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夏的清晨偶尔也会带着点湿寒，刚运动完的少年却浑身都是热气，也散发着男生特有的荷尔蒙气息，他就这样大喇喇地站在树林的过道上，因此格外引人注目。
等太阳升起，蒸发掉空气里那些湿寒的因子，清水寺野才从那一头遥遥地走过来。
她脚步一顿。
小道上那个高大俊挺的身影，正在接受着来来往往的学生们的注目礼，而当事人的模样却毫无拘谨，很是随意地站在那，看起来也是一副丝毫不在意的模样。
是那个小孩？
她直觉不妙。
但清水寺野是什么人。
她在原地重新绽开一抹微笑，继续往前走。
能有什么难得到她的。
在清水寺野的前几任男友里，打网球的就占了几个。
他们是无趣的，是奇葩的，有的人更是比她还会演。
嘛，所以，在听说那个卷毛学弟是网球部的时候，她就有些兴致缺缺。
打网球的……
都不正常。
清水寺野，早已把切原赤也抛在脑后。
随着她慢慢走近，就愈发能看清这少年的模样。
前两天多出来的那一段记忆又开始在脑子里复苏，卷翘的墨色海带毛，碧绿的眼睛，俊气又有些桀骜气息的玉脸，挺拔的身影，红透的耳朵。
只是……
见她越来越近，这卷毛后辈竟然能立马从倦怠犯困的懒散模样瞬间切换到了有些不自然的扭捏。
真有意思。
清水寺野原本早就有些兴致缺缺的心，忽然又被戳中。
主动来找她了啊。
她眯了眯眸子。
“前辈…”
切原赤也还没等清水寺野走近，就主动地，又有些迫不及待地朝她递出一个圆圆的精致小盒。
就像在讨主人欢心的某种可爱生物。
但是少年的脸还是正面看着清水寺野，一双绿朦朦的眼睛也是既期待又忐忑地盯着她。
看着盒子上治瘀伤的标签，清水寺野眼帘微阖，只是兀自在回味着这少年的眼神。
又是这种眼神。
她受了伤也从来不缺别人送这些东西，假意或真心。
眼神或爱慕或痴迷或怜惜。
——但是好像都没有这个人来的特别。
特别在哪里，她说不上来。
哪怕这是一盒已经有些迟到的药。
他是真诚的，赤胆的。
纯净的。
热烈的。
怯生生又鼓足勇气的。
好想摧毁啊。
她心里忽然生出一股恶意。
如果我现在说自己不认识他，面前这张可爱的小脸上，又会出现什么表情，她愉悦又恶毒地想。
没办法，她就是喜欢这样呢。
她心里在想着这些，但这幅神情落在切原眼里可就另当别论了。
女孩垂着眼睫，原本这张让切原赤也忍不住去屏起呼吸的精致无暇的面孔，无端地流露出一丝脆弱。
她眼睫下方的一点小泪痣依旧惑人又艳丽，但神情却脆弱而不自知。
尽管这样近的接触才两次，但前辈似乎总喜欢走神。
他想。
昨天鼓起勇气去加好友的计划失败，而且是完全惨败。
切原赤也昨晚躺在床上还忍不住思索。
是不是因为他的表现显得有些不负责任，所以让前辈不高兴了呢。
毕竟前辈这么有礼貌，她应该也很在意别人的这些行为吧。
因为他把前辈打伤了，而除了送她去医务室以外，他似乎什么都没有做。
也没有在第二天去主动关心前辈……反而还在等前辈来主动找自己。
所以，前辈不高兴了吧。
一定是吧。
单细胞的切原赤也能想到这一面，已经是相当可以的突破了。
真是非常可贵的进步啊。
虽然这想法其实根本是无稽之谈，与真相背道而驰。
于是切原抱着这样的心思，去私敲了丸井文太，他觉得丸井前辈一定很懂女孩子的心思。
“我有个朋友，”
“他不小心让一个女生受伤了，”
“第二天也没有去找她，”
反而还傻傻地等着前辈来找自己。
“对方似乎生气了，我该怎么做，”
切原前后又把这段话看了一遍，随后默默地把最后一句的，“我该怎么做”打成了“我朋友该怎么做。”
就在他准备发送出去的时候，切原就那样犹豫了一会，突然灵光乍现。
他急忙删掉了这些其实指向性很明显的话语。
这样写，丸井前辈是不是会看出来啊……
绝对会吧。
想到这里，切原赤也摸了一把自己的脸，试图让自己仍然在兴奋的大脑好好冷静下来。
丸井前辈看出来，然后一定会顺藤摸瓜，摸到真相。
以前辈的习惯，到时候这件事整个网球部都会知道，然后副部长也就会知道，然后。
切原长长地诶了一声，又开始庆幸和懊恼。
不要一下子就被冲昏头脑，然后做出这么笨蛋的行为啊！！
差点就发出去了诶。
经历一番波折，切原赤也早已经不是很在意他的真田副部长会不会知道什么排球事件了。
原本是这样的。
只是，现在绝对不可以了。
不可以被部长和副部长知道。
不是因为害怕被惩罚，也不是烦于因为又闯祸而会被前辈们逗笑，而是因为——
这是清水前辈的心意。
因为……这是清水前辈特意的嘱咐。
前辈这样细心的嘱咐和善意……是为了他一个人。
想到这里，切原赤也心跳的厉害。
而现在，看着眼前敛眉的清水寺野，他的心跳似乎又回到了昨天那个时候。
“前辈……”
“你还好吗……”
被男生有些忐忑又担忧的声音唤回神游的意识，清水寺野望进这双绿琥珀一样的眼睛里。
又是这种眼神。
她真是厌恶这样的单纯和真诚啊。
而他还在不厌其烦地出声询问她的身体还好吗。
不，或许不是厌恶。
清水寺野微阖眼帘，魔女在心底明明白白又无比坦诚地剖析着自己。
她只是。
害怕这样的眼神。
而就在下一秒，清水寺野唇畔带起笑意。
“是你呀。”
被清水寺野这样近距离地打量和注视，切原赤也慢慢地忍不住红了脸。
“前辈为什么一直看着我啊。”
他条件反射地想扭头，手也摸了摸后脑勺，不过，这样只会让那只有些红的耳朵彻底暴露在清水寺野的视线里。
真是笨蛋啊。
“只是觉得……学弟你的眼睛很漂亮呢。”
她的眸色和切原的很接近。
本来脸色已经恢复的差不多的切原赤也闻言，表情看起来又有变红的迹象。
他移正脑袋，又恰好正对上了清水寺野的绿眸。他自己的眼眸是小兽的澄澈，过分纯净，绿的温暖又干净，而切原觉得，前辈的眼睛却很像积着残雪的冷松。
虽然看起来是在笑，但绿森森的眼睛里似乎没有笑意。
他心口有些古怪的感觉。
“谢谢你，学弟。”
她收下了那个药盒。
清水已经很知悉这个后辈的秉性，看他这脸红的模样，一时半会估计又顾不上和她说什么话了，所以还得她自己先来。
“诶，”
“是我应该说谢谢才对。”
果然，卷毛生物一听到她这句似乎非常真心实意的感激后，忍不住大声地反驳着她。
看到清水寺野那似乎有些诧异的表情，切原赤也又无意识地压低了声音。
“谢谢你让另一个前辈不要告诉我的副部长，那件事情……”
随后切原赤也就看到这位清水前辈露出了一个清浅的笑。
“这不算什么。”
……怎么能不算什么呢。
清水寺野这么轻飘飘的模样，让切原有些意急。
这当然很重要，他想这样大声地告诉面前这个人，他的美丽前辈。
因为她离自己这么近，一伸手就能抓到，不再是礼堂里那个璀璨但遥远的人了。
然而清水寺野下一句话就又让切原开始意乱。
“不必挂心，只是跟你学姐聊天，聊起了你，所以提了一句。”
“诶……！前辈，前辈聊起我了吗……”
在对方慌乱又惊讶的眼神里，清水寺野微笑着点头。
没等切原接着问，清水寺野只是顺着下面，开始自顾自地说起来。
“原来你不是排球部的，而是网球部的啊。”
“是，我是网球部的……”
“因为你的排球打的很好，所以，”
对方果然一得到夸赞就立马翘起尾巴扬起下巴。
“我的网球打的也很好，前辈。”
切原赤也微微昂着头，嘴角翘起，语气里是十足的自信和骄傲，整个人都被林子里的阳光照的过分耀眼。
湿漉漉的可怜小狗变成了阳光耀眼的自信小狗。
清水寺野不动声色地收起自己那一瞬间的恍惚。
原来不止是惧怕，还有嫉妒。
她的心正在做着这样的剧烈活动。
清水寺野在别人面前总是真真假假，假假真真。
因为嘴里对别人的敷衍和戏弄说的太多，所以她从来不会对自己说谎，她对自己永远是无比的坦诚。
总不能自己都要对自己敷衍吧。
这是魔女那可贵稀缺的真诚。
少女弯腰拾起自动贩卖机里掉下来的红豆汤，随意的动作却美丽地就像从画报里走出来一样。
只是有时候，也会觉得她美的让人害怕。
这种感觉不是没来由的。
因为过分的美貌有时候就像变异的细菌，是异类。这样的外表，在给人带来愉悦的心情以后，随之而来的还会有莫名的恐惧。
是贪婪，占有，浓稠的负面情绪。
切原忍不住想，清水前辈有时候看着她自己的脸，会不会有这种感觉呢。
那么她又是怎么想的。
他坐在旁边的长椅上，手指微动。
切原强迫自己移开视线，不要再过分地去看着对方。
太过分了切原赤也……好歹对前辈尊敬一点啊。
不过在有些紧张和神游之余，他还记得一件很重要的事。
“前辈。”
在得到对方懒洋洋的一声应答以后，切原赤也做完心理建树，鼓起勇气。
“前辈，我的联系方式你还记得吗。”
那个东西……
她早就随随便便地删掉了。
清水寺野在转身之前就已经调整好表情。
“啊，”
“抱歉。”
她眉眼都是歉意。
“我这两天有点忙，忘记了。”
“让你一直在等吗。”
“没！才没有在等……！”
看着切原顿时慌成一团的样子，清水寺野轻勾嘴角。
啊，好像一摸就炸毛的幼犬啊。
“是吗，”
“那是我想多了。”
清水寺野恰到好处地微微低头，表情平静但莫名。
看到她这个样子，切原赤也这下比之刚才更为慌乱。
“不，不是，”
“学姐没有想多……我，我，”
看他抓耳挠腮的样子，清水寺野只是更坏心眼地歪了一下脑袋。
“你什么？学弟。”
“……前辈！！！”
他的声音有些委屈。
切原赤也又不傻，都这样了，当然看出来对方是在调侃他。
因为对方的绿眼睛里，比之刚才，有了一丝真实的笑意。
最后切原赤也如愿以偿。
“切原赤也”——前辈的嘴里正惯性地呢喃着这四个字，看着清水寺野修长素白的玉指轻轻地敲打出他的名字——
仿佛她敲打的也是切原赤也的心脏。
一下，又一下。
他心里咕噜咕噜升腾起巨大的，隐秘的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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