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离轩主殿的池塘里。
水中的游鱼亲吻着水面,淡白的鱼鳞穿梭于微隙的气息,东离轩的清静弥漫在夏日。
“贵嫔真是受宠,自我进宫以来第一次见陛下对女子如此上心呢!”一个宫女端着深棕色的汤药低声喃语。
那前头的宫女只轻声叹气,“你可小心些,打碎了汤药一会得罪了主子,可有你好受的。”
她嘟嘟嘴:“贵嫔也是个可怜人呐……听话她和江美……”
那宫女像是听见了什么阴森怪事一般:“呸呸呸!提这事做什么,贵嫔正是因为此事郁郁寡欢!”
她轻步跟上前头那宫女,生怕把药打碎:“陛下这几日都来好几次了,听说……药一滴未进,陛下花那么多名贵药材为她治病,贵嫔还不领情……”
她们正走到院前,一道甜美的声线响起:“背后议论主子么?”
那声音并不柔情,些许清脆却带着几分怒气。
端着药的侍女慌忙低头:“小…小玲姐,我…我也不是那个意思。”
小玲见她如此,接过汤药,不与她多言:“无妨,我知你直言不讳,退下吧。”
她见此涨红了脸,连忙跟着前头那宫女退下了。
这些宫人日夜为她家娘娘煎药,偏偏这药不是碎了就是倒了。倒也是苦了她们,她索性没去指责。
其实小玲这些天也没好到哪去,谢应之一副要死不活的样子,她每天都睡得胆战心惊,她甚至不敢合眼。
她有些后怕她家小姐心里没想开,暗地里背着她做些不理智的事情……
小玲刚跨进殿前,那人还是一如既往的白衣,只是眼中并无光亮。
她轻声唤道:“娘娘。”
没有回应。
小玲有些惧怕,忍着紧张:“娘娘,陛下派人来送汤药了……”
那人还是不作声响。
她快绝望了,虽说人死不能复生,但也不能这么糟蹋自己吧……
她就这么直直地站着,整个房间所充满的窒息感压得她喘不过气。
殿内不知何时有一抹玄色,男人低声命令着她:“退下。”
不用想都知道,是池谨。
小玲这会正盼着来个人救她呢,池谨真是太及时了:“是。”
他背拥着谢应之,手指轻点那早已挤不出泪的眼角:“听话,把药喝了。”
殿内一片寂静。
池谨叹了叹气,有些手足无措:“乖,听话。”
见她不答,池谨拥得更紧了,冰凉的触感来袭,和她骨子里的那份冷漠并生着。
“……软软,听听话。”
“软软是淑妃的名字吗?”谢应之双眼已没有了神采,像是在问池谨,又是在问自己。
池谨眼中有几分光亮:“应之你愿意回答朕了?”
“你是不是知道,她进宫是为了杀你。”谢应之这才正眼瞧他,眸色却染上疏远的冷漠。
“什么?”池谨茫茫然,望着她。
“不想说就算了。”她懒得跟池谨绕,这会倒是有些头晕。
“应之把药喝了吧,朕会告诉你。”池谨松开她,去端了那碗药,苦涩的气味弥漫在殿内。
池谨正把药递到她嘴边,谢应之却撇过头:“不喝。”
“听话,喝药,喝完让你兄长进宫见你。”池谨哄骗道,温柔的嗓音在她耳旁响出。
谢应之这才有了些反应,但很快又散了。
“随你。”
池谨虽嘴上说着让谢时临进宫,她在东离轩等了好一会,早就没抱什么希望,还真以为池谨会心软。
最后,她还是没能等到。
她不觉痛,也不觉心凉,只静静端坐在榻上,殿外传来“太后娘娘驾到”的通报。
她也无暇顾及,只盯着墙壁发愣,许是在寻找东西证明什么吧。
洛梅乐快步走进殿里,拉着她的小手:“谢丫头啊谢丫头,怎的大病了?那江氏……罢了,哀家也是嘴拙。”随后又用手贴了贴她的额头。
谢应之这会连笑都懒得扯了,她没去看洛梅乐:“太后娘娘多虑了,应之未行礼已是大过,怎能牵得娘娘担忧?”
她看谢应之神色比前几日要好几分,这才放下心。毕竟江衾死的那天,她谁都不见呢。
“谢丫头,哀家今日是找你谈你兄长之事。”她盈笑着,似是早就准备好了。
有其子必有其母。身在宫中,即便并非生母,也有几分相似,令人作呕。
“妙妙她心性小,入了谢府还要靠你这丫头帮衬下。”洛梅乐轻轻抚过她的手心,是警告还是指令。
“洛妙小姐身份尊贵,进了谢府自然也不会受亏待,娘娘想说什么?”谢应之抽回了手,冷着脸对她道。
她见此微微冷笑:“哀家不过是提醒谢贵嫔所占的立场罢了。便是怕,这场病模糊了谢丫头的眼。”
在入宫之前,云柃做了一个梦。
梦境之中,她与池谨一同立与桃花树下。
轻柔的风吹拂着她的衣袖,温暖的朝阳柔柔照在桃花之上,映照出绰绰约约的阴影。
陌上春花,美不胜收。
“柃儿……”梦中的池谨在轻唤着她的闺名,她红着脸,笑着望向他。
忽然画面瞬间一转,这会该是下朝时分。
她站在宣政殿下,遥遥望着那抹明黄色的身影,池谨受人簇拥着,他的周旁被一众宫侍围得水泄不通。
于是她努力透过熙熙攘攘的人群找寻他的时分,池谨的眸子遽然同她的眼神相撞。
他徐徐向云柃走来,是踏日光而来。
光芒晃耀下整个人都被镀上了一层金箔。
“等得很久了吧。”池谨温声冲她伸手,“随朕去御花园吧。”
那时的手很温暖,像一团永不磨灭的火。她小心翼翼地搭过池谨的手,低头不敢望他,像是怕亵渎了她的心尖宝贝。
这个梦如此美好,美得她宁愿长睡不醒。
谢应之最怕那一天到了。
自她知道后,却未曾和谢时临见过一面。池谨此举,江璐的那封信能诠释大半。
她平淡走进荷居,没管宫侍的阻拦:“洛小姐。”
阁中那人瞳仁漆黑,目光毫不掩饰地落在她身上,冷若冰霜。
分明前几日还是同命人。
谢应之淡淡望着她:“小妙没有什么要说吗?”
洛妙睫毛轻轻颤动着,依旧冷漠。
“就在今晚。”谢应之的声音让人听不出喜怒来。
洛妙的双眸显得更加深邃,眼中熠熠闪烁的寒光,明明晚上将要出嫁的姑娘,这会还是一身青衣。
她深黯的眼底让谢应之看不透:“你替我杀了他。”
谢应之睥睨凛然的双眸,霜白的嘴唇微微颤动,似乎是似笑非笑的讥讽:“他是什么人,小妙不是早就知道了吗?”
……
对啊,他池谨的性子。
洛妙这会眼前发黑,晕眩感冲她而来。
“妙妙!妙妙你还没醒吗?妙妙?”洛妙头顶传来焦急的女声。
声响将她拉入现境,她睁眼一望是谢应之。
还好……只是梦。
“我……现在几时了。”她有些迷糊,不知说什么。
她见谢应之有些难言,抬头去望了窗外。
已经黄昏了。
灵秀犹犹豫豫,最后还是开口:“小姐……吉时快到了。”
洛妙点点头,没了那份冷漠,许是刚睡醒:“为我梳妆吧。”
谢应之在一旁望着,像是在说给自己听:“想不到,妙妙也会成为我的嫂嫂。”
“嗯?可你还是我的表嫂。”洛妙竟也回应了她。
谢应之眼神暗淡了几分:“到底是仿玉,陛下心中只有淑妃娘娘吧。”
灵秀见洛妙的头颤了颤,一掌轻拍在她脸上,“别动!”
谢应之傻傻愣着,她没有记错的话,这应该是洛妙的待女吧?
洛妙“啧”了一声,为她梳理的那人却是叹了叹气:“别乱动。”
洛妙察觉到谢应之的目光,出声解释了一番:“这宫女,性子爽快。”
谢应之心中有些不安,只见小玲焦急着:“娘娘,陛下召见娘娘!”
洛妙好不容易缓和的脸色又添上几分阴鸷,“应之如果不愿意,我雇死卫杀了他。”
她苦笑道:“哪有什么不愿意的权利……”
谢应之见池谨正拿着奏折,富丽堂皇的殿内只留压迫提醒她,为君为妾的身份,“陛下唤臣妾来何事?”
池谨抱她到椅中,那是不安焦躁的声线:“朕想见见你。”
她往后移了些,依旧保持微笑:“陛下怎么了?”
池谨力度愈发大了,将她囚在怀中,察觉到她的不愿,“你害怕我?”
“怕。”
他似乎是从没想到,抱着谢应之就像解药一般,“为什么怕?”
“因为陛下让应之厌恶。”谢应之望着池谨,眼里皆是锋芒。
池谨紧抱着她的手松了几分,平淡轻笑:“那应之要好好活着,活着才有机会杀了我。”
“应之一定不负陛下所望,亲手杀了你。”她贴上池谨的脖颈,埋头在他怀里。
晚间,谢应之抬脚走了几步,鞋履不小心踩到脚下裙摆,差点趔趄地倒在地上。
而一只手稳稳地托住她的胳膊,将她扶起。
她回头看那人,是谢时临。
不知是何原因,谢时临双眼无神:“娘娘小心。”
他与洛妙手牵手走着,浩浩荡荡的人跟在他们身后,谢应之也跟着他们后面。
身后的谢应之看着他们相依的背影,不由得,将脚步停下了。
“……”
在谢时临和洛妙看不到的身后,谢应之一直在那站着,离他们越来越远,越来越远。
夜深了,天城放出了漫天烟火。
丞相义子娶妻,那人还是当今太后的侄女。声势浩荡自然不必说,还传言那洛氏长相惊艳,是与谢公子极为相配之人。
一时间天城的老少也都沉浸在喜悦之中,纷纷称赞谢公子与洛小姐日后必定是对恩爱夫妻。
皇城中人今日不必当差,还能拿赏赐,宫人们也是奔走相告,互相庆贺。
而这偌大的皇城,却有一人,皓月当空,她却无暇开心,只专心饮酒。
谢应之举着斟满的酒杯,动作停下,忽听见窗外的烟花爆裂声,星火将未燃灯的正殿照得璀璨夺目。
小玲于心不忍,劝阻道:“娘娘,饮酒多易伤身,您还是别……”
可璀璨只得片刻,烟花落下后,东离轩又恢复成一片死寂。
谢应之:“找到了吗?”
小玲摇摇头,“都找遍了……都没有。”
“……”
“算了……”
升起的烟花又复地将室内照亮,可谢应之没有去看。
她也知道,烟花转瞬就会变成虚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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