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是魂魄状, 因为这些黑气形态各异,且看起来十分不稳定。
有与十四洲修士类似的各态人形,也有各种飞禽走兽、特征明显的妖修;剩下的还有许多楮语从未见过的形状, 有些能与她在书籍中所知的文字记载对应上,有些则真的全然不识。
但所有黑气皆有一点相同,便是形容狰狞。
楮语立时想起了方才意识模糊时, 将她环裹、让她觉得窒息的那些声音与情绪。
它们的来源,应当就是这满壁的被金印封锁、形容狰狞、挣扎着盯着她的黑气。
不过现下静谧无声。
这些黑气……且先称作魂魄。
即便这些魂魄看起来在对着楮语嘶吼怒嚎,也未能发出半点声音。
亦没能传来什么危悚的情绪。
似是因为被悬在它们身前的那一枚枚金印封锁, 才会如此。
那方才她所感受到的那些,又是为何?
难道当时它们突破了封印吗?
那它们又是如何重新被封印的?
楮语冷静地看着它们, 一边思索回忆一边环顾四周。
一圈金红色星华漾在她周身,正在缓慢地消散着,视线一点点变暗。
是她施术做了什么吗?
然而方才她整个人像是沉入深海,意识极沉,真的记不清到底发生了什么。
不过楮语可以肯定的是, 没有哪一道她所会的法术,会发出金红色的星华法光。
楮语垂在身侧的手指微缩,旋即分神查看自己的识海。
而后一眼便发现静水台变成了八层!
她这是在不到一日之内, 直接从筑基五层升到了筑基八层。
楮语面色惯常平静,心中自然地生起微微激动之情。
却倒没有觉得惊讶。
在海域上悟出张宿见术第一重时, 她确实明显地感觉到自己似乎隐隐捕捉到了一丝十分玄奥的东西, 有一瞬豁然开朗的感觉。
分明身处险境, 身、心、神却在那一瞬皆只觉极其松快,并异常清明。
施展见术一重“张”,将夔牛尾骨作东荒夔鼓的鼓槌之后,她还极其强烈地感觉到自己可以用张术点亮翼宿。
而后便真的十分顺利地、第一次主动点亮了一座辅星星官。
镜君道, 张宿见术极难。
而据她所知,寻常星修筑基时,多只有一两座星官,也似乎从未有过哪个金丹星修与现在的她一般点亮了七座星官的。
十四洲修士的境界自低至高为练气、筑基、金丹、元婴、分神、炼虚、混元,而后便是证道飞升。境界越高,所需要达到的修为越高。
此番争定雷钟,海域之中她不仅悟出见术一重,还点亮了一座星子数目极多的新星官翼宿,整整拥有了七座星官。
以她筑基之身,进阶得快,一连拔跃三层,确在情理之中。
思及此,楮语忽然滞了滞,再次回想起某个画面。
她第一次成功施展见术一重,即将夔牛尾骨作槌时。
星图似乎消失了……
可是后来施展见术点亮翼宿、在雷泽中寻找雷击木时,她清晰地记得视线之中仍有极其明显的燕颔蓝的法光,自己仍借助了星图的辅助才得以成功施术。
是错觉吗?
楮语压下一瞬上涌的各种猜测,以最快的速度恢复内心的平静。浅金色流光在双手指尖亮起。
继续一边注意周身环境,防备着这无数的被金印封锁的魂魄,一边分神查看自己识海的变化。
八层静水高台之上,金脉红叶早已恢复了原先的模样,安安静静地悬在正中的半空。
在楮语眼中,便是一如往常,依然没有半分变化。
楮语再看向倒扣如夜空的星图。
室、房、尾、张、昴、翼六座星官环绕心宿星官明亮高悬,整整六十枚星子金芒闪烁不断。并有自发运行的引星术引来的金色流光向这些星子撞去,没入星子之中,转化成更为精纯的星韵。
其余一十一座星官皆黯,看起来没有什么变化与异常。
不过这张巨大星图上的裂缝已尽数消失,完好如初。三年前的“旧伤”,终于完全恢复。
看着恢复完好的星图,楮语又注意到一个现象。
那些汇入星子的金色流光太少了。
金色流光象征着辰宿之力。
引星术能够将辰宿之力转化成星韵储存在她体内,早在她刚筑基之时,引星术就能自发运行。只要星子中的星韵没有储满,识海夜空中就会有无数金色流光划过天际,似流星般壮美。
可现下她尚有一十几枚星子没有储满星韵,且皆几乎都是空的。
引星术却只引来这么点辰宿之力。
而且,识海星图上,似乎还有什么别的不同……
楮语思索几息,还是暂时放弃入定进入识海天地仔细观察的念头。
入定进入识海天地,与她现在分神查看识海情况,差距太大。进入识海天地后,她不能够及时察觉到外界的变化,现下并未探清此处的情况,这么做颇有些危险。还是暂且作罢。
她此时查看识海,是为了寻找周身的这片金红色星华法光与自己的关系,以及为何会些金印封锁着的魂魄所“攻击”,又为何能“突破攻击”。
静水台拔高至八层,金脉红叶没有动静。星图恢复完好,仍是七座星官。
便只剩心法玉简了。
虽然并没有感应到《镜步天歌》有什么动静,她还是仔仔细细查看了一番。
然而除《杓篇·玉衡》中新展开的《翼宿篇》,确实没有别的变化。
没有展开新卷,也没有新篇章能翻开。
先前自金陵小境出来后,未点亮星官却展开的《参宿篇》,上面所写的还是那些内容,亦没有任何变化。
楮语默了默,将这几分注意从识海中收回。
似乎暂时是寻不到这金红色星华法光与自己的关系了。不过她隐隐觉得,应当就是它将自己从魂魄的“攻击”中救出。
她无意识地垂了垂眼,目光一滞。
旋即俯身伸手,拾起了落在她附近地上的东西。
她直起身抬起手来。
一朵枯花从瓷白的指尖落到掌心。
在净白手掌上,枯残的烟红色极其明显。
而在四周缓慢消散的金红色星华之下,它又显得极其黯淡,了无生机。
似有什么突然浮上楮语心头,长睫陡然颤了颤。
清脆的女声从记忆中涌出。
“我名辛夷!”
“商子是师父的契主,便也是我的契主,我不会伤害您!”
“您不来吗?”
是她吗?
怎么会……
可是无论在记忆中怎么寻找,都找不到自己与辛夷在海域分离后还有什么别的交集。
不知怎么的,楮语第一次有点害怕施展见术。
她便就这么抬着手,垂眸看着掌心的枯花,久久不动。
半晌,她弯下五指,虚虚将枯花握住。
星韵溢出指尖,浅金色流光将枯花与整只手掌都包裹起来。
然而她又滞了住。
此时心中生起的,是明确的惊讶。
她打不开玄字环。
她放下虚握着枯花的右手,抬起左手。
墨玉指环平静地戴在左手食指之上。
楮语再次施展星行术。目光渐冷。
玄字环毫无动静。
连感应玄字环内的宝物,也失败了。
楮语抬眸,周身的星华散去了大半,视线暗了许多。
她心念一动,展开星图,燕颔蓝法光率先亮起,而后,莹白细线迅速汇亮六十枚星子,金色星芒随之亮起,视线清晰明亮了不少。
楮语却未停,指尖微动,一枚枚斗转星移术法印带着注火术法在她四周自下而上结现,一簇又一簇半尺高的无根之火随着到处铺展的星官与星子而燃起。
火光耀耀,瞬间照亮整片空间。
楮语这才停手,重新审视她所在的这方空间。
目之所及,数不清的黑气化成的魂魄被金印封锁着,环成一圈圆形的“壁”,离她约莫有四五十丈远。所有的魂魄皆形容狰狞,一边挣扎着一边盯着她。
凝神看去,可见它们身后确实是有“壁”的。
因为魂魄太多,黑气颜色太深,原本又比较昏暗,所以遮住了魂魄身后呈深紫近黑色的壁。壁的下方笔直,高约百来丈,最上方弯曲成弧,是为穹顶,整座壁上闪烁着极其微小的细长曲折的电光。
至此,楮语回想起她最先听到的并不是那些从晦涩的低语而变成危悚的嘶声嚎吼之声。
窒息的感觉太深刻,因而她睁开眼后,先被这些魂魄吸引去了注意。
而她最先听到的,是正常的人声。
所言……皆与定雷钟有关。
先是两名男子的对话,再是一人之声。
那一人,应当就是定雷钟原主,步天尾君前辈。
楮语又想起方才查看识海时所见,当即施展引星术,感应此处的辰宿之力。
辰宿之力与灵气一样,存在于天地间。除非特别浓郁,一般情况下人不会有太大感觉。此时她施术捕捉感应,发现此处的辰宿之力确实十分稀薄。
如此,现下所见所感与先前所听相结合,应证了楮语恢复意识彻底清醒时的第一反应。
此处,应该是定雷钟内部。
一句话陡然再现于脑海之中:
“我这定雷钟,自然可镇世间千邪万煞!”
所以,这些黑气魂魄,皆是定雷钟所镇之邪煞!
楮语神色平静地看着它们。
虽然自己甫一见到它们,心中就有隐约的猜测,但是发生的未知之事太多,自睁眼到现在这短短不到半盏茶的时间里,她其实已查验了不少事,才终于轮到这些被金印封锁的黑气魂魄。
楮语又想起她在最后隐隐听到了一句:“师兄……此钟,莫要传与后人……”
她原以为定雷钟可能是师父带到现世。
那么那位被称为“师兄”的人,是师父吗?还是他人?
不要传与后人,显而易见与这些封印在定雷钟内壁之上的邪煞魂魄相关。
可既说了不要传与后人,木笺为何还是出现在万宝阁?玄元真君还是将定雷钟的消息大告十四洲?
疑惑接连生起,楮语立即尽数压下。
且先推后,目前更重要的是——如何从此处出去。
既知是落到了定雷钟内部,便也知晓她为何打不开玄字环了。
她甫一夺钟,便将振天铃与定雷钟皆收入了玄字环。而在那一瞬她又被定雷钟吸入了钟内。
因而,她应当是被困在定雷钟与玄字环的双重空间里了。
如何破局?
楮语内心却没有半分忧虑恐慌,依然神色平静地环视四周。
也并不急着施展见术。
在她悟出见术一重之前,每一次施展见术一重,她其实几乎都不知道自己会看到什么,只是想着看到所谓“关窍”,所谓不同之处。
能够成功施展,多半是运气好。
现下却不同。
她很清楚该如何真正发挥见术的威效,并将见术一重“见”与一重“张”结合起来。
她需要明确自己要“见”什么,欲“张”什么。
见之欲见,张之欲张。
才是为真正的张宿见术。
玄字环虽可存活物,但楮语并没有试着进入过玄字环。并未听闻过何人将自己装入玄字环中,她也尚不会空间法术,因而没有轻易尝试。
出入某一方空间的经历,只剩下出入识海天地。识海天地乃与她共生共存,乃她之领域,自然能够出入自如。
这定雷钟……
现下应当还不算她之物。
他人的法宝夺来之后需要炼化,从而加强自己与法宝的联系,才能够更轻松地使用法宝、更好地发挥出法宝的威力。
秦云英对振天铃的炼化就不深,甚至可以说是极浅,她才能够那般轻易地从他手中取走振天铃,没有受到一丝法宝本身的抵抗。
所以她要先在此炼化定雷钟吗?
可是定雷钟被她收于玄字环内,玄字环位于她手中,她位于定雷钟内。
玄字环与定雷钟所拥有的空间发生了未知的交融与重叠,形成了似乎无解的困局。
因此,她认为,炼化定雷钟并不能够让她出去。
破局之要,在于“空间”。
面对着环绕她满钟壁的邪煞魂魄,楮语毫无惧色,反而目光灼灼。
她想打开困锁的几重空间,直接回到现世。
定雷钟之争已结束,于她而言其实并不着急回到现世。
因而她还有一个更为猖狂的想法——
无有术。
无有术与空间相关。
且一十八宿功法中,只有此术分别为两座星官同时所有。
太微问星垣幻境之中,楮语最先见到灰衣男子与年轻的常陈子所探讨的,正是奎宿与木宿的功法同为无有术的问题。
奎宿属木,胃宿属土。
这两座星官分别位于楮语尚未点亮的《魁篇·天枢》与《魁篇·天玑》两卷中。
而《镜步天歌》新篇章的开启条件,就是点亮该篇章内的某一座星官。
经施展张宿见术主动点亮翼宿星官之后,楮语的修炼思维随之转变。
若她能够自悟,从而用张宿见术点亮奎宿或者胃宿,那么她还将再次展开一个新卷,除辅星功法无有术外,还能习得基础法术扶木术或者辛土术。
楮语将需握在右掌心的枯花别到发髻上,挺直本就笔直的脊背,眼睑惯性半阖,长睫低垂。
星韵溢出指尖,抬起双手,作所有法术皆一致的起印之势。
如何悟?
点亮翼宿之时,她回忆、捕捉所见的旁人御空之时的姿态、动作,被旁人带着御空之时自己的感受,以及她自己施展斗转星移术踏星穿行云间时的姿态、动作与感受。
现下欲悟无有术——
她回忆起自己开启玄字环、出入识海天地、出入金陵小境、出入各处结界时的所有细节与感受……
星图燕颔蓝色法光与宗服的燕颔蓝混融,已点亮的七座星官众星拱辰般环绕她旋转起来,整整六十枚星子不断闪烁着金芒,将她亦映成一颗天星。
识海夜空中,张宿星官替代心宿星官跃到中心位置,以某一种特有的规律缓缓旋转着。
与楮语一并,探索、捕捉着尚未点亮的那两座黯淡星官的独特与玄奇之处。
星图法光、火光、星光照亮定雷钟内的空间。
只见被金印镇封的无数邪煞魂魄与这些形容狰狞邪煞魂魄眼中身形单薄、神容平静的少女。
不见日月。
不知时间流逝几何。
……
星图法光忽然极盛!
星光璀璨,陡然结成的见术金印熠熠生辉!
三枚星子连成的新星官在识海夜空中高升而起!
同时也升起在楮语一对灼灼星眸之中!
而后一闪,变换到她身后半空!
崭新的无有术法印结现。
结现的瞬间,楮语消失不见。
……
“师妹!”
是祝枝的声音。
刚刚回到现世的楮语稳住身形,立定于实地。
祝枝是坐在原先太微隔室的位置等待的,楮语却出现在隔室外,因而她慌忙起身赶来扶住楮语:“你终于出来了!”
楮语立定的瞬间飞快扫了一圈,天光未暗,万宝阁用作琼阁会的这层已空无一人,只有祝枝与她。
“现下已申时,琼阁结束有约莫半个时辰了。师妹你在秘境中留了近四个时辰。”祝枝忙与楮语解释。她先飞快上上下下扫视了一番楮语,见着楮语似乎并无受伤,略略松了口气,脸上的惊忧之色却未褪去,反而愈发沉重起来,都顾不及问楮语遭遇了什么,而是语气略显急促地问道,“师妹,你可认识一只赤蛟大妖?”
楮语看着祝枝,目光微滞一瞬,心中立时生起一股不好的感知。
祝枝见楮语未答,也不意外,神情凝重,皱着眉快速补充道:“一刻钟前,城中忽现一只发狂的赤蛟大妖肆意伤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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