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轻衣猫着身子钻进灌木丛打算将箭捡回来,却无意间捕捉到远处一道明黄色的身影。
大醴等级制度严格,身着明黄的只能是当朝皇帝景凌安了。
魔族五感敏锐,即便是很远的距离也能看得清楚。元轻衣眸子眯了眯,定睛一瞧,的确是景凌安。
他坐在御马上,身边站着的赫然是脸上总戴着盈盈假笑的裴昭。
此刻两人似乎正在商讨些什么,气氛显得十分肃穆。
虽说裴昭是帝王宠宦,陛下心腹,怎么着也不至于连围猎也要跟着吧?
元轻衣心下好奇,竖起耳朵去听。
奈何利箭划破长空的“咻”“咻”声、鹿猪受箭的哀鸣声、世家公子们兴奋的呼喊声彼此混杂,他也只能捕捉到只言片语。
“你能保证夺得头魁?”
年轻而庄严的声音,是景凌安。
“能力出众嘉赏关心则乱”
柔和得雌雄莫辨的声音,是裴昭。
“确保为我所用。”
“奴才明白。”
景凌安骑着马逐渐走远,留裴昭在原地,转动着左手上的玉扳指,眸中晦明莫测。
元轻衣没再多看,更没多想,帝王家的事,与小民向来无关,何况,他连凡间小民都算不上。
日薄西山,围猎场号角长鸣,围猎接近尾声。
肖景行箭筒里的箭几乎用完,将弓安置好,便从元轻衣手里接过缰绳。
元轻衣和这白玉骢磨合了一日,也算摸清了它的性子。
白玉骢和肖景行配合得极好,只要肖景行轻喝一声,就知道自己该跑动起来,或是停下脚步,根本用不着鞭子。
难怪说世有伯乐,然后有千里马。
虽说颠簸了一整天,他全身都跟散架了似的,屁股也被颠得闷疼,好歹此时马儿跑起来,他不至于叫得像上午那般精彩。
元轻衣欲哭无泪,肖景行分明也骑了一整日的马,还要挽弓射箭,却跟个没事人似的。
正想着,身旁又慢慢悠悠地踱过来一红一黑两道身影。
“哟,肖廷尉、元公子。”
元轻衣扭头,见是李楚年摇着扇子莲步轻移,面上笑意不减,一副悠然自得的模样。
娄爻则牵着马跟在他身后,马腹处挂着的箭筒里,还装着满满当当的箭。
“李公子,你不骑马了?”
“骑久了人家屁股疼嘛。”
目送李楚年心情愉悦地离去,元轻衣长叹息以掩涕兮,生无可恋地挂在白玉骢身上,准备和肖景行一起策马奔腾,共享人世繁华。
而马栏处,小厮们纷纷接过主子的缰绳,伺候主子下马,再将马儿牵进马栏安顿妥帖,这才算尽了今日的职责。
元轻衣从白玉骢身上颤颤巍巍地爬下来,人已经在地上摊成了烂泥,别提伺候肖景行,指不准肖景行还得伺候他。
看台设在鹿鸣山山顶,用窥筒能够清晰地将山下的景色尽收眼底。
正值晚秋,山脚下植被不算茂密,透过树杈缝隙,便能隐约看清围猎者的动作。
元轻衣能感受到姑娘们的兴奋劲半点没散,看台上还在激烈地讨论着方才围猎场上令人热血沸腾的场面。
有些公子为了夺得青睐,会特意跑到空旷地儿进行围猎,以展示自己的骑术与箭术。
当然,也有些公子偏爱往丛林深处挤,硬是让姑娘们铆足了劲儿都难看见他们的影子,比如肖景行。
元轻衣还为此感到奇怪,哪有人像他这样一点风头都不肯出的,便问他:
“你怎么不也去空旷些的地方?”
当时肖景行正挽弓射中一只野兔,闻言,将弓收了回来。
“为何要去?像观猴戏一样,我不喜欢。”
元轻衣点点头,这话没毛病,完全符合肖景行的性格特点。
“不过这样的话,岂不是今年都没人能瞧见你‘三箭齐发’的英姿了?”
“你瞧见了吗?”
肖景行看着他的眼睛,面色如常,像是在很严肃的发问,虽然很有些明知故问的意思在里头。
“当然了,我这不一直跟着你嘛!”
元轻衣心道,这不是废话么!
“你瞧见就行。”
肖景行将目光转了回去,根本无所谓受女子青睐与否。
元轻衣哑然,是,肖景行说的没错,他瞧见了就不算“没人能瞧见”。
关键是,他不是人啊!
非要说他是人,那他顶多算半个人,半魔半人。
看台的另一侧是专为围猎者而设的休息场所,等肖景行换下甲胄,和元轻衣走上看台,哪儿早已聚集了许多围猎者。
老一辈儿的武将们凑一堆,笑声苍莽雄浑。
“老喽!老喽!如今是比不上这群小子了!”
“都是一把老骨头了,哪儿能和这些小孩儿比!小孩儿精力旺着呢!”
“害!龚兄!想你我年轻时,只身匹马杀出敌军重围,那才叫一个威风!小子们还有的是东西要学呢!可别叫他们自满了。”
“李兄说得在理!有句话怎么说来着?满招谦”
“咱们都是一群老莽夫了,还搞什么文绉绉的做派!”
元轻衣觉得挺有意思,想肖景行——镇南王嫡出儿子——也算武将世家出身,到头来却做了个文官。
元轻衣坐在肖景行身边,见没人注意,便偷偷伸手从肖景行身前的案桌上拿茶点吃——毕竟小厮干这事儿可不合规矩。
诸位公子已然坐定,看台另一侧便骚动起来,这意味着世家千金即将要把手里的名帖递交给自己中意的人。
元轻衣注意到有不少女子偷偷往肖景行这儿瞥,却始终没敢动作,有几个还围成一团窃窃私语。
他便停止咀嚼,竖起耳朵去听,女子们的声音即刻清晰起来。
“怎么办怎么办!这是我中意肖廷尉的第五年了,再不递名帖给他,我娘该给我许人家了”
“递了肖廷尉也相不中咱们呀,你又不是不知道,围猎递上去的名帖,肖廷尉哪回收过?咱们去,也只能讨到个丢人。”
“别听她的,指不准肖廷尉就相中你了呢。”
“肖廷尉连龚六小姐都没相中,哪儿能相中咱们?我看你是癞□□吞牡丹——心里美。”
闻言,其中一位小姐推搡她一下,道:
“这话哪儿是能随便说的!太后虽未赐婚,但举京城谁人不知,她日后多半就是国舅府的女主人了,当心她记恨上你。”
如此说着,那边儿的声音逐渐弱了下来,元轻衣这才想起来,龚六小姐不正是先前庆功宴上跳水袖舞的那位么!
明眼人都看得出,太后有意撮合她与肖景行。
说实在的,名门贵胄,多为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讲求一个门当户对,若碰巧两情相悦,能够相守相知、举案齐眉,那自然是最好。
不过大多亲事都只是家族权利网的枢纽罢了。
日后龚漪宁将与肖景行完婚,执掌国舅府主内大权,与肖景行共行巫山云雨,为肖家开枝散叶。
想到这里,元轻衣心里突然有些不是滋味起来,不知是为肖景行,还是为他自己。
他也许只是惋惜肖景行将要与自己不爱的女子成亲吧
那边的姑娘们已纷纷手执名帖走了过来,含羞带怯地递交给中意的公子。
骠骑将军见状,大笑几声道:
“诸位老兄有所不知,我家夫人正是在看台上递了名帖给我,我二人才相识相知。”
“李兄年轻时年年围猎都要收不少名帖,怎就只相中嫂子,我看你啊是见色起意!”
“什么见色起意,他那是蓄谋已久!心眼多着呢!”
“去去去!”
骠骑将军佯装不快,面上笑容却半分没减。
元轻衣耳听六路眼观八方,硬是没姑娘上前来给肖景行递名帖。
正感叹肖景行活该没媳妇儿,龚漪宁便迈着莲步踱了过来。
上回没来得及细看,此时元轻衣才将她的面容看清楚——蛾眉朱唇,面若敷粉,身段袅袅,香风盈袖,端地是个知书达理的美人。
“小女仰慕肖廷尉已久,还请肖廷尉收下小女的名帖。”
收下名帖并不意味着什么,只能说明该围猎者受女子欢迎。
但肖景行则大不相同,他从未收下任何女子的名帖,若名帖能被他收下,是何其大幸!
只是很可惜,龚漪宁高估了自己和肖景行的距离。
肖景行礼节性地道谢,却并没有伸手,那名帖就这么半尴不尬地停留在龚漪宁递过来的手里。
女儿家面皮薄,肖景行半天不接,龚漪宁眸里很快蒙上了一层泪雾,大有欲落不落之势。
元轻衣对待姑娘家向来温和,更别说是个泫然欲泣的美人,头一回见肖景行这样的,他居然一点儿也没感到不满。
若没那心思,自然要杀伐果断断了人家的念想。
好在龚漪宁知进退,悻悻收回名帖,深吸了一口气,面带歉意道:
“是小女唐突了,若肖廷尉不待见小女,小女这便离去”
“龚小姐——”
元轻衣打断她。
“肖景行他没那意思,他这人不善言辞,你别”
别坏他名声!
谁知,龚漪宁闻言扬眉一笑,情绪转变之大令元轻衣措手不及。
“小女知道的。”
元轻衣有些搞不懂她的意思,而一旁的李楚年从头到尾听得一清二楚,闻言轻笑起来,扯了扯娄爻的衣袖,耳语道:
“瞧见没,这招叫以退为进,下回你碰上了,可别学元公子。”
娄爻认真地点头。
见状,李楚年忍不住又笑了几声,问道:
“那你当如何做?”
这道题难倒了娄爻。
“属下属下听公子的。”
李楚年转过头来盯着龚漪宁,眸色幽幽。
“呆子,你不说话就是了,我来见、招、拆、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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