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泽上的雾气不止阻隔视线, 应当也还阻隔了声音。
因而断水剑的话音落下,她与楮语所在的这一处,再次陷入静默。
楮语心念一动,星火羽翼便带着她眨眼间靠近了一三十丈。
断水剑看着握着争日匕的楮语靠近, 依然没有什么反应, 异常地似乎没什么防备, 也并不准备像之前对邭沉一般动手。
楮语平静地看着无所动容的断水剑。
方才她被断水剑与邭沉的打斗引去了注意力,现下才注意到了断水剑的宗服与发尽湿,华山玄色宗服色深, 也掩不住其上残留的血迹。夔牛的血色微微泛青, 楮语看到了些相似的痕迹。
想来入此雷泽之前, 断水剑应当也是从海域中来。
且经历了一番厮杀。
而一般来说, 东荒夔鼓这等宝物,应当不会有好几个。
那么可能除了楮语所落的那片海域,其余海域之上的人想破局,都得斗杀夔牛。
思绪在脑中转得很快, 楮语径直问:“断水道友可知此地是何处?”
断水剑想了想, 道:“秘境。”
楮语看着她:“道友为何入秘境?”
断水剑的神情终于变了变, 她皱了皱眉,似乎一瞬有些不耐烦,但看着楮语神色温静, 不知怎的, 竟还是耐下性子答了:“为了争我想要的。”
楮语注意到了这一抹细节,神色更温和了些,柔声问道:“道友要争什么?”
断水剑并不觉得这问题有什么需要隐瞒的,她看着楮语,答得毫不犹豫, 字字清晰:“第一剑修。”
几十丈之内,雾气遮不住视线,楮语凝眸而视,能清晰地看见断水剑的神色。在说完这句话的时候,外形纤弱、长相娇美的女剑修的一双杏眸中,目光灼灼,坚定决绝。
看不出一丝虚假、欺瞒。
楮语面色平静,飞快整理脑中翻涌的乱绪。
又是“争”。
道是“有缘人”,来到琼阁会,木笺上写的却是“争”定雷钟。
海域之上,从她击响东荒夔鼓之后出现的域门不止一人可入,可以看出九座星台只有临时庇护不受攻击的作用,与出那片海域无什么关系。
且尾宿九星台分明一台可以站一人。那些修士却没有一人愿意尝试,而是为了争台大打出手。
也为“争”。
不过,若非熟识,那种境况下,倒真不会共登一台。
小花妖辛夷是因欲代楮语挡天雷,才能够冲上楮语所立的那座台。
而离开海域后,来到这片迷雾雷泽,遇到了看似神志清醒、却一心更想与其他剑修论剑争第一剑修的断水剑。
知道此处乃秘境,却未提及一句定雷钟。
又是“争”。
争的却不是定雷钟。
而是她内心最想争的事物。
如此看来,自己先前忽然隐隐产生的情绪变化,被自己果断施展清星术打断的那一抹未生成的念头。
或许也是,与自己最想争的什么有关。
思及此,她无意识地半垂眼睑。
所以她又一次,与金陵心魔境一般,抵抗住了秘境对心神的影响。
那其余人……
断水剑是为金丹,明显已受了影响。
而此次参与琼阁会的还有几位元婴,他们……
受影响了吗?
楮语理得极快,实际不过几息。
她抬起眼睑看向断水剑,断水剑见她不言,刚欲开口,她抢先道:“除了昆仑邭沉,断水道友可曾遇到其他道友?”
“定雷钟”三个字只在她心间滚了一遍,终究没有涌上喉间启唇道出。
-
半刻钟前。
“咚——”
乍起的鼓声响彻天地。
风雨立时止歇,阴云退散,天光乍破。
怒吼着引雷的夔牛们尽数静了下来,不再动作。
各处海域之上,本在与夔牛厮斗的修士们皆愣了住。
“何来的鼓声?”
“这是什么鼓声?”
……
纪拂衣与卫暄同处一片海域。
纪拂衣最是不喜妖修,手中的怀霜剑被称为“斩妖剑”;卫暄作为伏兽宗大师姐,又为半妖修士。
一人本就不对付,既落于秘境之中,甫一发现对方便大打出手。
然而现下却分别在海域两侧各自斩杀夔牛。
闻鼓声的瞬间,纪拂衣下意识地望向卫暄。
东荒夔鼓!
四个字在一人脑中几乎同时浮出。
卫暄怔了怔。
目光旋即在海域之上闻鼓声而一瞬失去凶悍模样静下来的夔牛们身上扫过,心中一沉。
神识探入储物法宝。
果然,方才她斩杀夔牛之后顶着天雷特意割下的夔牛皮与取出的几截尾骨,此刻皆化散消失。
这争定雷钟的秘境之中竟有东荒夔鼓。
那么这些夔牛皆是灵体!她取不到任何有用之物。
鼓声……
卫暄心中生起更为惊讶的情绪。
东荒夔鼓可号令群夔,因而是一件极难掌控的上古宝物。便是叫她得到夔骨槌,也全然没有把握击鼓。
何人竟能成功鸣鼓?
孟飞白?
天光落在尾宿九星台的中心,在高空渐渐汇成一座漩涡状的域门。
卫暄立即收回思绪。
存活的修士亦齐齐看向显现的域门,准备御器而上。
纪拂衣已御剑而来,淡淡扫了眼卫暄,率先跨过域门。
然而她甫一穿过域门踏入雷泽,怀霜剑便立时躁动起来。
戾气突然自心中生起,不给她丝毫防备的时间。
定雷钟悄无声息地自脑海中消失,被旁的念头取代。
纪拂衣自剑上跃下,目光落在昏暗的大泽之中,怀霜剑入手。
几息后,她持着躁动的怀霜剑,择定了一个方向,大步向雾中走去。
……
各处海域之上,修士的身影接连没入域门之中。
然甫一踏入雷泽,皆如纪拂衣一般,忽然变了变神色。
-
“念尘?”
纪拂衣看着猝然相遇的念尘,却没有上前。
不知为何,她从念尘身上感受到了一股异常的情绪。
“纪拂衣?”念尘看着纪拂衣,旋即笑了起来,然全不似偶然相遇的欣喜,只听得她道,“可算找到师姐了。”
纪拂衣本想问念尘有否遇见妖修,此刻咽在了喉中,只握紧仍躁动的怀霜剑,微微蹙眉,看着念尘。
念尘也自海域中来,但显然施了除尘术,身上干干净净。
她抬手将散落的碎发挽过耳后,与纪拂衣笑道:“我一直很好奇,为何昆仑首徒,只能是你们玉虚峰剑修?”
她笑得极温柔,却与琼阁会上同纪拂衣笑谈的模样全然不同。
“大师姐。”念尘放下挽发的手,语气似乎肃了肃,佩阿笔出现在她手中,闲惬地转了转,她才拖着长音接道,“可否……为师妹解惑?”
话音落下的一瞬,数十张明黄的符箓乍现在空中!
佩阿笔狠狠一挥,符箓尽数向纪拂衣扑去,气势汹汹,势要锁住她八方的气机。
纪拂衣神色一肃,立时扬剑!
-
秦云英看着挡住他去路的沈惊云,心中忽然生起一抹不好的感知。
“秦师弟。”沈惊云握着裂风笛,笑得一如往常,给秦云英的感觉却与往常全然不同,很快听得他问道,“振天铃师弟这段时日用得如何?顺手否?”
秦云英闻言,双手颤了颤,眉目间的傲气被惊讶与防备之色覆盖。
他掀起眼睑,压着心中瞬生的疑惑,警惕地看着沈惊云,不答反问:“师兄这话什么意思?我们此行是来夺定雷钟,与振天铃何干?”
沈惊云把玩裂风笛的动作顿了顿,挑眉:“夺定雷钟?”
此话问出,他身上传来的危意弱了些许。
秦云英双手掩在宗服袖袍之中,浅金色的流光在指尖流转,仍不敢放松警惕,接道:“师兄不记得了?”
沈惊云看着秦云英,脸上的笑意一点点褪去。似是在分辨他言语的真实性,同时也在脑中回忆。
然而很快,他再次笑了声:“秦师弟,不成想你竟也学会了撒谎。”
秦云英面色一沉。
危意一瞬极其强烈,在他脑海中咆哮起来。
两张阔大的星图同时展开!
沈惊云额间的天印金光熠熠,虚宿星官高升至他身后半空。
裂风笛清鸣一声,他脚下附近的野草尽数失去生机,浅泽干涸。
虚宿不恕秋的威效迅速向外扩散开去!
金铃立时落入秦云英手中,昴宿星官自他身后高升而起。
“叮铃——”
百丈方圆的时空瞬间凝滞!
秦越颤抖着手竭力挥响了金铃,堪堪挡住沈惊云的元婴一击。
他紧咬牙根,咽下喉间上涌的血。眼中一片晦厉之色。
-
禅宗的元婴修士深行站在崇一身前,一手持法杖,一手立掌于胸前,一圈暗金色梵文将一人环绕其中,锁住了来去之路。
他面无神色地看着崇一,平声道:“师妹既有天生法眼,不若与深行论一论,《大乘真经》中所见之法。”
因修炼《摩诃还一心经》而在心魔境中保持清醒的崇一,此时脑中却亦将定雷钟忘了个干干净净。
她看着深行,一双黑瞳渐转金红,忽而笑了开来:“崇一正有此意。”
-
“孟道友。”
“卫道友。”
孟飞白与卫暄对上视线,却只互道一声,陷入沉默。
在一起分明有许多话可谈论的一人,竟无一句多言。
几息之后,一人各怀心思,擦身而过。
各自没入大雾之中。
……
昏暗的雷泽之中,无数修士相遇。
或起争斗,或毫不在意各自离去。
然不论发出什么动静,都被无际的迷雾遮掩在百丈之内。
-
楮语已与断水剑分离。
在同行路上刚问完断水剑的话,一人便遇到了一位南山剑派的金丹剑修。断水剑径直抛下楮语拔剑。
那南山剑派的剑修似乎也忘记了定雷钟,不知他要争什么,但断水剑拔剑上前,他只能抵挡。然他看起来略略势弱于断水剑,断水剑赢他应当只是时间问题。
楮语稍作思索,便先行离去。
断水剑在遇到她之前只遇到了邭沉一人,因而没什么旁的信息可获。
楮语也不欲寻什么人,而是决定先寻雷泽中的那一棵雷击木。
楮语舒展玉衡垂云翼欲飞得更高些,而后施展见术。
忽然一道冷蓝色剑光穿过长雾,冲入她视线之中!
垂云术法印大亮,星火羽翼猛地一展,急急带着楮语向侧方避开。
剑光收势,长剑悬停于高空,玄色身影挺立在剑上。
寒意瞬时弥漫这雾气笼罩的百丈之内的空间。
星火羽翼却在熊熊燃烧,火焰炽灼的热流与长剑冰冷的寒意将这百丈割成近乎两方天地。
第一剑抬眸看向楮语,冷淡的眼中映着她身后羽翼明亮的火光。
“商子。”
如前几次一般,他先唤出楮语的名号。
声色清冷,如在冰水中淬过,穿过星火灼起的热流,传入楮语耳中。
楮语紧握争日匕看着他,星图大展,其余六座星官环绕她旋转起来。
声音微冷:“问仙道友。”
第一剑的目光在她手中的争日匕上落了落,转回到她脸上,再次启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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