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寒料峭。
今日朝会原本应该和往日没有什么不同。
世家们摩拳擦掌为自己争取利益,试探穆宗。中立派和实干派奏明一些尚未解决需要穆宗决定的政事。
年事已高的老臣或与弟子交谈,或站立一旁昏昏欲睡。
一向来得早的英国公今日罕见地迟到了。
与此同时,从来能晚到就晚到的陛下今日十分准备,甚至来得有些早。
但是没有人去思考这背后或许有什么阴谋。
朝堂是前所未有的安静,并不是因为坐于高堂的天子发怒,似乎风也停了般。
英国公先前举办的宴会请了许多人,但朝堂大半人依然是没有见过这位在上京闹得沸沸扬扬的平津侯。这些深谙政治权谋的臣子们,比起一桩风流韵事、以及满大街的各种流言蜚语,他们更乐意去推敲陛下这一举动背后的用意,又会对朝堂格局带来什么改变。
尤其是一些做贼心虚的世家,有些在看见穆宗平安无恙后就终日惶惶,生怕哪一日陛下的屠刀便落在自己颈上,唯恐那延绵数百载的荣华富贵一夕之间烟消云散。
即便他们去参加宴会的儿女、夫人用十分华丽的词藻去夸赞平津侯,有人曾听过描绘平津侯容颜的锦绣文章,但这些或青涩或老辣的政客从未将如这般小孩子打闹一样的东西放在眼底。
比起关注平津侯在社交圈子中是否受欢迎,他们更乐意去猜测,那位在边疆数十载、躲过了皇子争夺的纷乱与当今登基的大清洗、曾经为大儒得意弟子且是英国公府那位十分出名的状元之才周绍英关系不错的师兄的穆州,平津侯的“舅舅”,归来后会入哪一个派系。
直到今日他们终于见到了将这一切千丝万缕联系在一起,隐隐成为中心的平津侯。
这位过于年轻的小侯爷,实在好看得过分。
深紫色的朝服没有压住他的颜色,他比朝堂外的春日风光还要惹眼,眼眸如最上好的乌砚台,皮肤是比深冬的雪还要莹白几分,有人因此想起,似乎有传闻这位小侯爷有些先天不足。
小侯爷的腰被端肃的宽边束带勾勒出最风流的少年曲线。从宽大袖子中探出来的手指节分明,指甲圆润粉净。
历史上有许多形容美人的词,比如倾城、祸国又或者掷果盈车、看杀卫玠,这些曾经沉淀在书中的形容如今鲜活地跳跃起来。
原来真的能有这样的颜色。
他们也愿意相信,英国公宠溺幼子并不是有什么算计阴谋,或许只是单纯地无法去无视这样的孩子。
无论他生在谁家,都会是最受宠的孩子,没有兄弟姐妹去嫉妒他,没有亲人会不溺爱偏心他。
有人恍惚记起,原本对英国公娶继室十分不满的昌平侯府,周绍元的外家,在去了那场认祖归宗的宴会后,竟然再不置一词,甚至在许多场合已经是默认那位被接回来又被认为嫡子的孩子为外孙。
似乎一点芥蒂都没有。
原来平津侯是这样一位十六岁的少年。
离月对朝堂的暗流涌动、众臣的各种心思一点也不知道。
他心情十分雀跃,即便穿着沉重的朝服,睡得很晚又天还没亮就起来,他依然十分兴奋。
甚至他第一次发现,清晨的空气是这样的香甜清凉,闻着便让他心胸开阔。
他唇角的笑意一直没有落下。
这让因为离月骤然要上朝而产生种种担忧,以至于难得有些忧思过重、又拿幼子毫无办法的英国公,眉间的褶皱也变浅了许多。
这不是他第一次带自己的孩子一同上朝。
但是周绍元从来就不需要他过多担心,那是即便他明日死去也毫不怀疑对方可以咬牙担下国公府担子,继续跟在陛下身边效忠的孩子。他健康、聪明、受了应有的一切教育,看上去大大咧咧其实粗中有细,心机谋略并不比沉稳的周绍英差。
离月却是同他前两个孩子迥然不同的存在。
他先天不足,可以说冷了要病一场,热了要病一场,饭菜不够精细或许都要害得他看疾医,英国公第一次知道原来孩子是这样脆弱的存在。
他还不够聪明,却有些自以为是的小心机,他完全不知道各个圈子的长辈后辈们打交道的暗语和某些机锋。
当然,这在父亲眼中从来不是缺点。但也因此总是免不了让他担忧,若自己不在一边护持,离月被人欺负伤害了,受委屈了,怎么办?
英国公上过战场,如今又替陛下执掌了一部分暗地里的势力,他身体暗伤多,心知肚明自己哪天一场大病或许就病来如山倒了,从前他不在乎,现在却想要多赚些基业,或是为幼子找好庇护。
当然,在英国公心里,谁都有缺点瑕疵,比如绍元不够细心,绍英太过忍耐,总是不够完美,他要活长久一些,让幼子在自己的庇护下潇洒肆意。
今日上朝也一样,他亦步亦趋带着离月,仿佛护犊的猛兽,隔开丛林中的一切会让自己孩子受伤的危机。
如果不是朝堂的规矩,他恨不能同离月站在一起。
因此,对于那些明里暗里去打量离月的目光,英国公十分不悦。
绝色容貌固然令人惊艳久久不能平静,但朝堂还是议论政事的地方。
很快暗流与争斗重新在凝固了的这片地重新涌动起来,但是朝臣们今日十分惊讶地发现,所有人都变得克制有礼、好说话起来。
包括那位被许多人在心底骂暴君的陛下。
离月第一天上朝,本来是没什么参与感的,他看着各位臣子你方唱罢哦我登场仿佛在看一场不太能看懂的皮影戏。
但是为了成为权臣的美好愿望,离月还是睁大眼睛仔细听着。
虽然没听懂,但离月至少得出一个结论,周绍元又在骗他。
根本没有什么唾沫横飞、更没有谁因为意见不合直接大打出手,需要出动禁卫将两人拉开。
大臣们都十分彬彬有礼,温和恭谦,上首的陛下耐心又好说话,果然是皇朝的权利中心,每个人都十分有风采。
又过了一会,站得笔直的离月自以为十分隐蔽地动了动。
他站太久了,有些累了。
那双漆黑如星的眸带了些茫然,怎么朝会是有这么久的吗?
那些他想要仔细辨别从中提取信息的话似乎也完全听不进去。
离月早晨很不喜欢吃东西,因此吃得少,现在他难得觉得自己有些饿了。
朝服也很沉重,压在肩膀上沉甸甸的,不如软绸轻袍来得舒适。
因为注意力都在自己身上,所以他没有发现朝臣们也渐渐放低了声音,不少忍不住将目光放在他身上的人,都第一时间发现了他有些消沉的状态。
台阶上的穆宗黑眸带了淡淡的笑意,见面色泱泱,因为朝会过长,眼底甚至不自知带了点茫然与委屈的少年,都已经站不住了,还要假装自己在十分认真听大臣讲话,以证明自己在参与朝会,他看那些臣子都顺眼了不少。
尽管觉得离月这样也可爱极了,但穆宗还是抬抬手暂停了下方过于漫长的争论,他淡淡道:“既然户部觉得给兵部的银钱过多,兵部又诉苦军中粮草衣物紧缺,那朕另派两人去仔细核对清算,看看是户部给少了,还是兵部有人贪了。”
穆宗已经下了决定,下方的两派自然不敢过多争论,如果是先帝还在时,或许还有臣子会站出来试图驳回圣意,但如今这位陛下是怎样不容反驳的性子,朝臣们早就在一场又一场鲜血的屠戮中清楚明白了。
于是诺诺同意,心底却知道这又是一轮清洗了。
有人立即变了脸色,有人露出笑容,还有人已经在想办法要怎么撇清关系、全身而退了。
只是陛下登基后,便一遍又一遍去揣测琢磨当今陛下喜好性格的朝臣们,有些奇怪今日陛下话要比以往多些。
从前他并不会将双方的争执复述一遍,再下达政令,而是干脆做出决断。
今日这样说话,到仿佛在给谁解释一般。
离月终于稍微有点精神了,他今日在朝堂唯一听懂的,竟然是穆宗方才说的那几句话。
小侯爷细密纤长的眼睫颤啊颤,心底思量,方才这些大臣跟背文章一样引经据典、谈古说今,讨论了好久好久,竟然就是在说方才陛下一句话就说明白的事吗?
他倒是也听见了户部、兵部、粮草、银钱这些字眼,但也没办法将这些联系在一起啊,他们就像梦里国子监老师讲课一般长篇大论,而且这几个人说来说去口中总是称对方“言之有理”,离月还以为他们在友好讨论呢。
竟然有人在告状?
不过好在漫长的朝会终于结束。
离月心想。
英国公让离月先乘马车回去好好休息时,离月才知道,方才的朝会结束后,还有一拨臣子要去面见陛下,开个小会。
他睁大眼睛,尽管已经十分疲累又饥饿,却很倔强地拽着英国公的袖子:“我不能去吗?”
他是穆宗的救命恩人啊,这种明显是陛下和心腹一起讨论的场合,为什么不能加入一个他?
英国公抚了抚离月单薄的脊背,耐心安抚:“是陛下传召才能去的,况且你不是很累了吗?”
离月摇头:“我哪有累?我很精神!”
他又继续很认真地站在原地,漆黑的双眸带着期待:“陛下难道没有传召我吗?”
每日散朝后要去陛下那里的臣子基本固定,陛下不会特意下旨。
反而是今日不开议会又或是要单独加入谁,陛下才会额外交代。
英国公听见离月孩子气的发言,正准备说些什么,一位十分眼熟的内侍远远走来。
英国公便停了停,等内侍走近他才询问:“是陛下有什么吩咐吗?”
这位内侍是御前的,他过来必然是皇帝有什么旨意。
内侍对英国公与离月行礼,低头道:“陛下有命,传平津侯。”
不同英国公短暂的疑惑与深思,离月眉眼立即染上欣喜,他轻快地对内侍道:“行啦,我知道了,你去回复陛下吧。”
离月心想,救命之恩果然十分管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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