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平公主在皇室内行七,及笄后赐了“昭平”的封号。
七月三十,是她出降的日子。
钦天司早在多月前就挑好了吉日,内侍省和礼部也早早做好了准备,只待着这日的到来。
皇城南门出来的御街上,一路设好了行幕和步幛,前者能遮荫遮雨,后者能遮挡街道两侧视线,方便沿路的皇城司近卫□□,又避免了闲杂百姓过多的围观干扰。
吉时到的时候,仪仗队护送着公主送亲的队伍,出了皇城。在队伍前方,是街道司派出的数十兵丁,手执洒扫工具,又提着镀金银的水桶,洒水扫地。既朝前开路,又寓意着讨个好的彩头。
一个撑着青色华盖的宫人在前面开道,其后才是真正的送亲队伍。
穿着紫色制服的天武军官兵,或抬或担着几百个檐床,里面摆满了公主的嫁妆。送亲的宫女们两两一组行进着,头戴珠钗和绢花,身着红罗销金的及地对襟外衫。
昭平公主今日着了隆重的婚服,最外披了金帔坠。青丝绾着发髻,头戴珠翠华钗冠,真珠贴面,柳眉朱唇。
她拜别了皇帝皇后,又向母妃道别,在红罗销金掌扇的簇拥下,坐上了四边都是珠帘子的十二抬金铜肩舆,出了宫门。
萧府在御街往南,左转长庆街泠桥旁的东边宅院里,同样着大红婚服的萧令辰,早已在府外等候多时。
他不住地徘徊,张望着远处巷口拐角的方向。
“二哥哥莫急,公主一会就到了。”作为夫家亲眷的萧绾宁,今日也着一身云水蓝礼服,戴着玉珠钗,此刻笑语吟吟地打趣她盼妻欲穿的二哥。
“胡闹,出来做什么,快进去。”萧令辰嗔怪道。
按规矩,萧绾宁现在是当不应出宅门,但今日喜事上门,若非迂腐大儒,旁人也不会闲得无事数落她。
这会儿是他二哥心事被小妹戳穿,恼羞而佯怒对其说教。
“咱们先进去吧。”方梨知拉上了萧绾宁,捂嘴笑着为她解围。
今日受好友邀请来萧府上吃酒席,属是私人下帖,而她父亲和嫡母拿的是萧家的正式帖,此刻正在前厅分别和各家大臣以及夫人应酬交际着。
通常情况下,她的嫡姐方语知也会跟着前来社交,但今日没来倒是意料之外,却又是意料之中。
方梨知回头望了门口的萧家二郎一眼,牵着好友,进了里面的院落。
萧府的风格偏向江南的园林式,各式的假山池塘,抄手游廊伴着花窗,一派古典文雅之风,倒是符合萧家世代文臣的风格。
东虞的公主下嫁,正式的成亲仪式是在夫家,此后要住满三日后才会回到自己的地方。
待公主的肩舆行至萧家门前,送亲队伍分了两路,抬着嫁妆的天武军继续行至公主府,先行安置;余下的宫人们迎着昭平公主进了萧府。
按方梨知的身份自是不能到前厅去围观,眼下她在绾娘的小院里吃着点心,等好友那边结束后归来聊天。
香甜的酥饼配着黄山毛峰,一会就三两块吞了肚。
方梨知抿着茶,随意欣赏着四处风景,却是透过西边篱笆遮掩的绿叶缝隙里,见到了熟悉的身影。
她起身靠近,借着层层青翠的缠绕枝叶,远远窥望。
那厢,九皇子白昀瑾双手背在身后,立在竹林边,正低头对内侍说着什么。
清灰长衣,腰间坠挂玉佩。打扮低调,但料子皆上好。
身姿挺拔,如松似竹。
他低声吩咐完毕,似是感觉背后有道目光落在身上,便转头望去。
方梨知见状,心虚地急急蹲下,将身影掩藏在层叠绿植里。胸口没来由地砰砰乱跳,她摸摸脸,有些发烫。
下次可别再做这些偷看的事儿了,她默默想。
片刻后,她又慢慢起身顺着刚才的方向看去,原先那处早已空无一人,唯余夏日的风吹着苍郁竹海,叶浪滚滚。
当是走了吧?
她微微叹了口气,转身进了屋内。
竹林这边,躲在石碑后的白昀瑾挪步出来,望着远处的小娘子背影,嘴角不由上翘。
方才他虽发现了她的动静,却不确定,这下细细联想一番,倒是有几分认定了。
自上次太学破书房之事一别,二人也有近两月的时间未曾再见面,并且默契地没有再向别人透露此事,那场风波就这样无声无息地平息下去。虽然他这边目前还算安稳,但他还是很想问问她那边的情况怎么样了?
白昀瑾望着小娘子进了后屋,也转身离开。
他今日是作为昭平公主的亲眷来萧府做客,此刻也差不多该回到前厅了。
东虞皇家的成亲礼仪繁多而冗长,待他回到的时候仍未结束,他悄悄寻了个合适的位置,将自己藏在人群里。
主婚的司礼监大内侍念着冗长的祝福祷词,在最后一个字落下的时候,白昀瑾似乎听见周边的人群都悄声舒了口气。
其后的宴席设在萧府外院,萧绾宁的父亲萧阁老已近花甲之年,留着灰白的胡须,笑着招待前来贺喜的贵客入座。
席间宾客如云,热闹非凡。
如今二郎作为驸马尚了公主,便只能做个空有头衔的闲官。而萧阁老此前在朝内还握有些实权,此后陛下自然要逐渐放了他的权。他虽早有了含饴弄孙、颐养天年的念头,但也不得不为着萧家的未来多做考量。
更何况现今陛下的身体越不如往昔,立为储君的太子又心智不全,朝中还有几位势力相当的皇子派系对那个位置虎视眈眈,未来的朝局必将不太平。
眼下既然与淑妃娘娘结了亲家,而淑妃的母族又背靠镇国公一脉,掌握了西北军的兵权,实力雄厚。想来陛下同意赐婚昭平与二郎,定然也是想要利用萧家的世代文臣身份,削弱淑妃母族武将的势力。
底下将领手中的兵权是历代帝王的忌讳,好在公主与二郎两情相悦,也算是一桩天赐姻缘。而今大郎有了子嗣,二郎又成了婚,接下来便是操心三娘绾儿的婚事了。
萧阁老保持着脸上迎客的笑容,单手捋着下巴的花白胡须,眼睛时不时地瞥向一旁的,正和别家小娘子嬉闹的萧绾宁,心下琢磨着之后定要为她寻个好夫家。
“恭贺阁老,恭喜令郎与昭平公主喜结良缘。”方崇边作揖边上前道喜。
萧阁老客气回礼:“老朽替吾儿谢过丞相。小囡与丞相家中的五娘自小便是密友,老朽还要多谢方五娘对小囡的照顾。”
“哪里哪里,阁老客气了。”方崇笑着回道,在寒暄客套几句后,便准备入席。
刚和萧夫人说完话的大夫人方左氏见他过来,走近他身边,低声对着夫君感慨道:“语儿没来也好,免得出事。”
方崇不悦地望了自家夫人一眼,小声喝止了她的嘀咕。
大夫人自知失言,但对方崇的态度也颇为不满,扭头转向一边不再理会,两人各自在自己的席位上入座。
这次萧府的婚宴来了不少的贵客,除了太子外几位皇子也有到场恭贺,方崇边喝着手中的酒,边用余光打量着皇子们。
六皇子白昀瑞是个喜欢玩乐的性子,虽然很想留下喝喜酒,但方才收到宫里母妃递来的消息,说有事需他进宫一趟。他合上手中点缀着翡翠的牙雕扇,在掌心敲了几下,颔首告别。临行前逗得阁老哈哈大笑,想是又说了几句俏皮话。
萧阁老目送他离开,右手玩味地捋着自己的长胡须,转头见四皇子也行至跟前道别。
四皇子白昀理天性不爱笑,做事严谨而恪守礼仪,他作了一揖,抱歉道自己仍有功课未完成,需先行一步,“还望阁老见谅。”
萧阁老拱手回礼送别了他,不忘称赞几句他在学业上的用功。
四皇子客气道着谬赞了,坐上了回宫的马车。
待萧阁老转身回前厅时,见九皇子一人立于他跟前不远处。
他挑眉,上前行礼道:“老臣见过九皇子,”
“阁老不必多礼,”白昀瑾走近几步扶住了对方的双臂,“瑾知阁老今日喜事临门,应酬繁忙,但瑾有一事想请教阁老,若阁老不嫌弃,三日后还请阁老为瑾解疑答惑。”
三日后是昭平公主和萧家二郎离开萧府,前往公主府定居的日子,同时也是萧阁老夫妇二人进宫面圣谢恩的日子。九皇子选在这时候私下约自己见面,是他本人的意思,还是皇后娘娘的意思呢?
萧阁老这般想着,低头正欲婉拒,九皇子又凑近了几步,在他耳边说了几字,阁老顿时面有异色,抬头颇有些惊讶地望着对方。
而后他重又敛下眼帘,躬身行礼道:“九皇子求知若渴,老臣不才,也只能释惑一二,万望九皇子届时莫要责怪。”
“哪里哪里。”白昀瑾笑着退后两步,拉开距离,朗声向阁老道了别。
后者望着他离开的背影,似在思索着什么。萧府的管家在这时上前禀报了之后的事宜,萧阁老收回了眼神,边走边吩咐着。
外院席上的方崇看到他回来的身影,单手把玩着桌上的酒杯,垂下眼眸兀自思量着。
两人此时的想法却是出奇的一致,无非就是对于几位皇子实力的估量,和对自己家族未来的考虑。
皇权更迭免不了腥风血雨,其中站对了阵营便是最重要的一环。如今局势未明,各方势力仍未完全显山露水,贸然决定只会让自己处于被动的境地,因此方崇才一直处于中立的位置,也因此更让皇帝对其颇为信任。
然后他知道这都只是一时的缓兵之计而已,早点将自己支持的皇子送上那个位置,他才能安心下来。
与一方势力产生密切交集的最简单方法便是联姻。
他庆幸自己还有4个女儿,以他最初的念头便是每个女儿嫁给一个皇子,无论谁拿了皇位,他都是稳当的国舅。
不过也只是想想而已,与他有着类似想法的定然还有其他人,再加上嫡庶相较,他的三个庶女定然不比其他世家的嫡女要有优势。
想到这里,他又回忆起了自己唯一的嫡女在多日前雨中下跪的荒唐事。
方崇皱了眉,心里埋怨起夫人对女儿的纵容。
不急。他喝了一口杯中的酒,还有些时日可以谋划。
若一个不行,那就换下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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