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不管赫南昭霞多么渴望,自从杨霁雪回来之后,龙怀璋就再也没过府和她商议过任何事。有时候在路上碰到,龙怀璋也尽量避免和她两个人相处。实在躲不开,匆匆说上两句,龙怀璋便左顾右盼:“呃,我得回去了,雪儿刚回来不久,我得多陪陪她。”
之前还在晋州时,张玉涟乱说话,导致杨霁雪愤而打算离开的事情,让龙怀璋记忆犹新。这会儿周朝更是彻底亡了,他可不能让雪儿才回乾都,就因为他的半点怠慢,让别人说嘴。
只要不是上朝或者公干,他总是陪杨霁雪,喝茶聊天,或是逛园子。雨后彩虹般的笑容,他看一辈子也看不厌。揽月公主杨霁雪,被他宠成了掌中宝。
如是过了几天,杨霁雪终于不再耿耿于怀境遇变迁的事。这一天,龙怀璋去上朝,南宫无尘来到她屋中,给了她一个让她出乎意料之外的建议。
“无尘姐姐,这样真的好吗?”纵然被龙怀璋宠上了天,杨霁雪还是没忘记自己的实际情况,南宫无尘竟然这么说,她很难不表示惶恐。
南宫无尘笑眯眯的:“怎么不好,这是还在晋州时,我就和姨娘说好了的呢。”杨霁雪颇有些受宠若惊,接着就被南宫无尘带入栖梧宫。
独孤姨娘记得之前的约定。“但是,”她单独对南宫无尘说:“无尘,之前我们还在国公府,现在,怀璋可是王爷,你是王妃,真要按照之前的做,这未来的楚王府,你且非会处境艰难?”
南宫无尘莞尔一笑:“与其让怀璋去求父皇,一定要以正妃礼将公主迎娶进府,这件事不如让我求姨娘您说服父皇同意。我还是那句话,我喜欢怀璋,处处都希望他能更省心一些,能够让公主成为姨娘宫中的人,再以姨娘女儿的身份出嫁,公主名正言顺,怀璋也能得偿心愿,这是很好的事。”
“可是这样,府中其他人,会怎么看你?”
南宫无尘笑得很超然:“那都是其他人的想法,臣媳并不在乎。”
“哎呀——”独孤姨娘太感慨了,“也罢,公主可以从我宫中出嫁,但是,我会和怀璋商量,不能以绝对的正妃之礼迎娶公主。”
杨霁雪出嫁那天,内监总管阿清带来建勋帝的赏赐:霓裳宫衣十件,青鸾凤钗冠一顶,流云簪、蝴蝶簪、妙容簪各八,春华项链、红彤项链、雪玉项链各五,三色手镯各二,金珠耳环、珍珠耳环、攒花镶宝耳环各四,焦尾琴一具,玉骨碧纱扇六把,另附黄金两千两,白银三万两,以及良田百亩。
独孤姨娘给了祥云金币、白玉如意、黄金如意、仙鹤熏炉、牡丹花樽等物。
东宫送来了太子妃的赏赐。
信王妃张玉涟也备了重礼,恭喜公主出嫁。
从栖梧宫出发,送亲的队伍浩浩荡荡。杨霁雪坐在鸾轿上,粉色的纱幔飘渺,让她简直恍若在梦中。
她依然是皇家承认的揽月公主,身份上则是皇上的亲侄女。独孤姨娘以母亲的角色,将她送入楚王府。
虽然她亲自说服了龙怀璋,她不会按照王妃的礼制嫁入王府,但是,程序如此考究,场面那样盛大,一切都让她感动不已。
魏锦璇、关佑薇和燕灵琅皆又妒又恨,但是,她们要么是奴婢扶正,要么只是家族和皇族联姻,才将她们送入楚王府,楚王平日里对她们也都不错,按照日子分配,该去谁那儿就去谁那儿,额外的恩宠,那就谈不上了。
她们也在王妃面前抱怨。
然而,南宫无尘不仅没有表示不满,反而训斥她们:“后宅之内,姐妹要精诚团结,无论王爷喜欢谁,我们之间对待彼此都要像家人一样,和和睦睦的,这才是楚王府的福气,也是让王爷安心的方法。王爷安心了,才能够有更多的精力去平复天下。你们身在后宅,岂不是也积了善德吗?”
这么一来,她们哪怕心里面都把杨霁雪给咒骂了千百遍,龙怀璋迎娶杨霁雪这天,她们还是得笑眯眯的,瞧着王爷牵住杨霁雪的手去正殿上拜天地。
今天的杨霁雪,凤冠上的青鸾小了点,长尾比正常王妃所带又少了一支,金花只配三朵,珍珠少了两旈,可是透过朦胧的珠光,谁也不能否认,揽月公主确实不负昔日“艳冠东都”的美誉。
端庄典雅的南宫无尘与之相比,少了一份惊艳。
楚王府其他侧妃与之相比,少了那份名贵。
明媚活泼的北汗公主与之相比,则有缺了那点儿精致温婉。
…………
龙怀璋和她行完礼,将她送入早已为她布置好的新房,扶着她的肩,又是百般忍耐,最后才轻轻道:“我去前面应酬,稍候便来。”
杨霁雪含笑点头。
隔着两个院子的花园里,关佑薇对魏锦璇说:“凭她那样,怎么就能住得和王妃距离银安殿同样距离的朝斓苑呢?那个朝斓苑,面朝东南,光从这位置上来说,比起王妃的流汐苑还要好些。更何况这两个院子同样大小,王爷不是明摆着要让所有人真的都把那个亡国公主当正妃来看吗?”
说着,她捅了捅燕灵琅。
燕灵琅低眉顺目,轻轻开口:“王妃出身名门,知书达理,平日里总不会亏待了我等。杨霁雪昔日为旧周公主,如今还是皇上亲封的皇室公主,只要是公主,架子总归大些,再有王爷如此偏袒,日后,只怕……”
“只怕什么?”魏锦璇再也压不住火,“什么‘揽月公主’?她父亲在陵城被皇甫懿给杀了的时候,她就注定从此只是个贱民罢了。此刻却来抢王爷的恩宠,真是是可忍孰不可忍!”
但是,不论她们怎么生气,也改不了龙怀璋欢天喜地的事实。
和杨霁雪久别,龙怀璋早就压了一团火在身体里。为了等过这几天,也是倍感煎熬。在会元殿,炼琛拼命灌他酒,喝得他都醉了,但是,终于可以回去洞房的时候,他还是迫不及待了。
什么话也不用说,他在她的上面化为赤诚的烈马。将多日的思念、满心的欢喜,全部变成动作。直到感觉她变成了一汪水,而他也把精气全释放了出去。这会儿,他伏在她身上,轻轻亲吻她娇艳无比的脸:“都喜欢吗?所有的这些!”
杨霁雪到了情感的巅峰,紧紧搂着他,没有一点儿遗憾:“喜欢,真的,我从未想过一切可以变得这样好。”
这会儿,龙怀璋才想起,他们连合卺酒还没来得及喝。
只着寝衣,挽着她的手,两个人走下床。
喝了合卺酒,龙怀璋又把杨霁雪搂在怀中:“雪儿,我知道你现在的担心。但是你放心,无论什么时候,我都会以你为重,我会照顾你,让你一直开开心心的,一如从前,你永远都是那个尊贵的揽月公主。”
他说到做到,新婚头三天,除了公干,所有的时间,他都逗留在杨霁雪的身边。郎情妾意的缱绻纠缠,一遍又一遍只是不厌。花园流连,赏花赏月,也能觉得心满意足。早饭,他要看着她,才能吃;晚饭,也是互相笑语着,每粒米每根菜才觉得香。搂抱着她站在院子里的石榴树下,他说:“我们真是天设地造的一双,你觉得呢?”
杨霁雪被幸福的感觉包围着,用力点头:“嗯。”
这三天,几乎偿还完了上一世带给杨霁雪的痛。第四天,温暖的阳光早早刺破了夜的深沉,杨霁雪从美梦中醒来,母国山河破碎带来的悲怆的无措,似乎都不在了。
她突然想起一个人。
侍女捧来洗漱的用品,杨霁雪起床了。洗漱结束,静儿服侍她穿好衣服、梳好头发,簪上她非常喜欢的玉蝶簪,最后,她像一朵刚刚盛开的芍药花,袅袅婷婷来到龙怀璋面前。
龙怀璋的眼睛瞬间便被点亮了,笑容也池塘里的涟漪似的浮现出来。
“来,这儿坐。”他让她坐在自己手边。
吃着饭,杨霁雪问:“怀璋,这两天沈墨怜、武毕端两位将军时常找你,你们,是不是很快又要出战了?”
龙怀璋点头:“河西的廖永达已经被扫除了,眼下必须要拿下的,就是王阶占领的东都。”
“此战会不会非常顺利呢?”
龙怀璋想了想,放下碗,右手覆盖住她叠放在一起的两只手:“我会打赢的。而且,我答应你,东都被夺回来后,你想要带回什么,我都给你带回来。”
杨霁雪闻言十分惊喜:“你已经知道,我要说什么了吗?”
“你想接回你的姐姐凝月公主,对吗?”
杨霁雪眼睛顿时湿润了:“真的可以吗?”
“当然可以。”
这次出征,龙怀璋一去便是八个月。起先,大家不知道王爷出战,会耽误这么久。在府中,魏锦璇、关佑薇和燕灵琅都很安分。每天去向南宫无尘请安,三个人向南宫无尘行过礼后,都会再对杨霁雪欠身:“公主。”
八个月,龙怀璋还不回来。关佑薇第一个发难了。
还有几日,是八月十五宫里的赏灯会。这是建勋帝专门为独孤姨娘办的。除了每年的元旦,还有建勋帝两位宠妃的生日,这个灯会,是贵族阶级女眷必定参加的很高规格的盛会。
静儿自然而然要去库房给杨霁雪挑选新的衣服、首饰和扇子。但是,也不知怎的,库房的女总管——龙喜家二媳妇吴莲花,平时都“静儿姑娘”长“静儿姑娘”短的,巴结个没完,今天看静儿来了,要先挑衣服,她一张还算齐整的小脸竟拉得很长。
静儿少些眼力劲儿,还未察觉,只顾说:“还有没有更素净些的衣服。公主姐姐不爱这些花花绿绿的,绣工也要好一些才行,瞧瞧这些,料子都被针脚带了皱起来了,公主姐姐怎么可能用这样次的东西?”
吴莲花不吱声,静儿就催她:“唉,跟你说话那,你听到没有?”
吴莲花这才懒洋洋道:“不好意思啊,静儿姑娘。王妃一直崇尚节俭,这些日子以来,因为你家主子新过门,王妃交代:可以例外些个。但也只是例外‘些个’,现在例外的东西都用完了,以后府里面就这些东西,你看得上就拿,看不上么……”她抱上双臂,一脸不言而喻。
静儿这才醒悟过来,用力把残次的衣服往衣服堆里一扔。看饰品,别说凤钗、步摇,便是正常点儿的金饰都小得可以忽略。大一点儿的,就剩银饰了。想想随杨霁雪远赴陵城,颠沛流离中所带都不止这些,静儿顿时生起气来。
狠狠瞪了吴莲花一样,她甩袖而去。
回到朝斓苑,静儿好一阵抱怨:“公主姐姐,你说这气人不气人,王爷这才离开多久,她们这群人就敢这样怠慢公主姐姐你了。说什么一切从简,百香阁、启珍馆的都没见好一点的首饰都戴不起啊。就连晓春楼的小燕,昨天我还看见她手底下的小玉从库房拿了一支样子很新的红宝莲花钗,那个莲花,光是做工,就不止我今天看到的那些。”
她也没提防其他人,和杨霁雪说这些话时,人就在朝斓苑里面一点点。
朝斓苑里有人向外通风报信,关佑薇赏了抱信的一锭小官宝,带着侍女、婆子,浩浩荡荡便来了。
静儿就图了个嘴爽快,还没牢骚完,被关佑薇扳过肩膀,“啪”打了一个火辣辣的大耳光。
这一巴掌,打得杨霁雪都愣住了。
静儿更是捂住了嘴巴,半天都没缓过神来。
要知道,杨霁雪的人生,一直到现在,荣耀远远胜过于委屈。周朝还未覆灭之前,她可是周顺帝的掌上明珠,除了周顺帝,其他人便是想让她高看一眼,都要费尽心思。后来顺帝去了南方,反叛的队伍层出不穷,江山一片混乱,但凡杨氏宗亲,在这一场混乱中无不迷惘慌乱,包括她在内。但是,龙怀璋将她接进府后,身边的人大多对她礼敬有加,尤其新婚这段时间,龙怀璋呵护备至,整个楚王府,哪有对揽月公主无礼的人?
杨霁雪当即拦在静儿面前,怒道:“关佑薇,你这是干什么?”
“干什么?”关佑薇终于逮着机会。她是个身形纤长的女人,站在杨霁雪面前整整高出半个头,“大庭广众之下,竟然敢妄议奴婢。”
“她是我的人,还轮不到你来教训。”
“你的人?”关佑薇轻蔑一笑,“你是谁?揽月公主?你还真当你依然是千尊万贵的公主呀?看清楚了,这儿已经是熙朝的地方。”凑近了杨霁雪的耳朵,用极低的声音吐出几个字,“姓杨的如今都是亡国之人,还不如一介贩夫走卒。”
杨霁雪血色顿失。
关佑薇恢复正常的音量:“好好学学楚王府的规矩吧。”率领她手下的丫鬟、婆子,没事人一样昂然离去。
杨霁雪雪白的脸色一时间涨得血红,她呆呆地站在院子里,直到静儿怯生生叫她:“公主姐姐,公主姐姐。”一道霹雳劈进脑海一样,杨霁雪身体一晃,差点踉跄栽倒。
静儿吓坏了,连忙扶住她。刚好外头来了一个人,见状也飞快跑进来,帮助静儿把她扶住。
杨霁雪眼前蓦然一片漆黑。浓重的黑雾挤压着她,她拼命地扒呀,跑呀,挣扎了很久很久,这才依稀看到一点光亮。但是,让她颇为崩溃的时,光亮的背后并不是昔日的安宁,没有慈父周顺帝,也没有爱人龙怀璋,她惊恐不已地看到一张不啻于恶魔的脸——刚刚取得绝对胜利的信王龙炼琛,抱着她正在流血的身体,不停大呼:“快来救人,快来救人啊!”
府里的大夫迅速赶到,太医院的御医也急速而来。他们围成一圈,头顶上是信王撕心裂肺的咆哮:“雪儿死了,我要你们全部陪葬!我要你们全部陪葬,你们听到没有?”
杨霁雪拼命翕动嘴唇:“不、不要……”
龙炼琛扒开挡住她头的御医,扑过来:“雪儿,你还没死,你果然没死是不是?”
杨霁雪又是迷茫,又是惊骇,眼皮子刷满了泥浆一样沉重,可是眼睛偏偏不能完全闭起来。
“我要你做我的皇后的,我要让你做我的皇后的!””一滴滴水滴在她的手上。
什么?
她已经稀烂的心禁不住好笑:“你居然会哭……”
没有再听到龙炼琛说什么,意识里又是一片刺眼的雪白。
静儿守在床边,不停叫:“公主姐姐、公主姐姐。”杨霁雪睫毛一阵抖动,静儿旁边那人立刻提醒:“公主醒了。”
杨霁雪睁开眼:“我——我这是在哪儿?”
静儿泪流满面:“在屋子里啊,公主姐姐,你刚才竟然晕倒了,一点呼吸都没了似的,吓死我了呢。”
杨霁雪茫然。她往静儿身边瞧去,看到静儿旁边那个人。这时,她才全身一震。
“雅芙?”
上一世中,她认识很多人,但并不包括慕容琼华、越霓裳和赵雅芙,这会儿居然看见赵雅芙,很显然,她又回来了。
“公主姐姐。”静儿还没从惶恐中缓过来。
杨霁雪却把所有的痛苦记忆都找回来了。
她这个天之骄女,自打嫁给信王之后,人生就进入了地狱。信王骄奢,她难以苟同,不是被硬逼着同流合污,便是被信王刻意踩着。虽然是信王正妃,可是,在信王府中,她住的是最偏僻最破旧的房子,吃的也是变质发馊甚至霉烂的东西。就像重生再多次,大周朝也会破碎一样,时间再怎么改变,她无忧无虑的人生,在父皇被杀之后,还是彻底结束了。
悲伤重新灌满了胸腔。
但是,态度倒是泰然不少。
杨霁雪拍拍静儿的手:“没事的,都没事了,啊?”让静儿去洗把脸,又吩咐其他侍女上茶。坐下来,她笑眯眯问赵雅芙:“怎么得空到乾都来啦?”
赵雅芙说:“想起姐姐来了,所以过来看看。”
“欢迎欢迎。”杨霁雪笑得很真心。她蓦然遭逢变故,正需要一个完全不相干的人调节一下氛围,当下盛情留赵雅芙常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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