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农百草卷又从它主人手中落下, 打着颤被收入第一剑手中。
递还时,游畏秋只出于本能地重新握住,没有转头,也没有移开目光, 讷讷启唇:“我师妹……”
“她是步天宗弟子。”第一剑熟练答上, 神色与声色一致冷淡。
望向楮语的目光亦然。
游畏秋立时几乎无意识地复述出口, 声音低微:“小师妹是步天宗弟子……”
他的神色仍震愕又茫然, 望向台上的眼中却慢慢地、一点点地亮起了明光,一点点露出欣往与惊羡之色。
紫微顶没有如先前的任何一次般再次沸腾起来。
只接连响起无数同游畏秋一样的微弱的轻语低喃。
数千弟子既默契而又毫无默契地一遍一遍重复着同一句话。
许多人不由上前几步,想将台上的楮语看得更清;台上的那名弟子则不受控制地后退了两步, 下意识地觉得自己该与楮语保持更远些的距离,不可冒犯。
她竟是步天弟子……
轻语低喃声很快息去。
紫微顶再次陷入寂静。
太微十官弟子望着台上清瘦而又脊背笔直的女子,她自温和变得分外温柔的神色,她眼中的笑意、眼中的光与额间的天印共闪烁着。
所有震撼、惊愕、迷茫、不可置信的目光,皆一点一点地转变成了同一种惊羡之色。
她可是步天宗弟子!
她不是太微商子,也不是太微楮语!
是步天楮语!
敢问世间星修, 何人不向往那遥远巍峨的太白山!
高山览众星, 那里有星修万法之根,是名盛宇内的无上仙尊传法得道之处!
六千年前乾洲的这十四洲第一大盛宗, 是当今拥有同样名号的昆仑根本难以比及的!
乾洲, 乾洲, 何为“乾”?
天为乾!地为坤!
那是天洲之山!天洲之宗!
才敢以“步天”为名!
整整六千年, 即便传承破碎、籍载残缺,短短“步天”二字也是十四洲最盛大的传说!
这传说遥不可及,提及时更总伴随叹息。
隔着漫漫时间长河,生于和平之世的闻者也终究难以生起如何强烈的共情。
可此时此刻,有人立身传说, 正正站在他们眼前呢?
她如此真实、清晰,就在他们目之可及之处!
他们还如何能不动容!
如何能如只听闻传说时一般不生起任何强烈的情绪!
世间星修纭纭,她本就是天之骄子。
如今,还师承于传说中的盛宗!为步天宗最后一位弟子!
什么太微商子,太微楮语……
可笑世人还曾将她同北斗小商君作比!
万般皆抵不上“步天楮语”四字!
紫微顶寂然无声,只有数千弟子自己能听见的愈来愈猛烈的心跳声。
这数千颗心中激潮澎湃,几乎翻涌成覆天之势!
天风过境。
风中传来观星殿外平台高座上定一真君的一声轻叹。
月初亢君定下楮语代毕君月离开设苍天官早课之事后没几日,门内四位师叔便都分别收到了楮语所赠的心法玉简,提前知晓了她的身份。
她不谦不傲,向他们请教今日开课事宜。他们也就着玉简重修那几道法术,学成后相助刻写法诀,才在今晨刚好完成了近三千枚新的心法玉简。
也做好了接待北斗峰那几位老熟人的准备。
定轲真君抬手拢了下被风吹动的银灰长发,主星功法为空间之术胃宿无有术的他,体质特殊,浑身容发浅淡。
他微垂着眼,纵是向来寡言,此刻也不由低声:“得此子,已非太微之幸。”
定一真君望着远处台上侧对他们而立的楮语,如月初乍闻她师承时一般,脑海中再次浮现几月前他亲自去玄洲接这位小辈时发生的事。
当时他与同行的几位小辈正谈及步天之事。
他问道,若生在六千年前的步天,大劫降世,他们当如何?
意料之中,他们虽皆向往盛宗步天、羡慕六千年前能够拜入步天的弟子,闻问却都愣了住,一时不知如何回答。
只有刚从莱洲被带回的楮语答上了。
她道,她未能生在六千年前拜入步天。
但若此生有幸踏破虚空,她必竭尽全力,厄大劫于初生,保诸位先辈之命。
当时年轻弟子的声音清冷平静,又暗含坚定与决绝。
令他意外与叹惋。
不曾想,竟真是步天弟子。
定一真君偏过头,同定轲真君对视一眼,微笑接道:“是也。得昭微,非仅我太微之幸。而乃天下星修之幸。”
台下。
众太微弟子也终于爆发出高呼之声!
“我们小师妹师承步天昴君前辈!”
“小师姐是步天宗弟子!”
群情激昂。
人声鼎沸。
紫微顶周边风云都退散了数十丈方圆去。
与初闻楮语七日筑基时不同,与初见《玄元仙鉴》将刚刚筑基的她直接列为琴心榜第一时不同,与九野小试问峰斗时不同,与听闻她要代毕君月离开设苍天官早课时不同。
此时此刻。
没有一句质疑!
没有一声求证!
她站在台上,能够以筑基之身展现四道比他们所学更玄奥精深许多的法术法诀,便已毋庸置疑!
世间星修,无论再慕强好胜、虚荣弄假之辈,也绝不敢乱道一句自己是步天宗弟子。
她站在台上,能够温柔而骄傲地说出她是步天宗弟子,便已无需求证!
楮语平静地看着台下激动的众太微弟子,听着他们口中冲出的无数声“步天”。
他们的震撼之情、对她的惊羡之情,毫无保留,尽数显露在面容上,流露在语气中。
这一刻,她忽然知晓了师父为何来到现世多年却一直未将《镜步天歌》传于太微门或者北斗峰。
她幼时那么爱听师父一边喝酒一边讲修界风情轶事,施法时更总是看得目不转睛。
师父如何能看不出来她有入道之心?
没有早早带她入道,想来是因传承之任太重,道途太漫长孤独……
不忍心。
没有早早传法于外,则是因为师父并不是步天的最后一位弟子。
她才是。
楮语没有动作,如方才的每一次般只静立着,等待激动的众人自己安静下来,她再继续她的早课。
恰在这时,她忽然对上了满场数千双眼中,最冷静、且冷得显漠然、不含任何情绪的一双眼。
第一剑持剑而立,身姿挺拔。
周身仍空着约莫一丈方圆的无人之地。本在他身侧的游畏秋也离了他几步,与孟飞白、尉迟照激动、欣喜地说着许多话。
只他一动未动,一言不发。
对上她视线的瞬间更直迎而上,银灰霜雪色的瞳孔中无波无澜。
然后他便看见……
她对着他忽然一笑。
眉梢唇角弯起,星眸中绽放熠熠明辉。
楮语立于台上,可见紫微顶上青天无际,青天之下白云万里。
许是台下众人皆太激动,而第一剑太冷静漠然,长身独立,叫她难以忽视。
许是她刚道出了那几句深藏于心许久的话,此刻心神松弛,如饮酒之后微醺般快意自如。
拂过的风也太温柔。
于是她忽然就想到,这位华山名剑如此直勾勾地看着她。
应当是——更想与她论剑了。
她便笑了。
-
楮语开设苍天官早课之事,太微众弟子将消息守得很好。即便负责编写《玄元仙鉴》的玄元书会在门内有消息渠道,也在玄元真君的口令下守了半个多月才将消息放出。
游畏秋会告知第一剑,则是因为第一剑赠剑与楮语,且其本身一心向剑,冷漠寡言,不是多嘴好事之人。玄元书会将消息传出落雁泽前,华山除了第一剑,确无一人知晓半分。
而今日楮语是步天弟子之事,早课还未结束,消息便已传出,瞬间轰动十四洲!
因为《玄元仙鉴》风云榜再一次为她一人而更改!
风云榜一月三期,一旬一期。
十月下旬的风云榜早已放出,今日为十月之末,不是放榜之期,十四洲修士却看见它忽然变更了内容!
十月下的风云榜第一本就是楮语,她的名字之后,内容为“太微门筑基弟子,‘商子’,古今第一位琴心境生天印的星修。十月底将在太微门内开设早课。”
现下变更之后,楮语的名字后只剩短短五字。
风云榜,十月下。
一:楮语。步天宗弟子。
短短五字,却比千字万字更有力,当真搅动起十四洲漫天地的风云!
太微众弟子的名牌中更是瞬间涌进无数传讯。
不论熟悉与否,但凡与太微门人交换过弟子名牌,皆顾不上任何,便是知晓不可能收到回复的人,也传讯来询问相关。
早课结束后,太微弟子回讯回得头晕眼花。
内容倒十分一致,简短,明确,肯定:
她是步天楮语。
不到半日。
除了几乎隔绝于其他洲的莱洲,各洲各陆的每一处,都充斥着“步天楮语”四字!
-
中洲之东,巍峨神峻的广阔银白山脉间,有一座危危大峰名为北斗。
北斗峰巅,观星台上。
二人着玉鈫蓝道袍,老者立于前,年轻弟子立于后。
“果然……”
貌近古稀的老者自《玄元仙鉴》中收回注意,望向远处连绵山线上的茫茫白雪,长叹一声。
他身后的年轻弟子却一个踉跄,险些跌倒在地。
老者回身,一双肃厉的眼直直看向年轻弟子,不怒而威:“怎么,她是步天之后,你便心生退意、不敢与之较量了?”
秦云英稳住身形,却一时只愣愣望着老者。
“这般心性,也怪不得她夺走振天铃与定雷钟。”老者看着他,语气和缓,言辞却毫不留情,“光衡,北斗数千弟子,资质好的不止你一个,吾大可以换一人培养。”
秦云英垂眼,双手紧握成拳,不敢答话。
-
当夜,楮语弟子名牌中的无数传讯里,冒出了一条和她仅一官之隔的人的讯息。
楮语轻摁了摁眉,随手打开。
“特备玄元酒楼玉溪云、梦千山、庆阳春等名酒,以及我的珍藏秋鹿白、南江雨。
同第一剑在邀月谷公孙树下等候师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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