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环积了厚厚一层灰,隔着门缝,足以窥见里面的荒凉。若不是亲眼看到,沈云融是怎么也想不到处处繁华的处州城里还有这样的地方。
施缇说,孟音与她曾是青梅竹马的关系,两人家住对门,素日里往来得多,在她进入佩兰阁之前,两人曾有过约定,而她如今托沈云融寻人,也不过是想当面问他一句,好断了日后念想。
沈云融犹记得当时施缇话语中的决然,参杂了许多她自己都意识不到的悲伤。
这个孟音,对施缇来说一定很重要吧。
她本想着寻孟音的家人,打听他的消息,只是如今这前断壁后残垣的,一点线索也没有,她该如何查起?
池月向前一步,“云融,那边有人。”
沈云融扭头看去,不远处一个老人扶着墙,慢悠悠的从屋里出来坐在门口,瞧着腿脚不便的样子。
她上前问道,“爷爷,您知道这家人去哪了吗?”
“他们家啊,早就搬走哩。”老人面容慈祥,脸上带着岁月的痕迹,“儿孙出息,做父母的也要跟着享福咯。”
沈云融犹豫了一会,又问,“那您认识对面那户人家吗?”
老人叹息道:“你想问的是施丫头吧,那丫头打小就是个美人胚子,又乖巧懂事,咱们这些街坊邻居都心疼得紧,怎么就摊上这么一个爹,几两银子就把姑娘卖了,造孽哟。”
大约是人老了,往事如流水滔滔,说起来总没个完。两人又陪着老人家絮絮叨叨了许久,方才告辞离开。
午后阳光正烈,街角支着许多茶棚,供行人歇脚遮荫。茶铺里,说书人坐于台上,一折扇一醒木一茶盏,引来许多人驻足。
池月意外地喜欢喝茶,端着茶碗品得像模像样,而沈云融的碗里半点茶沫子也没,白花花一碗水一眼能望到底,实在叫嗜茶之人扼腕。
沈云融手指蘸了点水,在桌上画了两个圈,“所以,施缇和孟音本来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的一对,后来施缇被她那个混蛋爹卖给佩兰阁,孟音一家搬去皓阳,他们分开前约定,待孟音出人头地后给施缇赎身,再续前缘。”
“我们已经知道人就在皓阳,为什么还要打听这些?”池月不解。
“你不懂啦,如果我们什么都不知道,直接找上门,人家却早就娇妻美眷在怀,把施缇忘得一干二净怎么办?知己知彼,我们得先知道这个孟音是个怎样的人。如果他真的辜负了施缇,哼”
沈云融冷哼数声,恶狠狠地把其中一个圆划成两半。
池月缩了缩脑袋。
台上说书人似乎已讲完了一个故事。他捧起茶盏喝了一口,摇头晃脑地捋捋胡子,好一会儿开口道:“各位听客热情高涨啊,那老朽就再讲一个”
醒木一拍,台下人精神一振,说书人说道:“大伙都知道,咱们大轩这些年来可谓是人才辈出,当然,这多亏了当今圣上励精图治、勤政爱民、重视科举”
底下有人哄笑,“说重点!”
“好好好,”说书人乐呵呵应声,随即正色道,“最近咱们处州城也出了个不得了的人物。此人出身平平,一朝放榜天下闻名,皓阳权贵纷纷打探这少年探花郎孟音是何许人也。”
“孟音此人不仅有逸群之才,更有潘安之貌,听闻其才识并不逊于状元郎,只是年纪尚未及冠,圣上惜其才,恐盛名摧之,故定为探花。当然,小老儿可不敢妄揣圣意,此事不过是道听途说,未有定论。”
“不过,咱们处州城这位少年探花郎风头大盛,成了皓阳贵女夫婿人选第一人倒是真的。”
又是一顿笑声,还有个别人浮夸地捂着胸口,做出一副“此等好事怎么轮不到我头上”的表情。
“哎,还有更精彩的,诸位可听好了。按照规矩,圣上于琼林苑宴请诸位新科进士,孟音不胜酒力,提前离席,在金明池边遇上了当今圣上最宠爱的宣宁帝姬。据说这位宣宁帝姬十分好奇探花郎的风姿,偷偷出宫只为了远远瞧上一眼,没想到一眼误终身啊。”
“金风玉露一相逢,才子佳人的故事,就此展开咯”
——
沈云融觉着她如今最讨厌的一句话便是“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故事讲到一半,把人的兴致全然勾起又硬生生截断,这感觉就像吞了个钩子,在腹中反复抓挠,搅得人痛苦万分,硬是不肯给个痛快。
那日说书人“探花郎遇帝姬”的故事只说了个开头,就笑呵呵地丢下这样一句话,收摊走人了,害得她这几日什么也没做,日日蹲守茶铺。
那日金明池边初遇,帝姬对那位清风霁月的探花郎一见倾心,发誓此生非他不嫁,而孟音也对敢爱敢恨的帝姬暗暗动了心,奈何孟音已有结发妻子,自此展开一段虐恋情深。
故事已发展到高潮,据一同听书的茶友所说,今日讲的应该是原配自请下堂,成全两人感情的戏码。
沈云融想听书,池月就陪着来,她和茶友激烈地探讨剧情,他就在一旁捧着茶盏神游天外,他人的爱恨情仇半点没入耳。
台下听书之人的神情也着实有趣,欣羡有之,钦慕亦有之,大都只为听个乐呵。
今日却有例外。
池月的余光里出现了一个少年的影子,阿由站在人群之外,双手交叉于胸前,眉头紧蹙看着说书人,面露不耐,他似乎也看到了池月,微微怔愣后转身出了茶铺。
池月拉沈云融的衣袖,无奈后者忙着义愤填膺,没有时间理会他,他与伙计嘱咐了两句,跟着阿由离开了茶铺。
阿由不紧不慢地走在前,池月在后,没有上次追与逃的紧张气氛,两人默契的隔着一段距离,相安无事。
阿由入了松和堂,不多时拎着一包药出来,他慢悠悠地跨出门槛,下巴微昂,抬起药包冲池月晃两晃,投来一个漫不经心的眼神。
颇像客栈老板心尖尖上的宝贝斗鸡。
池月假装没看见。
又跟了一段路,阿由进了一间小院。院门敞着,池月却停下了脚步。
阿由从门后探出一个脑袋,冷哼一声,“杵在这做什么,我家不缺门神。”
院里摆着石方桌,墙脚堆着柴火,小院朴素但十分整洁,处处透着家的温馨。
池月进门后,阿由也没理他,蹲在一旁煎药。
屋里传来细碎的咳嗽声,片刻后落了清脆一声响,听着像是瓷器碎裂的声音。
“娘!”
阿由面色大变,他猛地窜起,顾不得炉里还煎着的药,直直往屋里冲。
池月捡起被甩在地上的小扇,学着阿由的样子,小心的控制着药炉的火候。
院里药香弥漫。
阿由喂母亲喝了药,哄着她睡下,蹑手蹑脚地合上门,他看向坐在石凳上望天的池月,面色复杂。
池月本来洁净的白色长袍染上了大片的污渍,不知是沾了炉灰还是地上的泥。他本来已想放弃这炉药,乘天色还不晚,再赶去松和堂一趟,出来却发现池月毫无形象蹲在地上,往炉里扇风,脏兮兮的手还往脸上抹了一把。
他在佩兰阁也见了不少江湖侠客,没有一个傻成池月这样的。
“喂。”他坐在池月旁边,恶声恶气道,“干嘛帮我。”
池月瞅他一眼,“云融告诉我了,是你将我被困的消息传给她,多谢。”
阿由没吱声。
良久,他问了一个毫不相干的问题,“你觉得公孟音是个什么样的人。”
池月垂眸,漠然道,“他是什么人,我不在乎。”
“你!”阿由眉毛倒竖,不一会又平静下来,只气呼呼道,“你怕不是只在乎那个沈云融。”
“是。”
阿由气笑了,“行,你不在乎,自有人在乎。走吧,天色不早了,随我去见你的沈云融。”
说书人早已离开,茶铺里余了零零落落几人,沈云融不知从哪讨来一盘瓜子,支着脑袋无聊地磕着。
看到池月,她来了精神,直起身子挑眉道:“回来了?”
刚听完书,伙计就给她传了话,左右无事,便多坐了一会,只是没想到等回来的除了池月,还有一位不速之客。
“哟,这不是阿由吗,来听说书?可惜人都散了,明日早些吧。”
阿由冲她翻了个白眼,“你以为谁都跟你一样,尽信些道听途说的东西。”
沈云融啧一声,丢掉手里的瓜子皮,“懂了,来挑事儿的。”
“别浪费时间了,直说吧,”阿由面色一沉,肃然道,“你们要调查的事情,我都知道。”
——
几人的闯入撩动了小院幽寂的夜,烛光微动,投下的光晕竟还没有窗外月色来得敞亮些。
施缇的声音隐隐约约,叫人听不太真切,“你是他派来的。”
阿由垂头,低声应了。
施缇安静地看着阿由,又像是想从他身上看到另一个人的影子,她脸上浮现出一个微笑。
“阿由,他没有忘了我,他还记得我们的约定是吗?”
阿由急切道:“当然了,红提姐,公子他从来没有忘记过,他”
“他与帝姬一事,可为真?”
“帝姬确有意招驸马。”
沈云融攥紧了池月的衣袖,别开脸不忍再听。
阿由闭上眼,静了许久,终于哑声道,“红提姐,你可知大轩律法严明,在朝官员凡宿娼者,轻则受棍棒之刑,重则罢官免职,永不录用,甚至祸及子孙。”
“自他走上仕途的那一刻起,他与你,便再无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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