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寻不知是什么泼天富贵,皇帝此后再没说过话。
她等了一阵不见下文,悄悄抬头看去,他已不知何时阖眼了,更不敢追问,怔忡间离开了皇宫禁院。
回去后,继续休她未休完的病假。
仍是每日精神不济,做什么事情都提不起兴致,怏怏的,病榻缠绵中。
大夫说是心病,吃药不管用,她不信邪,照着之前的方子抓了几幅药煎来吃了,果然不见效果,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其实知道解药是什么,灵药在哪里,但是……不可得。
未几,正睡得不知昏天暗地的时候,忽的听见了丧钟。
耳熟的丧钟,来自坐北朝南的紫禁城所在方向。
臣寻自梦魇中惊醒,误以为自己是不是病情加重,开始出现了幻听?且由它。
谁知天未亮,街坊邻居已奔走相告,大齐的天,真的又变了。
等了三十年,坐上皇位却不过三个月的太子,终于为他的纵情狂欢付出了惨痛的代价。身体被美色酒气掏得太空,不过一场落水,竟就此一病不起了。病势来得汹涌猛烈,转眼弥留。
回光返照那晚,皇帝心里明白自己大限将至了。回首过去三十年,脑中空空如也,竟没一件值得回味和称道的事情。而后宫佳丽那么多,也有过宠爱的女人,还有那些臣子、内侍,对他嘘寒问暖的体贴人也不是没有,但这种时候,他却也一个都不想见。皇帝心如明镜,围在身边打转的,就没一个是真心待他好的……慢着,等等!
还是有一个。
那个人就像是淤泥里开出来的一朵芙蕖花,纤尘不染,清新高雅,不争不夺不攀不交,淡泊名利。
他从未见过这样的人。
寒窗苦读多载才有了出头的机会,可怎么就那么不思上进呢?
皇帝,遂,急招臣寻入宫见驾。
其实新皇落水后病情急转直下,朝中几个重臣一得了消息便开始盘算了。私下一番商量,便斗胆共同觐见,劝皇帝想一想接班人人选,以防不测。
那时候正是上半夜,新皇还没到弥留之际,但是经这些人这么一说一逼,倒给气得命去了一大半,再无转圜余地。
传召臣寻便在下半夜。
情绪稳定下来后皇帝也看开了,一开始确曾有心想问问臣寻对立储的意见,后来真见到人了,心里反而自有了主见,便再未问出口。
自成年起太子就未缺过女人,可惜他女人虽多,女儿生了一屋子,竟然一个儿子都未为他生下。
登基不过三月的皇帝龙驭宾天,留下遗诏,令堂兄肃王接任大位。
并且他还特意指定了传旨之人为原太子近臣、吏部郎中房季白——这就是太子说的要送给臣寻的泼天富贵。
拥立之功,第一等功臣,新君定会重赏她,就像太子初登大宝后就立刻升了臣寻的官。新皇还会万般信任她,成为当朝第一权臣指日可待。
本为她长远打算。她还年轻,进入翰林院不过三年,当年父亲一来就让她做正六品侍读已经招人嫉恨,平素多对她使绊子,所以新皇想徐徐扶持她。一朝天子一朝臣,季白会追随他,做他一辈子的宠臣,可惜……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就想,她以后没了自己,仍旧能过得很好。所以,将她送给另一个新君。
这件事情令满朝文武一片哗然。
命肃王接任大位也就算了。新皇如果驾崩,他没有儿子,能接大位的只能从他的堂兄弟表兄弟或是在世的叔伯中去挑一个。而肃王虽然被先帝养废了,但却跟皇上亲近,又留在京城的,近水楼台先得月——这在诸大臣的意料之中,但也并非绝对,毕竟皇族枝蔓众多。
所以,满朝文武都认为传旨的人,才是那个起了决定性作用的人。
连肃王也是这么想的,因此他接位后第一件事情便是狠狠回报了这位大功臣,对臣寻大加封赏。
朝中的权势也已暗自倾斜,臣寻无疑成了年轻官员们簇拥、攀附的新贵,隐隐成为一股可与大齐朝元老权臣们抗衡的势力。
臣寻尚不知自己的分量已在君臣的心里大大不同,她浑浑噩噩,只觉得一切都好像是在做梦,梦中她有了资格上朝,位列金銮殿。而她站在殿上,见御座上,新皇的面目逐渐由模糊变得清晰。
是肃王。
不是前天晚上急招她入宫见驾的太子殿下。
肃王脸上,堆满了志得意满的张狂笑意,与往日给她的温文、平和和怯弱的印象大相径庭。
群臣都来向她道贺。
“房大人一早就往肃王府递拜帖,特立独行,我辈还道大人您只不过是与肃王志趣相投而已,原来如此深谋远虑,实在叫我等佩服得五体投地啊,哈哈哈。”
“是啊。这拥立之功,某原以为会连升三级,没想到……”
“葛尚书,您没想到连升了六级是吧?房大人一步登天,眨眼间就与您老平起平坐了,哈哈哈。”
“可不是嘛?这可比后妃为皇上生了个儿子还升得快呢。年轻人,前途不可限量哟!”
……
围在身旁说着恭喜贺喜的人,真心的、假意的、恭维的、讽刺的……打量她的目光复杂难辨,臣寻如芒在背。
有人看似随意地笑问她怎么忽然想起要去跟肃王亲近?
要知道肃王向来懦弱无能,早被先皇一家养废了,百官向来没将他放在眼中。
这个问题敏感至极。
如果有其他王爷试图夺权,有权臣与之勾连,那弄不好,太子的死就是一个惊天大阴谋,而幕后策划人便是她和肃王。
臣寻回得半真半假,“无意中对肃王府上一个丫头一见钟情,有心求娶。谁知道自己不中用,去了几次也没好意思向王爷开口,不过我也怕王爷说我索贿啊,哈哈哈。”
问话的和听八卦的,都对这个回答大感意外,但也不方便追问,调侃了几句便散了。
臣寻才松了口气,杨问挨过来,盛赞她高瞻远瞩,目光长远。
臣寻有口难辨。
杨问待她的态度也有了微妙的不同,两人一同前往奉天门参加新皇祭告上天仪式。
国不可一日无君。
太子逝去的第二日,肃王便即位了,登基大典则在后面徐徐上演。
杨问背脊稍弓,好似在侧旁为她引路,还悄声道:“若是你想进入内阁,老师可为你奔走。”
前朝封赏完毕,接着就是后宫。
肃王妃李娥成了皇后。
这在意料之中。
不过,本以为新皇三宫六院会很空,但是却听说皇上还封了个女子,即将接入后宫同皇后相伴,让大伙儿小小诧异了下。
肃王好男风一事在京中传得有鼻子有眼,才封赏的吏部尚书便是新皇的入幕之宾。难不成之前的传说都是假的?是新皇故意做给世人、做给先帝一家子看的?
便有好事者去打听了下,得知新皇确实还封赏了个女子,不过这女子乃是皇上还在潜邸时就已收入房中的人,据说是皇后亲自推荐给王爷的,是她的一个远房表妹。
原来如此。
新皇不喜女色,皇后找个女人跟自己作伴,不然偌大的后宫晚上凄清空旷,无人作伴,怕是会害怕得紧。
朝臣对这件事私下议论了几句后,便再没了兴趣。
若先帝不出事,肃王可能一辈子都只是众臣心里一个笑话。大家只当他是先帝一家豢养的一个逗乐子般存在的人物,地位如同一个太监、宫女、伶人那样的存在。他不过命好,被天下掉的馅饼儿砸中了,走了狗屎运才坐上的皇位。本质是庸碌之辈,国家大事还需倚仗几位权臣做主。
众皆认为这样的皇帝,会比前面那位短命皇帝会更好伺候,以及,更好糊弄。于是,臣工们同样志得意满。
新皇登基、给堂弟守孝、封赏前朝后宫、改元建新……臣寻身为新任吏部尚书,也不是光看着礼部忙乎了,她要熟悉尚书的职责,要与同僚亲近,要重新分派吏部的事务,以及还要安排新君指定的新的人事任命,同样忙得不可开交。
这日筋疲力尽刚刚回到家中,夏富贵突然找上门来,急得满头大汗,“大人,您可快去劝劝主子吧,他就要入宫做妃子了,我们怎么劝都劝不住!”
此时臣寻才知道那个被册封为惠妃的“女子”便是夏漪涟。
“他疯了吗?”
“我和红线也觉得他疯了!本来跟他一点关系都没有的,结果他昨日入宫去见了肃王妃一趟后回来,不久宫中就来人宣旨了——这很明显是他自己讨要来的。皇上封他做惠妃,主子他马上就要被接入皇宫了!”
荒唐!荒谬!
臣寻气得浑身哆嗦,事不宜迟,她不及脱下官袍,立刻往肃王府跑。
结果扑了个空。
人已经被宫里的人接走了。
一入皇宫深似海。
再想要脱身离开,难如登天。
臣寻追到宫门前,只来得及看见那顶挂着红色围子的轿辇没入深红幽邃的高大宫墙,心如刀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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