枯叶落在了地上
通体金黄的鸟儿在枝头抖了抖细长的尾羽，像夜色里坠落的星光。
不远处的破庙看起来荒废已久，荒草丛生，屋檐一角已经塌陷，蒙尘的砖瓦四散了一地。微弱的火光晃动在毁坏的佛像上，为它重新镀上了一层金箔。老乞丐佝偻着身躯坐在边上，双手交叉兜在袖中，双眼紧闭，嘴唇泛着黑紫色。
‘吱呀——’
仅剩的一扇门发出支离破碎的□□，在夜晚显得尤为刺耳。
青光一闪，一柄剑从黑暗里刺出，直奔老乞丐的头颅而去。鸟儿歪歪头，黑豆眼一眨不眨地盯着犹似分毫未觉的老人。
‘铛’的一声，剑身断为两截。
少年持剑挡在老人面前，左手仍拿着半个馒头，黑夜里的敌人不再隐藏行踪，柄炳利刃出鞘，他却毫不在意，对着地上的断剑出了神。
僵持的局面没有持续太久。面对着眼前这样一个单薄的少年，断剑带来的恐惧很快就消弭，很快就有人按捺不住，与同伴对视一眼，挥剑冲向前。
少年终于抬眼，脚下云步一旋，或撩或挑，招数平平无奇却威力十足，抵挡住数人的攻击。
领头的黑衣人稍退一步，敏锐地发现少年似乎在顾及着什么，大多时候都在被动的格挡，从未让剑势伤到他们一分一毫。
对敌人还如此仁慈，真是愚蠢，他冷笑一声，在其他人缠住少年时，从侧方越过，直接向老人飞身而去。
接近了！想到事成之后丰厚的报酬，他眼中闪出贪婪的光，长剑就要刺向前方！
‘呲——’
剑身穿透血肉。鸟儿啼鸣一声，扑腾着翅膀飞起，屋内高大的黑影轰然倒下。
少年毫不留情地拔剑，血沿着尖头一滴滴落下，再回头，已然双目赤红。
沈云融此刻是有苦难言。今天本是多么阳光明媚的一天啊，她本来应该睡到日上三杆，然后开开心心地去隔壁小雀那顺两个苹果，可惜天不亮就被族长大人赶来找什么劳什子的程先生，都飞一整天了。
她委屈地扇扇翅膀，又飞高了些，来之前娘亲可没告诉她会遇到这么危险的事情啊。
小巧的黄玉鸟还在胡思乱想，耳边的嘈杂声音却慢慢停息了，她好奇地往下瞄了眼，顿时全身的羽毛都炸了。
为什么会正对上一双血红的眼睛啊！
沈云融转身欲逃，却怎么也快不过飞来的剑气，长长的金黄色羽毛缓缓飘落，夜空里传来尖锐的哀鸣。
老乞丐倏地睁开双眼，闪身出现在少年背后，只见他右手一晃，轻点几下，少年便保持着挥剑的动作定在原地，再无法行动半分，老人再次伸手，用食指关节处在剑身上轻轻一敲，血液随之被震落。
做完这一系列动作，老乞丐慢慢吞吞坐回原位，低头咳嗽两声，而后开口：“孩子，下来吧。”
话音刚落，金色光束便坠落在地面，烟尘四散，露出少女的模样。带着点婴儿肥的脸上满是不可置信，那双眼睛带着愤怒，一点点被蚕食，蒙上云雾，似乎下一秒就会冒出水光，又为倔强所制止，那双眼的主人微微颤抖，尽己所能地展现着恶意，生疏而又刻意，没有丝毫的威慑力。
池月永远忘不了当整个世界的血色褪去后他撞进的那双眼。云雾缭缭绕绕，纯白透彻的东西，缠上了就再也挣脱不掉。
起初那股酸麻的劲慢慢散去，他在原地怔了半晌，才拖着步子回到角落阴暗处，抱着剑蹲下，小口小口地啃馒头。
沈云融深吸一口气平复心情，向老乞丐恭敬行了一礼，道；“程先生，方才失礼了，您有何愿望，云融一定尽力达成。”她感受到老人身上流逝的生机，来之前娘亲未说出口的叹息此刻已全然明了。
这是娘亲的故人，所以哪怕刀山火海她也愿意去闯上一闯。
“咳，那我也不多客套了。程某这一条命贱如草芥，也没什么牵挂的，唯一放不下的也就是这孩子。姑娘，你愿意与他同行一程吗。”
小姑娘僵在了原地。
程光曜失笑，柔声道；“你娘告诉我，你是黄玉鸟族这一代最优秀的孩子，方才你也看到了，若是就这么放他一人出去，怕是会出大乱子，你愿意接受这份重任吗。”
最优秀的黄玉鸟吗小姑娘有些飘飘然，一听说自己接到的是这么重要的任务，心里顿时涌起万丈豪情，当即板正了小脸，严肃道：“吾辈义不容辞！爷爷你放心，请告诉我该做些什么。”
程光曜招招手，池月便走过来，一声不吭的将剑放到他手中。
“此剑名为赤月，嗜血，能压制他的只有遗失的剑鞘，可要想在这偌大世间寻一柄剑鞘，无异于大海捞针。”程光曜说着突然一顿，眉头紧皱，像在强忍着疼痛，缓了一会后重新开口，““若是终究无缘，就劳烦姑娘将此剑断了吧。”
这些话像是耗尽了他所有气力，程光曜的身子逐渐僵硬，他想要抬起手摸摸那个男孩的头，想向他说声抱歉，却控制不住肌肉的颤抖。
突然，一双手小心地托住了他的手腕。池月半跪在地，微微低头，将程光曜如以往一样宽大厚实的手掌放在发顶，充满依恋地蹭了蹭，又轻柔地放回手中交叠紧握着。
光终究是散了。
后面发生的一切沉默又理所当然。挖坑，掩埋，立碑。沈云融没有刻意使唤池月，她只是看着他从一开始的茫然无措到认真的学着她的一举一动，努力地给老人创造最后的安稳。
像被遗弃的小狗，她想。
月挂中天，一如既往的悲悯皎洁。两人对着无名的土丘行了大礼，都在心里暗自许下对逝者的诺言。
池月将从刺客身上搜来的东西小心收好，想了想，又出庙走了一趟。
沈云融也没理他，独自抱膝蜷坐在屋顶上，望着月亮发呆。
不知过了多久，有人拍拍她的肩，她懒散转头，见了用一荷叶清水装起的月亮，和认真到几乎执拗的脸庞。
“池月。他叫我跟着你，那我以后，就是你的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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