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 白天的热闹散去,阿尼亚的情绪还没有缓和过来。新房子总共有地上三层地下两层,大得阿尼亚都觉得像个迷宫。
她坐在客厅的沙发上发呆, 屏幕上的画面早就播放完了也没有发现。
要是达米安、贝姬和茄子头在就好了, 她想。这些事情都可以和他们说, 但是爸爸就不行。
唉,卧底真不好当,心里的秘密多了就显得沉甸甸的,有一种无处诉说的憋闷。
即使是弹幕云爹妈们的安慰,也像远在天边一样,毕竟来自异世界的虚拟语音还是太过遥远。
琴酒第三趟从书房里出来, 经过客厅的时候,就看到了黑暗里那个蜷缩在沙发上的身影。这一套皮沙发非常大, 小小的阿尼亚坐在上面就像一粒豌豆一样, 看起来有些孤单和可怜。
他过去从茶几上拿起水壶,准备倒水, 顺手帮她把客厅的灯打开了。
这小东西今天闷闷不乐了这么久, 连晚饭都只吃了两口, 这就很奇怪了。毕竟这可是个被绑架了两次,还回来照吃照喝的大心脏,琴酒一时真搞不明白怎么回事。
如果说是学校里的事情,早就该不对劲了。但是她明明白天在成衣店还兴高采烈地试衣服, 回来看到那条狗才忽然变脸……任琴酒再聪明,也有些想不通。
于是,新手奶爸自认为又是什么小女生的小心思, 这就是他的知识范围以外的东西了, 他想着育儿论坛也好久没登录了, 要不要上去发个贴。
“爸爸,”正在这时,问题的中心emo少女阿尼亚,忽然主动喊住了他。她抬起头,问了一个非常突兀的问题,“你有很多秘密的时候,会觉得难受吗?会和伏特加叔叔说吗?”
其实她不是想问这个,她更想问……爸爸,你为什么会为组织工作呢?明明你的手也是热的,可是当杀死那些警察卧底的时候,为什么那么冰冷?
但是显然,她不能问。关于对组织的了解,阿尼亚一个字都不能提,否则之前的伪装都会前功尽弃。她还不至于认为自己在琴酒心中,已经重要到那种地步。
琴酒的冰绿色眼睛,在暖黄的灯光下也没有那么锐利了。他在阿尼亚的身边坐下了,有些诧异地挑眉,
“不会,伏特加只是下属,说给他的只有命令。”
“问这个干什么?你这小脑袋里,难道还装着很多秘密?”
他哼笑了一声,觉得有些好玩。
“伏特加叔叔不是跟你很久了吗?你们不算朋友吗?”哪想到阿尼亚还来劲儿了。
“我没有朋友。”琴酒被问得有些烦躁,刚刚打趣的心思也瞬间淡了。
“没有朋友?”阿尼亚瞪大了眼睛,“没有朋友又没有家人的时候,爸爸不会孤独吗?”
【死亡提问,好样的阿尼亚……】
【琴酒这种身份哪能有什么朋友啊,想想也知道喽~】
【可是他总不会生下来就是杀人机器吧……琴酒的童年少年时代是怎么样的呢,阿尼亚这一问,我忽然也感兴趣了】
“朋友、家人这种东西,我不适合拥有。”琴酒的声音恹恹的,情绪急转直下。
出乎弹幕们的猜想,他没有用高傲的语气说着例如“老鼠才会需要这种东西,猎鹰只会自己飞向远方”这种冷酷b王的话,反而说出了“我不适合拥有”。
如果再说得难听点,也许就是“我不配”。
可惜阿尼亚没有听出他的弦外之音,琴酒的话让她更加不明白了,可是当她想再次追问的时候,琴酒已经单方面结束了这次对话。
他现在已经清楚了,阿尼亚是在为朋友和秘密这种东西烦恼,可惜关于这两样东西他都无话可说。
“别胡思乱想,明天早
上带你去熟悉新上学路线。”琴酒端着空杯子起了身,还是用自己的习惯性命令语气。
他没有回书房,而是去了地下一层,打开了储藏室的门。
储藏室里的三面架子上,满满当当地摆满了各种名贵酒品,但是最下面的柜子里,则放着一些相对平价的酒类。
琴酒拿了一瓶威士忌,倒了一杯,倚身靠在吧台一侧。储藏室里的冷光从门缝里泄出来,映出了他一个利落的剪影。
他整个人很高,虽然斜身倚着桌子,但是却并不显得慵懒随意。从挺直的肩部和习惯紧绷的修长身形来看,他更像一杆隐藏在暗中的长筒狙击枪。
琴酒很少回忆,因为过去就是死去的生命,没有任何值得再想的价值。但是现在组织对他和朗姆之间模糊不清的态度,还有刚刚阿尼亚不知轻重的提问,倒确实让他想起了什么。
比如二十年前,十六岁的琴酒,那时候还只叫黑泽阵。
十六岁的黑泽阵,不是能喝高端洋酒的高层,只是个沉默寡言的街头小霸主。在这之前,他是个无父无母的孤儿院异类,一个被多次收养然后退养的烫手山芋,就像邦德那条狗一样。
琴酒是个在冬日里被扔在日本福利院门口的混血,他的父母不祥,连名字都没给他留一个。那天下了雪,福利院打扫卫生的阿姨一早来了门口,才发现这个差点没冻死的小可怜。
小可怜冻僵了,愣是一声没哭。后来的好长时间,这小婴儿都不声不响的,导致福利院的人都以为这孩子被冻傻了。
后来他长大了一些,黑色的头发就开始褪色,慢慢变成了满头银色的头发。那时候周围的小孩子们都不知道有些混血是这样的,加上琴酒天生皮肤白,都以为他得了白化病。
于是他就渐渐成了异类,并且被私下里“那个白头发”、“那个小哑巴”地叫着。琴酒当然不是傻,也不是自闭症,他只是觉得周围的人都很蠢,并且过于吵闹。
欺负和排挤也不是没有,毕竟福利院这种地方,一群无父无母无法无天的幼崽,在机械化的敷衍教育环境里,非常容易释放出人性恶的本质。
但是银发白皮的琴酒不是什么小羊羔,他其实更像一个成长中的小狼崽。沉默但是狠厉,没有什么对错观念,只知道对自己好的,就是对的。
那些龇牙咧嘴的小野狗根本不是他的对手,很快就在被莫名其妙的暗中整治之中哑了火,并且还没有任何证据可以向看管者告状。
然后自然就有人想去依附新的强者,可惜那时候琴酒没有兴趣当什么孩子王,仍然喜欢独来独往。
后来进入了能被领养的批次,由于伙食也没什么营养,琴酒很瘦,他虽然穿着廉价的统一衣服,但是身形利落并且爱干净。再加上还算不错的五官,所以在达到年龄后,竟然成了被选择领养的香饽饽。
于是琴酒也过上了短暂的家庭生活,还被送到学校读书,每进一个家庭就被改一个名字。不过收养人很快就发现,这不是他们想象中的,单纯、听话、乖巧的收养对象。
琴酒总是像个局外人,他什么事情都做的得体,学习也很不错,但就是不像个被亲情滋养的孩子。
收养人开始觉得失望,因为他们收养的时候其实都带着一种拯救不幸儿童的心理,所以他们就像在玩一款养成游戏,希望能看到琴酒入住新家的变化,比如活泼、惊喜、感恩、阳光。
可惜这些琴酒都没有,他好像对自己的出身没什么困扰和需要被救赎的,彼时他也不会假装做出这些收养人想要的反应。所以用某家的精准评价来说,就是“养不熟”。
所以这些大发善心的收养者们,还是不愿意承担起这样一个孩子的一生,出于长远考虑,他们不得不选择了退养。
慢慢地,琴酒在福利院里就成了被剩下的大龄儿童,周围的看管者们对他的态度也越来越冷淡。
的确,福利院的资源本来就紧缺,不可能一直让老面孔白吃白住,他们当然希望把关爱留给那些新救助的小孩。
当然琴酒也不想做个看人眼色的累赘,他更不想一直在这种环境里,和那群小崽子玩过家家。所以,他自己在十二岁那年,主动提出了离开。
那年他给自己起了个正式的名字,黑泽阵。而黑泽阵的人生价值体系,就在十二岁到十六岁的街头生涯中,建立了基本的根基。
在二十多年前日本的街头巷尾,高楼大厦外阴暗的角落里,钢筋水泥裸露的底层地带,那地方和野兽遍布的丛林并没有什么区别。
弱肉强食,适者生存。黑泽阵仿佛是天生掌握这条法则的人,所以很快就在当地的小混混团队里有了一席之地。
十二岁到十六岁,又称少年人的叛逆期。黑泽阵走南闯北打天下,也终于有了自己的一帮哥们。
这时候他就开始懂得各样的人有各样的用处,所以不再排斥那些跟自己性格差距很大的成员,甚至还和另外一个风风火火的帮派领袖做了合作对象。
那个帮派领袖叫什么来着,琴酒甚至一时间都想不起来了。
哦……姑且叫他阿k吧,阿k是个典型的混混恶霸,每天大金链子小手表,恨不得把“我不好惹”纹脑门上的嚣张家伙。
如果形容起来,那个刚刚死在朗姆手里的无名二五仔,倒是有些像他。黄毛、非主流,满口脏话,素质不高,但是其实底子里有二两热心肠。
可惜那时候黑泽阵还没有琴酒现在的识人功夫,他被这家伙满世界撒野开瓢干坏事的狠劲儿欺骗,以为这是个能共同前进呼风唤雨的人物。
虽然阿k可能不同意,他会觉得黑泽阵欺骗性更强。因为那时候走哪儿都当大哥的阿k,看到沉默寡言的白净瘦高家伙,觉得自己又多了一个需要罩的对象。
于是那些脏活儿他都包了,他说黑泽阵脑子好有文化,就负责后方的运营招人吧。黑泽阵没说话,就算是默认了,转身就把他们合并管理的帮派打理的井井有条。
而阿k,他就像个不打架浑身不舒服的野兽,靠着一身狠劲儿震慑了周围的其他帮派。不过代价就是,很多个充满血腥味的夜晚,以及他比纹身还多的伤疤……黑泽阵熟练的包扎技巧就是那时候锻炼出来的。
一切都好像朝着计划的方向发展,直到——
他们赶上了组织在日本的疯狂扩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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