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冰澜拉开车门门,正要钻进马车,眼前的情况却让她愣在了原地。
车内,傅玄卿盘腿而坐,双目紧闭,双手结印,几条黑色的雾气正围着他绕来绕去,额心处有一丝黑线若隐若现的闪动,周身散发出一种无法形容的强大威压。
这是在……修魔?
听见动静,傅玄卿锋利的眼皮一撩,赤色眼眸里杀气腾腾。
盛冰澜的心一下子紧缩起来,好像有冰凉的蛇爬上了她的背脊,她轻轻咽了下口水,强迫自己别后退。
见是她,傅玄卿怔了一下,随即闭眼片刻。
再睁眼时,赤色瞳仁已变成了黑色,只剩眼睑下留下一线妖异的猩红,他拿起放在一旁的龙吟鞭重新缠回腰间,外释的魔灵气息顷刻间收敛。“你进来做甚?”他剑眉紧蹙,满脸写着不悦。
盛冰澜暗暗吁了一口气,然后装作什么也没看见一样,走进去找了一个位置,捡起地上的引枕抱着坐下,漫不经心地说:“我车不是坏了嘛,所以过来同你挤一挤。”
傅玄卿愣了愣,旋即脸色一沉,伸出大长腿一脚踹开了门,指着门外低吼道:“出去!”
盛冰澜抱紧引枕往里面缩了一下,昂着脖子道:“不出去。”
傅玄卿瞪着她,气不打一处来:“王若兰,你到底有没有点羞耻心?”
盛冰澜:“我没有。”反正人都上来了还管它什么羞耻不羞耻,再说王若兰有羞耻心吗?她一个现代人有羞耻心吗?
傅玄卿:“……”
车内一阵死寂。
良久后,傅玄卿深吸了一口气,似乎还想点醒她:“你究竟懂不懂什么叫做男女有别?”
盛冰澜:“我不懂。”是真不懂,他们现代人泡澡时男女都跟下饺子似的。
“……”
傅玄卿的脸上一会儿青一会儿白的,显然被她气的不轻,那一双眼刀子恨不得要将她活剐了似的,最后忍无可忍地迸了一句:“这是我的马车,你给我滚!”
论耍嘴皮子,盛冰澜就没输过,她努起下巴,势不退让:“这可是重骁哥哥买的马车,要滚也是你滚才对。”
傅玄卿噎住,脸色黑的吓人。
盛冰澜知道她戳到傅玄卿的痛处了,得意的笑了笑。
这时,傅玄卿忽然剧烈咳嗽起来,肩膀抖动,浑身乱颤,连肩上的伤口都迸裂开了,隐隐有血迹渗了出来。
盛冰澜:……这未免也气的太凶了吧。
盛冰澜见状,起身认输道:“罢了罢了,看在你是病号的份上就不同你争了,我还是去前面挤一挤算了。”
她人已经走到了门口,傅玄卿忽然道:“不准去!”
盛冰澜弯着腰得意地勾了下唇,就知道他会阻止,原主一肚子坏心眼,傅玄卿肯定会担心她伤害他心爱的师姐。
盛冰澜转身,叉腰,气呼呼地问:“你到底要怎样?”
傅玄卿瞪了她半晌,才道:“不准碰我。”
啥?
不准碰他?
盛冰澜气笑了,“这话应该是我同你说才对吧?”说完,她重新跑了回去,抱着引枕就往下一躺。
这马车睡一个人还行,睡两个人就挤了,盛冰澜决定先下手为强,抢占睡铺,主要是她被天雷劈了一下,身体莫名感觉乏力,只想好好睡上一觉。
傅玄卿原本懒散地靠在板凳上,盛冰澜这么大咧咧一躺,顿时将他挤到了边上,他恼怒地用脚踢了一下盛冰澜的腿:“欸,你碰到我的脚了,往那边挪一挪。”
明明是他的脚踢到她了,盛冰澜气性一上来,屁股使劲一挪,故意压在傅玄卿的脚上。
傅玄卿顿时弹跳起来,怒目圆睁地瞪着盛冰澜:“王若兰!你碰到我了!”
盛冰澜躺在那里一动不动,和尚念经似的说:“明明是你先碰的我。”
“……”
这时,马车启动,车轱辘压在凸起的石子上,颠簸地傅玄卿身形剧烈一晃。
傅玄卿嫌弃地瞪了一眼占据马车大部分位置的盛冰澜,拂了一下衣裾,来到车尾盘腿坐下,准备闭目养神。
呼——
忽然,轻微的齁声从盛冰澜的嘴里溢了出来。
傅玄卿皱眉,咬牙,睁眼。
这个女人抢了他的马车不说,竟然还在他的马车里舒舒服服地睡起大觉来,真是岂有此理!
“你把我的地方睡了,我睡哪儿?”傅玄卿故意冲盛冰澜大声地问道。
盛冰澜睡意正浓,被傅玄卿冷不丁吵醒,窝了一肚子的火,没好气地低吼:“你想睡哪儿就睡哪儿,别烦我。”然后翻身过去,将圆溜溜的屁股对着傅玄卿。
“……”傅玄卿瞥了一眼少女曼妙的卧姿,还有她那一头柔软黑亮铺了一地的细软长发,漆黑的凤目微微一闪,别开脸哼唧唧地说,“你就不怕我睡你旁边?”
盛冰澜困得不行,闷闷道:“有本事你就睡,看谁怕谁。”
倒不是她有多相信傅玄卿坐怀不乱,而是傅玄卿这人眼里心里只有他师姐,王若兰根本入不了她的眼,她才不会担心傅玄卿会对王若兰做什么。
傅玄卿哼了一声,果然没再说什么。
-
盛冰澜这一觉睡的很沉,沉到她完全忽略了她是在傅玄卿的马车里,大大咧咧地翻了个身,竟将一只脚搁在了被挤到车尾席地而坐的傅玄卿大腿上。
傅玄卿看着还在动的脚丫子,恨不得用眼里的火直接焚了眼前的小蹄子,可惜他再生气,某人根本毫无察觉,他忍了又忍的咬咬牙。
真是个粗鄙不堪的女人!
傅玄卿嫌弃地拧着盛冰澜的脚扔到一边。
盛冰澜翻了个身继续睡。
一个时辰后。
“欸,欸!”傅玄卿冲盛冰澜连喊了两声都没动静。
盛冰澜显然是梦到了什么美味,嘴角的哈喇子都流出来了。
傅玄卿见她不醒,上脚踢了两下她的腿,“王若兰,醒醒,到了。”
盛冰澜依旧美梦正酣,似乎嫌耳边聒噪,还下意识抬手捂住耳朵继续睡。
真是比猪还能睡!
傅玄卿鄙夷地翻了个白眼,然后起身来到盛冰澜脸旁蹲下,拨给盛冰澜的手,用不大但也不小的音量在她耳畔慢悠悠地喊道:“焦鹅,焦鹅,天雷又来劈你来了。”
盛冰澜顿时犹如病死惊坐起。
“嘭!”
“啊!”
傅玄卿没想到盛冰澜起来的这么快这么猛,一时没来得及防备,脑门子被盛冰澜的脑门子撞了个正着。
他“嘶”地一声,捂住额头一屁股跌坐在后面。
盛冰澜捂着被撞的额头杏眼圆睁地瞪着傅玄卿,气呼呼地质问:“你干嘛?”
傅玄卿也没好气地说:“睡的跟头猪似的,车到王家都不知道,还问我干嘛!”
盛冰澜愣了下,转身去掀车帘。
一幢气势恢宏灰瓦黑墙的高头大门跳进她眼帘,飞檐下挂着一个黒木匾额,用金漆写着‘王宅’两个遒劲大字。
阶梯两旁,站着两溜清一色浅蓝道袍的王家弟子。阶梯之上,站着一男一女,女的容色清冷,英姿飒飒;男子身材消瘦,文质彬彬,身上系着个斗篷,脸上挂着温和的笑意,正是王家掌门人王夫人及其夫君林逸轩。
傲晴霜已经下了马车,正和岳重骁被王家弟子们簇拥着上前见礼。
盛冰澜蹙了下眉,对于她这样有轻微社恐的人而言,这种场面是她最不喜的。
但该面对的还是得面对。
盛冰澜放下车帘,轻轻吁了一口气,正要起身下车,却发现傅玄卿稳坐着一动不动。
“你不下车?”
傅玄卿不耐烦地乜了她一眼,“要你管。”
盛冰澜明白了,应该是外面王夫人正亲自出来迎接女主回归,王夫人又一向不喜他傅玄卿,他若出去了反而徒增尴尬吧。
“切。”
盛冰澜白了他一眼,提着裙裾下车了。
盛冰澜下车后,随便找了个不太显眼的角落站着,看着王夫人一手拉着男主,一手拉着女主,嘘寒问暖了一番后终于扯到了正题上。
“对了,那饕餮在哪里?”
傲晴霜从腰上解下锁灵囊托在手里递给王夫人。
王夫人拿过锁灵囊闭上眼睛。
王夫人乃炼虚后期宗师,这锁灵囊根本无需她打开,只需握住感受一下囊内之物,她便能判断出囊内妖物品种。
片刻后,王夫人展颜大笑道:“还是我儿厉害,竟然能猎得如此难得的一品妖兽。”
傲晴霜道:“其实并非我一人之功,还有大家的帮忙。”
“我儿莫要谦虚……”
“囡囡!”
盛冰澜正百无聊赖的听着,寻思一会儿进去该怎么找到自己的住处,突然有个人冲过来一把拉住了她,激动地喊道。
盛冰澜恍惚间还以为是谁在喊她“澜澜”,心头猛地跳了起来,然定睛一看,才发现竟是原主那便宜爹,林逸轩。
之所以称之为便宜爹是因为林逸轩虽然看起来文弱,但却是个远近闻名的护犊子不讲理,用现代的话来形容,就是典型的“女儿奴”,把原主放在掌心疼了二十年,后来原主身份揭开,他照疼不误。
林逸轩拉着她的手左看看右看看,嘴里激动地说:“囡囡终于回来了,听说你病了,还被雷劈了,快让阿爹看看你怎么样了。”
看着林逸轩关切焦急的脸,恍惚间好像看见了爸爸的脸,也是这样拉着她问东问西的,盛冰澜的鼻子就忍不住一酸,眼眶红了,她忽然好想爸爸妈妈他们。
林逸轩吓了一大跳,“怎么眼睛红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让阿爹看看,”林逸轩是个药修,拉起她的手腕就开始号脉,号了一会儿皱眉纳闷道,“看脉象并无大碍啊……”
盛冰澜吸了下鼻子道:“我没有不舒服,只是太想阿爹了。”
林逸轩先是呆了呆,继而老泪盈眶:“阿爹也想你啊。”说着,转身川剧变脸一般怒瞪着那些王家弟子们,“那你们还传信回来说囡囡吐血吐的快死了,存心想吓死我是吧?”
师兄们都不敢说话,暗戳戳地把小师弟推了出来。
小师弟只好结结巴巴道:“师姐,她,她当当时,确实,是是快……”
“阿爹,他们没骗你,我当时的确身子不舒服,吐了一些血,把师兄弟们给吓到了,但后来很快就好了。”见小师弟急得满头大汗愣是说不出个囫囵话来,盛冰澜便帮忙解围道。
小师弟立即感激地冲盛冰澜笑笑。
“那就好,那就好。”林逸轩松了口气。
“兰儿。”王夫人略显不满的声音突然响起。
众人噤声,纷纷看向阶梯上的王夫人。
王夫人面无表情地俯视着盛冰澜。
林逸轩暗暗推了一下盛冰澜,示意她上去见礼。
盛冰澜走到王夫人面前,学着王家弟子方才的样子同王夫人见礼,“见过阿娘。”
王夫人不咸不淡地“嗯”了一声,又问:“听说你破阶进入筑基,还转变了灵根?”
其实不用听说,以王夫人的修为应该一眼就能看穿。
盛冰澜不知道王夫人为什么要明知故问,便期期艾艾道:“应该……是吧。”
王夫人挑眉:“什么叫应该是?是就是,不是就不是。”
王夫人此前她虽宠爱原主,但很少对原主露出母亲独有的温情,直到原主身份曝光,真千金回归,王夫人大概想着亲生女儿流落在外二十年,很是心疼,于是对傲晴霜格外温柔,对原主依旧冷着脸。
原主虽然是个假千金,但毕竟被他们夫妇二人放在掌心里宠爱了二十年,再者当年是谁调换了两个孩子已经查不出,原主到底是谁家的孩子也无从得知,王家掌门夫妇便依旧把原主留下来当做亲生女儿养,只是王夫人待原主的心明显不同往日了。
其实盛冰澜特别理解王夫人,任谁面对一个代替自己亲生女儿享受着自己那么多年宠爱的冒牌货,都不可能完全释怀,王夫人能如此待原主已经算很大度了。
“回阿娘,是。”
王夫人这才拉起盛冰澜的手,闭眼分识。
竟真是个天灵根……这孩子倒是他们看错了眼,照此下去,只怕她比晴霜走的更远。
片刻后,王夫人睁开眼睛笑了笑:“果然是天灵根,没想到你这一破阶直接就进入到了筑基后期。”
后期?
岳重骁震惊地看了盛冰澜一眼。
盛冰澜明明才进入筑基前期,这才短短几个时辰,竟然就到了筑基后期,这天灵根果然非同凡响。
王夫人拉起傲晴霜的手,看了看二人,语重心长地说:“以后啊,你们姐妹二人就同心同德,齐心协力地把王家发扬光大吧。”
这王夫人身为王家的掌门人,以女子之身撑起王家在仙门里八大世家的地位实属不易。当今仙门四宗八世,四宗乃修仙大门派,隐居洞天福地,神龙见首不见尾。八世家则散落凡间,多在闹市之中,王家便是琅琊郡里最大的仙门世家。从前琅琊王家曾居八世家之首,后因老掌门战死,王家子孙凋零,只剩下王夫人一个孤女撑着王家,因此落在了八世家之末。
这些年为了光复王家,王夫人一向不苟言笑,严苛御下,对王若兰更是严厉至极,奈何王若兰是个杂灵根,而门中弟子又多数平庸,始终无法结丹。眼见光复王家无望,突然蹦出来傲晴霜这么个天赋异禀年纪轻轻就金丹后期的亲生女儿,王夫人一下子看见了希望,自然就把光复王家的重任寄托在了傲晴霜身上。
傲晴霜没说话,盛冰澜也不好说什么。
真假千金在一起怎么可能同心同德,二人显然都不想睁眼说瞎话。
王夫人其实对二人的间隙心知肚明,便转头对盛冰澜说:“兰儿,王家毕竟养你二十年,以后你可别忘了助晴霜一臂之力,光复我们王家啊。”
这话虽然有点挟恩图报,但对她而言并不算过分,只是,这王家怕是走不了多远了……
盛冰澜姑且点头:“好,女儿知道了。”
“好好,都别站着,先进去吧。”王夫人转身去拉傲晴霜的手,一边往里走,一边热情地问,“你同阿娘讲讲,这一路去不归山都发生了什么事情……”
很快,众人簇拥着傲晴霜母女进门了,只剩盛冰澜和林逸轩站在门外。
林逸轩见盛冰澜望着他们的背影发呆,怕她心里难受,就笑呵呵地拉着她往里面走,一面神秘兮兮地说:“囡囡,你跟阿爹走,阿爹有一样好东西要送给你。”
盛冰澜本来在想不久后王家的那场灭顶之灾一事,忽然就被林逸轩拉着走了,她只好顺着问:“什么好东西呀?”
“现在还不能告诉你。”
盛冰澜临进门时忽然想起一件事。
回头一看,门外空空如也,连同那两辆马车都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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