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月坐在软轿内,脸颊如冬日的雪花般冰凉苍白,他蹙着眉,忍下了到喉口的恶心感。
在林木提出让软轿送他去松鹤院的时候,离月考虑过拒绝。
只是松鹤院离他的小院实在有段距离,加上他身体并不算好了,只是强撑着一口气,这一口气大约是不能支撑他一路走到松鹤堂。
且,走得太慢,耗费的时间过久,那两位可不会等他。
离月想到梦中的种种遭遇,眼底带着深切的不甘与疯狂滋长的的野心。
他出身不好,他羡慕更嫉妒那些天生就拥有数不尽资源的天之骄子。
尤其是,他们总是对自己这样想往上爬的人表现出高高在上的鄙夷不屑来。
凭什么?
过了许久,轿子平稳落在了地上。
林木抢先一步到了轿门前,掀开布帘,目光触及仙姿玉色的少年的瞬间,严肃冷漠的脸霎时换了个表情,变得温柔又隐约带了狂热:“小公子,到地方了,前面的路要您自己走。”
原本不情不愿,因为争不过别人所以被派来做自己为的苦差事的两位抬轿小厮,早就红了脸,目光闪躲,却又不自觉地站在离少年近的地方。
在林木同少年说话的时候,他们第一次不顾尊卑,对这位国公爷信任的亲卫又嫉又恨。
他们头昏脑胀,心底乱糟糟的,就在这时,近在咫尺却渴望不可及的仙人小公子却一转身,往他们这边走来。
两人浑身僵硬,膝盖发软,鼻尖是清幽的香气,他们不由自主低头,眼睛几乎不敢直视小公子让人头晕目眩的容貌,眼角余光却能看见灰青色斗篷包裹着、仅仅露出一点的玉色肌肤。
他们听见小公子轻缓的细语:“辛苦你们了,我也没什么好东西,这些给你们买酒喝。”
于是两位在国公府地位低下、比尘埃蜉蝣还不如的小厮,就这样神迷意夺地接下离月弯腰放在他们手心的赏钱。
并在林木侍卫灼人的目光下,不约而同将之牢牢握在手中,仿佛在捏着绝世珍宝。
这一刻他们心底都有一个想法,那就是即刻为小公子去阴曹地府走一遭,或是为他杀人放火,也心甘情愿。
只要小公子的目光能多落在自己身上那么一刻。
离月却没想那么多。不论是年少时在混杂的烟花之地多年的经历,还是梦里的种种,都告诉他,这种看似不起眼的小人物,往往能在某些时候派上大用场。
总归他已经回了国公府,吃穿住行都少不了他,几个钱不用太在意。这点收买人心的小手段他早就做地驾轻就熟。
他一个人缓缓进了松鹤院。
在梦里离月没来过几次。
所有人的态度都在告诉他,他不配,他身份低微会脏了这块地方。离月一壁走,一壁在心底嘲讽,走路时却用了力气,染了泥泞的旧靴子一点点将不染尘埃的地面践踏出灰扑扑的脚印。
他看着干净的正堂多出的污迹,心底的气稍稍顺了一些。
在门前站定,他掩着眼底的恶意,望着门边两位穿着漂亮、呆立不动的丫鬟,准备说些什么,然而此时早春尚且刺骨的风却忽而吹过,让他在张口的瞬间嗓子痒意上来,不住的咳了两声。
这次他没注意咳地有些用力,过于孱弱的身体有些经受不住,于是肋骨也闷闷的疼。
等他重新整理好自己,门口的两人已经少了一个。
离月顿了顿,知道那人大约是进去通传了。
他又撇了眼始终不发一言的另一位低着头的丫鬟,即便自己在她面前站了一会儿了,她也丝毫没有行礼的意思。
分明没有将自己当做国公府的主/人。
他心底并非不生气,但他明白,真正造成这些人轻视的原因,不过就是这座雕梁画栋、碧瓦朱甍的国公府背后的主人对自己不屑一顾。
所以他反而愈发挺直脊背,耐心的等待着。
通传的丫鬟很快出来,低着头极快对他道:“太夫人让公子进去。”
随后便一言不发。
仿佛与他多说一句话就脏了自己一般。
离月静默地走进去,他在心底告诉自己,他会改变这一切的。
他要变成最尊贵的人。
他没有再看两人一眼,因此也没能看见少女绯红的脸颊与炽热晶亮的眸光。
英国公早就已经等得有些不耐烦了,几乎就要离开,就在这时有人小跑进来。
他认得对方,是太夫人的丫鬟。
只是对方一向稳重大方,太夫人甚至曾经对他夸过这位丫鬟,此时却有些冒失。他不在意地瞥了一眼,听见太夫人问她是不是人到了门口。
等对方应是后,太夫人随意的抬手:“那让他进来吧,请完安就让人离开。”
这位被太夫人看好、倚重的大丫鬟,此时却难得有些踌躇地张了张口,她脑海中还是那位小公子天人般的容貌。只是一见就让她觉得前面十几年都白过了。
怎么会,怎么会有这样好看的小公子?
她看出两位主子对小公子的不以为然,有些急切地想要为人鸣不平。但她到底有些成算,在话到嘴边时停了下来。
即便是不喜欢小公子的出身,也没人会对那样的少年生出憎恶。她心想。
只是,小公子初初回府,是不是伺候的人不够呢?她是太夫人看重的人会不会被太夫人赏赐给小公子?
丫鬟想到这里,心底带上了不可言说的期望。
等丫鬟转身离去,英国公才抬了抬头,这个丫鬟的反应有些不对。
这让他想起被他派去接人的林木,在数次传回来的消息中变化的态度。
看起来他那个流落在外多年的孩子,十分懂得如何笼络人心。
他一直冷静的情绪依然没有因为这个结论,产生一丝波动。他不在意,不在意这个孩子的心性,更不在意他或许想要做些什么。如果他那两个儿子这点风浪都经受不住,也没必要进朝堂实现什么理想抱负了。
很快,幽静的正堂响起脚步声。
英国公是习武之人,很轻易能听出来人气息不足、步伐虚浮,身体不算好。
在这期间,他始终垂眸盯着手中的茶杯,甚至没有抬头看一眼的想法。
直到太夫人出乎意料温和的声音在正堂响起。
“好孩子,你在外面受苦了,过来让祖母好好看看。”
他眼底终于带上了疑惑。
也到底抬起头,正视这个孩子。
随后他的呼吸缓缓沉了沉。
在心底回忆这个孩子的母亲早已模糊的样貌到底是怎样的婀娜倾城。
以至于生出这样一个,仙姿佚貌、不似凡人的孩子。
少年眉眼可以看出英国公的影子。谁也不能怀疑他不是英国公的孩子。
但他眉眼鼻唇实在是脱俗得漂亮,就连头发似乎都比常人更柔顺乌黑。
几息后英国公终于回过神来。
他想,他不再奇怪但凡接触过这孩子的人都迅速改变态度了。
实在是少年容光太盛,见过他的人很难再对他起厌恶之心。
但这,有时也不一定是一件好事。
少年此刻已经乖顺的走到太夫人手边。
他身量未足,看上去不像十六岁,仿佛还要小一些。
穿着淡蓝的收腰长袍,从袖子里伸出来的细白手腕,仿佛一折就断。
此时双手端着玉色茶盏,一时之间竟不知茶盏与他的手哪一个更白。
英国公看着,眉已经不自觉皱起来,甚至下意识倾身,竟是担忧少年端不稳茶盏以致烫到自己。
在察觉自己内心想法后,英国公顿了顿,缓缓坐直身体。敬太夫人的茶水必然温度适中,即便洒了也绝不会对身体造成什么伤害。
他心下微嘲,原来自己也是个不能免俗的凡人。
然,他已经明白自己不可能也不忍心如最开始心中所想的那样远离这个孩子,冷漠待之了。
英国公尚且如此,太夫人更是迅速接纳了离月的存在。
此时她毫不犹豫喝了离月的茶,将离月带到自己身边坐下,轻轻握了握他的手,在感受到上面冰凉的温度后皱了皱眉:“怎么这么凉?”
离月有些愕然。
他迷茫迟缓地眨了眨眼,有些疑惑起来。
梦里太夫人对他,不是从来视而不见,仿佛地上尘埃吗?
太夫人见对方沉默不语,更忧心忡忡起来,她软语安抚着:“应该早些接你回来的,在外面这么多年,受苦了吧?”
离月动了动,他有些不习惯被人接触,但也没有将手抽出来,他谨慎的想了想,先叫了声:“祖母。”
叫出来后他有点紧张,屏息等着太夫人的态度,如果对方表露出生气或者不满……
他这样想,太夫人却再次出乎他的意料,看上去竟然仿佛十分欣慰:“好,好,你是好孩子。”
她欲要叫对方的名字,随后才惊觉她从不知面前分明过得不好的小孙子的姓名。
太夫人心底开始懊悔,自己先前不应因为偏见而太过冷漠,她只能带了些愧疚问:“你叫什么名字?”
离月原本犹疑不安的心,在这一声询问后立时就定了下来。
纯黑的眼眸缓缓浸上一层冷嘲。
虽然不知道太夫人为何态度与梦里不一样,大约是因为他做了和梦里不同的选择。
可惜,连他的名字都不知道。
这份亲切背后的真心有多少呢?
他掩盖着自己的情绪,努力平静道:“祖母,我叫离月。”
太夫人听完毫不犹豫夸赞:“是个好名字。”
离月丝毫没有当真,但他仍然敛下眸子,状似开心孺慕:“谢谢祖母夸奖。”
他觉得自己伪装很好,但英国公和太夫人经过多少大风大浪,少年的一点小心思显而易见,演技也粗浅拙劣得过分。
然则他们心底丝毫不觉得不悦,反而更怜惜少年。
甚至在心底为离月找理由。
他必然在外面吃了许多苦,身子骨看上去也不好,与身体健康的两位哥哥完全不同。
心底有怨恨也是应该的。
周邵元回府前就听说了一些风言风语。
据说英国公府对那位流落在外、长于青楼的幼子极尽宠溺。
甚至英国公似乎还有将那位出身青楼的女子的牌位娶进门的想法。
他原本是不信的。
直到他去正堂见太夫人,对方三句话不离少年。
从未将这位弟弟放在心上的周邵元,皱了皱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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