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六点五十分。
陈诗酒领着鲁尼先到了雾华厅。
校方的几位代表已经就位,大领导们,一向有踩点到的秘籍,通常都是不早不晚。来早了,显得自己像年轻打酱油的小弟,来晚了,显得对与宴的宾客们不尊重。
几位校友代表,除了陆星寒,其他四位,陈诗酒只在报纸杂志电视手机各种媒体上见过。
论资历和实力,陈诗酒是里面垫底的。
t大这次座谈会,邀请名单里,不是商业巨子,就是学术巨擘。只有陈诗酒,是以乌列尼市文旅形象大使这种站不住脚的名号,和大鳄们平等的坐在一个圆桌上吃饭。
陈诗酒坐在包厢会客区的沙发上,点开手机里的监控app,画面切到3号鹿圈。
林场的冷空气已经开始露出爪牙,风吹得饮水石槽里的水,都皱起了一层又一层的皮。
还好,母鹿今天不出圈了。前两天接生的小鹿仔,此刻正偎在母鹿的肚子上,孜孜不倦地吃着奶。
手机屏幕上59分刚跳了零,七点整。
t大校长兼党委书记,和陆星寒并肩走了进来。
陈诗酒捣了捣正在手游里大杀四方的鲁尼,暗示他起身恭迎。
陆星寒的眼梢略过陈诗酒尚杵在鲁尼腰肢上的手掌,看了一眼,面无表情。
轮到和陈诗酒打招呼的时候,笑容显得既客气又疏离,“网传网络红人陈小姐,从来不接上海的商演和站台。今天在t大能见到陈小姐,看来外面传的都是谣言啊……”
陈诗酒的眼神和他短暂交锋了一下:为什么我不来上海,你心里没数吗?
她一点儿都不想和他握手,手被他的宽掌含住的时候,以为他会故意给自己使坏。然而他没有,手掌轻轻蹭了一下她手心的肉芽,隔了层皮不痒不痛,拿捏的力道都敷衍至极。
陆星寒和她社交性握手的时候,眼睛视线轻扫过她身后的鲁尼,唇边露出玩味的笑意。
今晚的主位,当之无愧,由慷慨出资五个亿的陆总入座。
作为东道主的洪校长,也不能说见钱眼开,只能说,笑一笑十年少。这顿饭局,洪校长那张原本到处打褶的笑脸,已经赛得过二八芳华的小姑娘,容光焕发,就差嫩的能掐出水来。
校长笑得春花乱颤,“来来来,诸位别客气,咱们今晚开始吧。”
众人起身,互相举杯遥敬。
上来第一道热菜,就是硬菜,炭烤全羊扒。
陈诗酒暗暗抬了抬眉,五个亿,t大不给陆星寒整出个满汉全席,那都不算厚道。
饭桌上,按照酒桌文化的恶趣味,只有她一个小姑娘,自然将成为全场打趣揶揄的焦点。
果不其然,没多久,就有人开腔问:“诗酒啊——你是哪级的啊?”
“13级的呢,刘师兄,您毕业的时候,我大概还在我们那儿的沟子里,捣泥巴玩儿。”
“那咱们还真是快差了两轮儿,我毕业那会,差不多是互联网元年。不看你们这些小朋友后浪起来,我们还真是不觉老。”
陈诗酒说:“我要是赶上生在您那时候,怎么也得跟在您的屁股后头,从中关村倒卖电脑学起啊!”
作为互联网大佬之一的刘振西,已经成了当初从中关村走出去的一个神话,如今几乎坐拥互联网电商的半壁江山。
刘振西:“你们小姑娘哪受得了那苦,你瞧你,那就是乌列尼的一块金字活招牌,有了你,乌列尼的旅游gdp都能翻个两三番,我可不敢跟你们冯书记抢人啊。诗酒,我怎么听说,你之前也在摩安工作过?”
刘振西的视线,突然调去了陆星寒的脸上。
来了,杀人诛心。看来刘老狐狸的秘书,可是对在座的人都背调过一番。
不巧,陆星寒的手机进来了一个电话。
正常这样重量级别的饭局,在座的人不会轻易接私人电话。
众人有点惊诧陆星寒在这样的场合当众接起了电话——
“挑嘴啊?试试换羊奶粉喂吧。”
“一只狗那么挑,你让它听电话。”
陆星寒的眼睛瞟向陈诗酒的位置,双瞳的焦点像是落在她的身上,又像是落在她身后的巨幅山水刺绣屏风上。
“吃过好的冻干肉,差的咽不下去了啊?不过不蠢,好次还分得清。”视线这回是真真切切落在了陈诗酒的脸上。
陈诗酒脸上的表情,装出云里雾里的样子,一点不接他的茬儿。
损谁呢这是。
听着像骂狗,但陈诗酒心里门儿清,他这是在往他自己脸上贴金。
什么好的差的,次的好的,不就是说她新找的“男朋友”没他行吗?
这人还是一惯的目中无人。
“不吃饭可不行,不吃狗粮,回去我可就要炖狗肉了。蠢狗,我挂了。”
陆星寒撂了电话,马上致歉说:“不好意思,家里刚断了冻干粮,养的一只蠢狗挑嘴,诸位多包涵。”
严肃的饭局突然找到了一个松快口,好像因为陆星寒接了个电话,气氛一下轻松活跃了起来。
总之话题不那么客套了,众人开始聊各家的宠物。
校友饭局,突然画风突变,变成了各位大佬互相捧着手机秀家宠。
陈诗酒可算开眼了,居然还有人在非洲的庄园里养了雪豹和狮子。
这么一对比,陆星寒当初费尽心机弄得那只蓝湾牧羊犬,好像也就小巫见大巫了。
酒过三巡。
大佬们在桌上相谈甚欢,言语间,动辄一个亿小目标。陈诗酒听得快麻了,准备出去透透气。
包厢里有卫生间,但t大宾馆,陈诗酒太熟悉了。
5楼那层,一整层都是会议室,厕所和其他楼层相比,除了晚上黑一点,又新又干净。
偏偏可巧,她陈诗酒,最喜欢的颜色就是黑色。
陈诗酒坐电梯上五楼,里头有个年轻的服务生推着酒店推车。
注意到从她进电梯开始,年轻小伙的目光就一直在她身上打转。
陈诗酒被盯的不好意思,索性转了头,和他正式露个笑容。
“天——你不会真是抖音里的那个耳东十九吧?”
陈诗酒笑而不语,眨眨眼。
仿佛被丘比特之箭射中:“啊,要死了!还是第一次看见网红明星,果然明星真人的脸,都要比镜头里小很多!”
叮——
电梯门很快就开了。
5楼整个楼层,除了过道有感应灯,其余地方漆黑一片。
服务生抬头看了下电梯楼层显示屏,冲着向走廊拐角走去的陈诗酒,着急喊:“客人,这层是会议层,您是不是走错了?”
陈诗酒:“没错儿,我来上个厕所。”
抽水马桶刚摁下去,冲水声响起,鲁尼的微信也来了。
陈诗酒去盥洗台,打起洗手液泡泡,水龙头开了半天,热水都没来。
“t大宾馆,还真是十年如一日的抠啊——”
才开春,就不让锅炉供热水了。
伸手往纸巾架上拉擦手纸,嘿~不出意料,空的。
绝嘞!抠门抠到家了。
陈诗酒甩了甩手上的凉水,一边走出女厕所,一边准备回鲁尼的微信。
【鲁尼】:在哪儿,找不到你。
陈诗酒的手指还没干透,触摸手机键盘不太灵敏,5楼厕所的“5”,在键盘上点了好几下,都没打出来。
陈诗酒眼睛的余光,注意到走廊尽头,站了个人。
陈诗酒当然知道那是谁,那个身影,曾经出现在自己梦里无数遍。
熟悉到她自己,能亲手捏出一个,真人比例1:1的陆星寒蜡像来,绝不比南京西路上的杜莎夫人蜡像馆里差多少。
“过来。”那人掐灭手上的烟,淡淡的说。
陈诗酒心想:你叫我去,我就去,我多没面子啊!还把她当成当初在摩安的小菜鸟呢。
过分安静的走廊,空气里隐约混杂着烟草的尼古丁焦苦气息。
上海夜晚的霓虹可真绚烂,泛着橙红的光影,透过走廊的落地窗,撒在麂绒地毯上。让人恨不能,就这样醉生梦死在柔软的夜色繁都。
窗外游离的灯火,打在陆星寒身上。
陈诗酒恍惚觉得,这人,开始有了那么点烟火气。
陆星寒今夜出奇的耐心,又重述了一次:“酒酒,过来。”
酒酒。
说的多亲昵。
好像他们之间,从来不曾变过。
还有,他为什么一定要叫这该死的叠字。
陆星寒眉眼淬冰的激她:“两年了,你还是玩不起?”
他的耐心被磨到动怒边缘。
陈诗酒腹诽:这人说话寒浸浸的,比十二月格茨河的水,都要透骨的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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