谢应之胸口,听着谢应之跳动的心脏声,或许只有这些才证明她还活着吧……
“好,我帮你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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