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颔蓝宗服……太微弟子?”
有一人开口, 众人纷议猜测之声便接连自四面八方响起。
然而却有人先注意到了崇一:
“她旁边那是……一位女佛修?”
立时有人认出,大喊一声:“是不是禅宗佛子!”
此声一出,旋即有人接道:“还有禅宗崇远!”
众人议论之声瞬间更盛。
但却仍未有人能如清晨云间那些见着楮语的修士一般很快猜出她的身份。
不过似乎倒也正常。
清晨在云间踏星而行的楮语太过惹眼且惊奇, 使那些修士很快便能联想到太微商子。
而现下立在此处的楮语温静无言, 虽姿容出尘,但也难以据此直接作出什么猜测。
且云上城作为十四洲极盛之城, 城中之人不知其数。便是清晨之事有被传于他人, 也不会这么快遍传全城。
尹书文与其剑侍亦将目光落到了楮语三人身上。
看清楮语身上道袍的一瞬, 尹书文眼底立时浮现讶色, 而后很快闪过厌恶之色。
“你又是何人!”那剑侍于是向着楮语上前一步,皱眉喝问。
他虽听见了围观修士议论猜测之声,但作为尹书文剑侍,嚣张跋扈惯了。见众人皆已认出楮语身侧两位禅宗弟子的身份,却还未能道出楮语的名号, 便直接将她认作一位无名星修,没有丝毫畏意。
“道友……”崇一虽十分惊诧, 但经金陵小境的相处,她深知楮语定然自有应对的言行, 因而并不动作,只轻声在楮语耳边唤了声。
楮语偏头回以她一个平静的目光。
得到楮语这目光的回应, 崇一心中一定,与她原本的想法算是吻合。于是便只唤了那么一声,不多言任何。
无言的默契生于二人之间。
楮语偏回头来,压下因方才所闻所见瞬涌而上的各种心念与情绪。
只见她半垂眼睑,面色平静地抬步,径直向青年走去。
尹书文剑侍见着楮语直接忽略自己,一瞬拔高了声音, 怒目圆睁:“没听见我在问你话吗!不知道回……”
楮语终于停步,掀起眼皮睨了他一眼,目光晦冷疏离。
若非他那“剑主”尹书文乃金丹修士,方才他对着她说出第一个字时她便动手了。
于她而言,此时先解开青年身上的疑惑更重要。
待这之后,她再处理此剑侍。
然而楮语虽未动手,尹书文剑侍心中却忽的生起一股莫名的退意,身体已率先顺从心意后退一步。
一时围观众人的议论之声也低了些许。
见楮语此时这般气质,有修士皱起眉,突然想到了太微商子。
但与清晨云间那些因被楮语惊撼到而敢断定其身份的修士不同,现下生出猜测的这少许修士心中十分犹疑:太微商子怎么可能孤身出现在云上城,没有任何太微弟子同行?
于是皆顾自在心中纠结,竟就巧合地无一人道出。
浑身环玉的青年早已放下指认楮语的手,看着楮语向他走近,他脸上的笑意似乎更盛了些,眉目更加温柔。
挂在青年腰间的乌云忽有所感,“偷偷”转过脑袋来看楮语。
咬夜狸眨巴着眼,碧绿的眸子中一瞬竟似乎露出某种名为“心虚”的人之情绪。
楮语面色平静地立定在青年两尺之外,眼睑半垂。
下一瞬,她突然抬手!
围观众人的心猛地提了起来!
转眼又猛地落下。
只见楮语拎起那只擅自离开她扑入青年怀中的咬夜狸,毫不理会它立时发出的道歉求饶似的小声喵呜声,将它扔进了玄字环内庞大空间的角落。
而后楮语后退几步,才抬眸看向对乌云与她的这一番行为竟都似乎毫无反应的青年。
围观修士见着楮语这一番动作,于是又传出高声的询问。
“这位太微道友!你能作证否?”
楮语尚未开口,面前的青年先应答下来:“她可以。”
那被楮语忽视后又被楮语睨了一眼而后退一步的尹书文剑侍,此时听见青年出声,先前那嚣张的气焰又似乎尽数恢复,重新向着二人上前一步。不过偏过身避开楮语的目光,只对着青年大斥道:“简直是满口胡言!你撞我剑主偷玉之时这太微女修根本不在!她分明是你被我发现了偷窃之行之后才刚来的!一个不在场之人,如何替你证明?”
他说完冷笑一声,半分不约束言辞:“我劝你莫要再浪费时间拖旁人下水!赶紧同我剑主道歉,将玉归还之后滚出云上!”
“哈!”崇一哂笑一声,与崇远道,“这剑侍,倒真是会挑软柿子捏!”
青年既然闻言,便又看向尹书文剑侍。
不过与面对楮语不同,此时他脸上的笑意褪去,只有神情与语气依然温柔,道:“能证明。”
围观修士急得大喊:“你可多说几句吧!这太微道友究竟如何能替你证明啊?”
青年于是将目光落回到楮语身上,而后上前向楮语走近一步。
金光熠熠的注火术法印猛地乍现于半空,一簇一尺高的无根之火倏忽凭空生起在二人之间!
挡下了青年上前的步伐。
楮语面色惯常平静,无言看着青年,浅金色流光在她指尖流淌。
“嚯!”围观修士惊诧之声四起。
立时有人道:“太微道友看着似乎与你并不熟啊!”
青年看着突然生起在二人之间的火焰,只好停步,并再后退两步。
但脸上神情惯常温柔,没有丝毫变化。
不过似乎害怕楮语再突然生出火来,他颇为缓慢地抬起手来,再慢慢向楮语伸出,最后停在火焰前。
而后掌心向上,修长的五指张开,露出其中的玉石,声音依然温柔:“你的玉。”
她的玉?
楮语心中微凛,旋即垂眸看去,目光瞬时滞了住。
橘红色跳跃着的火光映照在青年掌中的玉石上,终于清晰落入楮语眼中。
此玉色泽温润,但一侧是分明的裂面,表明它只有半块。
无数极细小浅淡的裂痕交错玉面之上。
而那些裂痕之间,横陈着半道亦细微的、浅金色的、状似某半座星官的纹路!
楮语长睫一颤,心中骤然掀涌起滔天狂澜!
此玉。
像是她在莱洲被兰茵救下那日摔碎丢失的、师父为她开天关留下的——
另外半块长庚玉!
她豁然抬眸,对上青年的视线。
青年目光温柔,见楮语突然看向他,眼底漾出细碎笑意。
但见她却仍沉默不言,他于是想了想,又开口补充一句,声音似乎愈发温柔。
“还给你。”
围观众人闻言立时面面相觑。
却竟也一时皆不出声了。
楮语维持着面色的平静,压下心中翻涌的狂澜,无言静看着青年。思索几息之后,收了二人之间注火术生起的无根之火。
欲去接过这玉。
一直袖手而立不曾开口、放任剑侍肆意而为的尹书文忽然上前一步,抬手伸向剑侍。
豁然出鞘的长剑在空中划出一道凛凛寒光!
她那盛满傲气与娇气的眼底闪过狠戾之色,看似纤弱的手腕一抖,长剑锐利的剑锋猛地一挑一劈!
凌厉的剑风骤然破空而出!
直直劈向侧对着她的楮语与青年!
惊变生于一息之间!
楮语心中危意骤生,却听得一阵环佩玎珰之声,那刚欲抬起来捻诀的手竟被青年拉住,月白长袍擦过她的宗服,青年拉着她的手,猛地转身挡在她身侧。
同时一股甚为浑厚的星韵自他身上狂涌而出!
楮语猝然偏头,只见那浑厚星韵卷起一阵猛烈的大风,正正迎上破空而来的剑风!
近乎咆哮着以全然不可当之势反扑向尹书文!
尹书文分明先手偷袭劈来的那道含着金丹修士至少八成功力的剑风,在这星韵后扬起的大风下竟毫无抵抗之势可言!
一触即溃!消散殆尽!
且这一息之间始料未及的尹书文根本来不及闪躲,只生生将这一道攻击尽数受下,连人带剑被狠狠击飞!
她身旁的剑侍与那两个婢女更不例外。
人群猛地四散开来,尤其尹书文所在的那个方向现出一个极大的豁口。
“砰!”
四人重重落地。
剑侍与两名婢女当场失去生息。
尹书文猛喷一大口血,一圈淡淡的法光笼罩她全身,似是什么被动的防御之术。
“当——”
青年腰间之玉随着他方才出手的动作而相互撞击发出的最后一声玎珰落下。
喧嚣繁城中心的这一方空间,出现了一瞬极致的寂静。
而后人流四散,这群围观的好事修士回过神来,几乎尽数火速远离此地。免得受到波及,伤到自身。
至于那不知是否重伤的万剑阁掌门之女,与其当场身死的剑侍婢女,他们全然不关心。
云上城不禁打斗,生死自负。
只不可伤及城中建筑,违者需全数赔偿。
数千年来没有一个违而不偿之人能逃出云上,因而他们也不担心。
几息之间,这人群散尽且被人流绕过而留出的繁城中心大街空地上,只剩下尹书文与其身死的剑侍婢女,崇一、崇远,楮语、青年。
崇一满脸惊诧,甚至微微惊愕地看着她方才口中这“软柿子”。
不过也很快回过神来。因也见到了青年护楮语的行为,于是心中还是决定暂且旁观,先等待楮语自行解决。
便留在原地与崇远站在一起,并不上前。
崇远立在崇一身旁,面无情绪,目不斜视。
但可见他微微侧身,似乎在留意着那被远远击飞的尹书文。
楮语面色平静,宗服一侧的宽大袖袍之内却闪现一道寒光,争日匕出现在她未被青年拉住的另一只手中。
她已瞬间抛却那尹书文回过头来,如四散离去的那些围观修士一般毫不在意其伤势如何。
此时,她半抬着头,堪堪维持着面色的平静,看向这方才第一反应竟是先护着她、修为高深、拥有她另外半块长庚玉却完全陌生的青年星修。
隐于宗服袖袍之中的手仍紧紧握着争日匕。
二人相距不过咫尺,青年亦正半低头看着她。
因而楮语可以十分清晰地看见他那双眼尾微翘的桃花眼中,完全没有因突然被袭或者出手反击伤人而生出任何情绪变化,似将温柔之色深深刻在了骨子里。
只有瞳孔泛着尚未褪去的微微的红。
却并不是魔化的柳先生那般的猩红,而像是生来便是这般瞳色,刻意将其隐成了黑瞳。
楮语眼底微冷。
在青年刚刚启唇之时,她更微冷的声音抢先落入他耳中:“你是何人?”
青年将要出口的三个字被压下。
神色依然是无暇的温柔,毫无变化。
他认真思考了几息,而后才听得那如玉般温润的声音再次响起。
道出了第二句并非三个字的话。
“怀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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