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臂猿猴坐在榻下的毛毯上，探手趴在榻沿，小雀鸟缩在棉被中迟迟不愿出来。
“怎么，不喜欢吃吗，丝丝？”通臂猿猴向前推了推小碟子，里面装满了他刚刚捣碎的小米和糕点，还泛着诱人的奶香气。
他听说，她曾经最爱吃甜食，偏是喜欢奶乳的醇香。
他想，或许是曾经的日子太过阴郁苦楚吧。
“丝丝，过来呀。”通臂猿猴轻拍了拍床榻，示意她到自己面前来，可是只见小雀鸟瞪大了清澈的眼，好似往被外挪了挪身子，却又突然缩了身体。
通臂猿猴转头去看身后蹲下身，正咧着嘴巴呵呵直笑的黄眉老祖，顿时明白了小雀鸟不愿意亲近过来的缘由。
“师兄。”他唤了一声黄眉老祖，已经皱起眉头。
“怎么了师弟？”黄眉老祖撑着一幅笑意盈盈的模样，想要将他所有的善意与温柔都展现给小雀鸟。可是在通臂猿猴看来，他这幅样子更加怪异了。
“师兄，你先出去一下吧。”
听到通臂猿猴下了无奈的逐客令，黄眉老祖顿时收敛了笑容，揣着手站起身不满地冲通臂猿猴挑眉。
“怎么？”
通臂猿猴看到黄眉老祖已然有些不快，也是内疚，忙低声劝阻着他：“师兄，拜托你先出去，丝丝有些害怕你。”
黄眉老祖眼见小雀鸟已完完全全将自己缩回被中，叹了一口气。
“好吧，本想和我这个弟媳联络一下感情的，哎。”
“抱歉师兄，改日请你喝酒。”通臂猿猴只有在有关她的事情上，才会做出些让步。
黄眉老祖点了点头，又冲小雀鸟笑着说自己要走了之类的话，便垂头丧气般地挪步走了出去。
小雀鸟听到黄眉老祖的脚步渐远，伸头张望他的身影一晃就消失在了门口，这才松了一口气，一点点往通臂猿猴的面前挪动身子。
“害怕吗，丝丝？那是我的师兄，放心，他不会伤害你。”他知道她听不懂，可还是喜欢与她说话。
小雀鸟已慢腾腾地移动到了碟子面前，抬头看着通臂猿猴笑着戳了戳自己的头，又埋头去叼碟中的小米和糕点碎屑。
可能是对了她的胃口，她啄食的速度也加快了。
在整个万妖国，她只与通臂猿猴亲近。也许是因为自她睁眼，他一直在她身旁照顾她；也许是因为她前世便爱他深刻，这抹情谊一直随着转世轮回也不曾消减。
不过怎样都好，他们终是成为彼此的唯一了。
这样就好。
通臂猿猴站起身又去偏殿为她倒了一杯温热的葡萄浆放到她的身边，脱下云靴上了床榻，完完全全趴在她的身边。
小雀鸟最后又进杯中舔了舔酸甜的浆汁，然后满足地转头在羽毛上蹭着喙上残留的浆液。
“吃饱了吗？”通臂猿猴伸手抵住她的头迫使她不要去蹭羽毛，抹下她嘴巴上的污渍。
“不要总是在身上蹭呀，很脏的，丝丝。”
“休息一会儿，我带你去洗澡，好不好？”
“睡前我再温一杯牛乳给你。晚上不要再在身上蹭了，否则又弄脏了。”
小雀鸟听着通臂猿猴的絮絮叨叨，也不觉得吵闹，只是歪着头看着通臂猿猴笑的纯净。
就连梦魔都说，他最近几日好像年轻了几百岁一样。他刚入凡间时，本来还是意气风发的。可是堕入妖道后，他心中总是窝着火，所以脾气也愈发不好，每日虽然也还在笑，可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他只是皮笑肉不笑，身上泛着十足十阴晦的气息。
曾经就连万妖女王也不见得能哄得他多开心。
果然失去后才知道珍惜呀，他现在只要对上小雀鸟的那双闪亮的眼仁，便笑的不带一丝阴霾。
他仿佛又回到了当神猴大将军的岁月，心中那样的干净，那样的充足，那样的欢喜。
“丝丝，你知不知道，我好喜欢你。”
小雀鸟依旧是听不懂的。
可是这句表白，万妖女王该是等了一千年啊。
可是，她却听不懂了。
通臂猿猴感到鼻翼有些酸楚，他低下头收敛了一下自己的情绪，可是任凭他怎样压制，他都能感到自己的胸腔里好似压了一块沉重的山石。
它的棱角硌的他心口生疼，它的重压让他几乎喘不过气。
原来，满腔爱意，得不到及时回应，是这样的滋味呀。
他露出苦涩的笑，情不自禁探身吻上了她头上的白绒毛。
当年，哪怕是她握上他的手，他都是吝啬的。
他鲜少给过她主动的机会。
“丝丝，你快些长大。”
“我要将我亏欠你的，千倍万倍地补给你，好不好？”
通臂猿猴想执起她的手给自己一丝安慰。曾经万妖女王还在身边的日日夜夜，他深陷被猪八戒羞辱的梦魇。他几次像个受了委屈的小孩哭着醒过来，全靠她在身旁体贴安抚。
那是她不多的，可以主动亲近他的机会。
她让他躺在自己蜷起的腿上，顺着他的呼吸抚着他的胸口，安稳着他怦怦乱跳的心。
他喜欢看她那时的模样，喜欢看她散乱的发随着她的动作轻柔地落在他的脸上引得一阵瘙痒，喜欢看她低垂的眼中不参杂一丝忧郁满满的都是对他的眷恋。
他喜欢她掌心的和暖透过轻薄的衣衫与他的体温相互交融。
可是当初他唾手可得的，如今却成了奢望。
她终究是太小，小到他轻易便能将她收入掌中，小到他不能再拥她入怀好填补内心的空缺，小到他日日向她倾诉爱意她却完全不知。
丝丝，你快快长大，我还有好多话想同你说。
通臂猿猴蠕动了嘴唇，他还有千万句告白想要告诉她。
小雀鸟仰头去看通臂猿猴敛去愁绪，给她一抹甜甜的笑。她眨了眨眼，又垂下头不知思索着什么。她的翅膀微微作动，渐渐的，她好似想明白了什么，展开靠近他的那只翅膀，只是稍稍向前探着，她的翅膀便触碰到了他撑着的臂膀。
“怎么了，丝丝？”通臂猿猴面露不解，低头看着她执拗地用翅膀碰着自己。
得不到他的回应，她便收回翅膀蹦跳到他的手边，用头上的那抹白蹭上他的手心。
通臂猿猴能猜测到几分她的心意，唇角随即扬起了一抹灿烂的笑。
“丝丝还想要，是吗？”
他再度吻上她的头，又趴下来用鼻尖蹭着她的小脸。
通臂猿猴与她定了婚期的第二日下午，就开开心心地拉着白狼和梦魔跑出王宫去喝酒了。直至夜半，他已被灌的有些不省人事，才被白狼搀扶回来。
子时的风清凉温和，吹得原本烂醉如泥的通臂猿猴得了几丝清醒。
猴子的酒量本就算是分寸之末，酒品如何更是见仁见智。
反正白狼是受够了，通臂猿猴一路紧挽着他的肩，口中碎碎叨叨念的都是她的名字，烦的白狼只想破口大骂，将他扔到荒原上去喂其他野狼。
踉踉跄跄赶回寝宫的门口，白狼看着通臂猿猴舒坦地闭着眼睛，一脸燥热的红润，心想着终于可以不用再伺候这个主子了。
他稳下通臂猿猴摇晃的身形，刚想抬脚上前开门进去，通臂猿猴却猛然睁眼拉回白狼。他力气极大，白狼一时没有站稳，晃晃悠悠了很久才稳了下来。
白狼面有愠色，一晚上被通臂猿猴絮絮叨叨积攒的怒气已经冲到了脑门，刚想喊叫大骂他一顿，却转头看到通臂猿猴傻笑着，伸出食指放在唇边示意他不要出声。
“做什么，大王？”白狼只好压低声音，翻了个白眼。
“别出声，会吵到丝丝。这个时间，她该是睡了。”通臂猿猴说完又傻呵呵笑出声，“扶我，去你那里洗个澡。”
白狼挑了挑眉，看着有些不太情愿。
他可真的是身心俱疲了，一路上念叨着万妖女王磨得他耳朵都要起茧子了，终于回来了还不赶紧去陪夫人，还来折腾他做什么？
久久听不到白狼的应声，通臂猿猴又闭上眼睛，压制着酒精带来的冲劲。
“让我洗干净，她不喜欢这个味道。”通臂猿猴扯着自己的衣领凑近闻了闻，酒香浓郁，但混着他的汗液，终究是不好闻的。
白狼沉沉地叹了一口气，抚着通臂猿猴的手臂刚想转身要走。他兀地想起了哪里不太对劲，转头去看。透过门窗上的油纸，他果然能隐隐看到微弱的烛光。
也不知她是睡了，还是气通臂猿猴回来晚了所以才不做声。
大王发话，他只好又带着通臂猿猴回自己居住的行宫。
洗过澡后，通臂猿猴的酒气已减了六七分。白狼又命人给他煮了醒酒汤，一番折腾，两个时辰便又过去了。
“今夜在我这里歇息吗？”白狼坐下，他眼下已有了些乌青。可他抬眼挑眉去看通臂猿猴，他反倒是神清气爽，饮下醒酒汤后还发出啧啧赞叹的满足声音。
通臂猿猴摇了摇头，又吃了一小块甜腻的糕点，就驾云回去了。
通臂猿猴有些忐忑，喝醉时肆意横行，但酒醒了总归还是怕房中人的。
他在门口整理了一下仪态，凭空变出一面镜子，借助淡雅的月光细细打量着自己的面容是否有不妥之处，又猛吸了一口衣上的花香，发觉已经没了酒气，这才放心地推门进去。
主殿内已熄了灯，可一片黑暗中，还是有一抹昏黄照了进来。
他顺着烛光望去，果然星星点点地是从偏殿飘了出来。
通臂猿猴提着心向偏殿踱步走去，小心翼翼地站在门口向里面探头。只见珠帘玉翠后，果然有一个身影正坐在案几旁，桌上摆放的一盏香烛被他带进来的风吹的晃了光亮，随之而来的是女子迷糊中发出的娇软的声音。
万妖女王撑着头本在小憩，烛光的波动惊醒了她，她便知他回来了。
身后传来他沉稳的脚步声，她还没来得及起身迎接他，便被他按住肩膀，带进一个温暖的怀抱。
“怎么还不去好好睡觉？”通臂猿猴贴上她的背脊，靠在她的肩上，一手搂着她的身体，一手去探她的额头。
他摸了很久，确定了她没有着凉发热，才放下心来。
“我在等你回来呀。”万妖女王抚上他紧搂着自己腰腹的手，细细揉搓着他手背上清爽的猴毛，他的呼吸无意打着她的耳垂，混着花露吹得她面颊发热。
已经没什么酒气了，看来自己的醒酒汤也不用再热了呢。
通臂猿猴搂抱着她动情地叫了她几声，她便探头吹灭了火光，随他的手穿过自己的腿下，将自己打横抱起。
“下次我会早点回来，不会让你等这么久了。”
内寝还是灯火通明的，通臂猿猴将她放在床榻上扶她坐好，然后卸下她的发饰。青丝散落，她握上他的手笑着点头。
“下次直接回来，我会照顾你。”
通臂猿猴在她面前蹲下身，乖巧地仰起头，她便心领神会，先是抓了抓他脸下的猴毛，拆下他的紫金冠，然后让他站起身解下他腰上的玉佩和香囊，再伸手去探他的玉带。
腰带落地，她又上手褪去他的上衣，给他换上干净的寝衣，搀着他躺下。
“丝丝。”他又叫了她一声，抱着她的肩让她靠在自己的心口。
他偏是抱了她好一会儿，直至床头的烛火已经熄灭了一盏，他才放松手中的力气，扶她起来，解着她的裙带褪下她的衣裙，搀着她的手臂为她穿上轻薄的纱裙。他将她抱至里侧，然后托着头静静地看着她抚着自己的胸口，贴进他的颈窝。
“今夜你累了，早些休息吧，大王。”万妖女王被他看得已经有了些不好意思，埋头进他的猴毛中。
“好。”通臂猿猴腾出一直抚摸她腰肢的手，抵着她的下巴，轻易就将她含羞的脸扳过他的面前。
通臂猿猴低头落下轻柔一吻，然后舒展着身体闭上眼睛打算入睡。
胸口的作动随着他均匀的呼吸慢慢停下，他感到自己肩上的依偎兀地消失，他睁开眼不解地看着万妖女王撑起上身，手已攀上自己另一侧的肩膀。
“怎么了，丝丝？”
通臂猿猴看着火光落在万妖女王的脸上，晕出一道柔和的光晕。她的眸底清明，偏又染着毫不遮掩的柔情，他的心已乱的不可方物。
“大王。”
万妖女王的声音和缓却魅惑，他能看到她吐舌舔了舔干涩的唇，下一秒，他的大脑一片空白，只有唇上的湿润勾着他最后一丝清醒。
她鲜有这般主动，以前是因为她只保有雀鸟的记忆，年龄过小，还未真正懂得情爱；后来许是因为他给了她太多偏心，她恢复记忆后被他宠的愈发娇气，倒是也羞于主动与他过分亲热了。
通臂猿猴被她亲的有些迷离，刚想扣上她的腰加深这个吻，她却先一步放开了他，笑着背过身去躺下，裹着被子闭上眼睛平稳了呼吸。
通臂猿猴一时没有反应过来，伸出的手探了个空。他愣神了许久，缩回手摸上了唇上的温润，紧接着就是一阵叹息，无辜地凑过去摇了摇她。
万妖女王听着通臂猿猴呢喃着叫了她许久，被他磨的不行，只好翻过身看着通臂猿猴，蹙眉无奈地笑着。
“做什么呀，还不休息？”
“再亲一次，就休息。”
“好呀，你来亲吧。”万妖女王将脸凑了过去，却看着他垂眼，抿紧的唇角似有了几分委屈。
万妖女王感到心口好似有一团软绵挤了进来，包裹着她的心脏，又在挤压中显出无数绵密的尖锐刺着她的柔软。
她掀开被子，贴上通臂猿猴的胸膛，零碎地亲吻着他的唇齿，舔去他内里的最后一丝酒香。
“我今日做了一个梦。”
“梦到你不在我身边了，梦到你成了伏虎罗汉。”
“梦到你说，你放下了我，不要我了。”
“……下次你要记得早些回来，不要留我一个人太久……”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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