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溪没能睡很久。
船上一行人,大概除了江川和夏溪,都是些坐惯了夜船的行人。夜间上船便歇下,白日里坐在一起喝酒聊天,船上很是热闹。
夏溪也许是身处陌生地,也许晨间的事吓到他了,他睡得并不安稳。江川看他虽是闭着眼,但稍微有点声音就蹙了眉,便知他根本没有睡熟。
江川托腮望着江水,心想,倘若她不是穿越到女尊世界,让她一个人去坐夜船,她是真的不敢。这不关胆量,实在是她知道无论什么世界,只要是孕育方总是要吃亏一些的。现代社会身娇体弱的女性夜间出门都更危险,何况古时这种尊卑分明的社会。
也所以,她是打心底佩服这个为了江川偷溜出门的少爷,虽然他莽撞天真不讲理,但对江川这点心意不容践踏。可惜遇人不淑,江川渣得北业皆知,连她自幼命定的未婚夫郎都不曾在她生病禁足期间问候过一句,夏溪却偏偏跟着她出了北业。
所为何求呢?
求财,他未必没有。真心,江川没有。
江川叹口气,情爱实在不是她擅长的领域,多想一会儿觉得更糊涂,还是别想了。没人和她说话,她坐了一会儿便觉得昨夜未够的睡眠来找她了,她打个哈欠,偏头看看旁边那张烦闷的小脸,长长舒出一口气,拍拍脸,强打了精神,意识却渐渐模糊了。
觉察到有人推她,江川猛地跳起来,把夏溪吓了一跳,没好气地嗔怪:“做什么大惊小怪!”
江川抚平狂乱的心跳,懵了片刻才反应过来自己身在何处。
原来是船靠岸了。
船客比之前少了些,三三俩俩聚在江边。江川伸长脖子张望,在江边不起眼的地方看见了一块木牌,字迹模糊已经看不清,不知这是哪里。
身边的夏溪已经背着行囊站起身:“说好了守着我,江姐姐自己倒是先睡着了。”
江川尴尬地红了脸,她揉了揉鼻子小声嘟囔:“我昨夜也没怎么睡。”
夏溪难得好心没有和她抬杠的意思,许是终于可以下船了,夏溪看上去心情好了不少:“我问过船家了,船只在这里要停靠半个时辰,可以歇一会儿。”
江川愣了愣,她本来是不想下船的,趁着这时船上人少,她还想再睡会儿,但夏溪这话自然地就像是他们本来说好了要一起下船。江川迟疑了一下,在夏溪狐疑地望过来时扬起笑:“那挺好,我们走吧。”
夏溪没有觉出不对劲,江川在他身后伸了伸腿,把行囊拿上:“还可以去看看镇上有没有东西卖。”
夏溪有些担心:“咱们往镇上去,不会错过上船的时间吗?”
这位夏公子不扎刺,说话间脸上有些胆怯,真让江川觉得自己像是带了个弟弟出游,顿时挺了挺胸脯,背脊都直了不少:“去镇上总有路,怕回不来,做上记号就行。我们算着时间,早去早回没问题。”
夏溪没有出游的经历,听江川这样说,便认同地点点头:“江姐姐言之有理。”
两人和船家打过招呼便跳下了船,果然如江川所言,江边有一条小道曲曲幽幽往里通去,地上的草叶已经枯死,旁边却是青葱翠绿,应是没人修路,镇上村民自己踩出来的。
夏溪没见过这样的路,好奇地伸脚踩了踩:“草木有灵,他们为什么不铺上石板呢?”
江川没什么愤世嫉俗的仇富心理,知道这个小少爷娇宠着恐怕连家门都没出过,当即耐心解释道:“村民们起早贪黑只能维持生计,是抽不出人手时间来专门修路的,这镇子偏远,官家恐怕也顾之不及。他们连自己的生存都很艰难,哪里管得了草木有没有灵?”
江川话说得有些迟疑,就怕这小少爷听了觉得驳三观又生气,谁知夏溪神色平和点点头:“是我不知人间疾苦,江姐姐以前说过,人生苦难,若连自己都顾不了,如何去顾别人?总要过好了自己的生活,才有能力去帮助别人。”
江川差点没被自己的口水噎死。她捂着嘴弯腰咳嗽起来,觉得自己的三观才是受到了撞击。
不是吧!江川这么一个纨绔成渣的废女人,居然还能说出这样的话?她是做了小抄专门背下来骗少男心的吧!
夏溪没想到自己一句话把江川搞成这样,赶紧伸手拍拍她的背:“江姐姐,你怎么了?”
听着夏溪焦急的声音,江川赶紧摆摆手示意自己没事,但总算没忍住自己的好奇心,秉着就算被骂也要问出来的觉悟道:“我什么时候说过这句话?”
别是记错人了吧!
但江川不再记得和他的点点滴滴这一事似乎也在夏溪的预料之中,他睨了江川一眼:“江姐姐不记得也情有可原,毕竟是四年前的事,这几年江姐姐柔情蜜语说多了,不记得我也正常。”
他刺了江川一颗不大不小的软钉子,不等江川反驳什么,自顾自踏上小路:“四年前你带我去郊游,遇见了一个被欺辱的年轻男子,我怨恨旁人看热闹不肯出手相帮,便是那时你说了这话。”
看来是没记错人了。江川跟上夏溪的步伐,心里难得对原身有点正面看法:看来这江二小姐虽然感情上拎不清事,但到底还是有家世底蕴,也不算废物一个。
谁知她这边还没感慨完,走在前面的夏溪轻笑着又接了一句:“当然了,那位被救下的公子,后来也是江姐姐你的笼中金雀。”
江川:“……”
她就不该相信江二小姐是个肚里有墨的人!她果然就是个渣得不能再渣的废物!
只是脑子转得极快的江川还是在这几句话里觉出了一些异样,反正夏溪走在前面看不清她的表情,江川若有所思地看着夏溪道:“原来你那么早就认识我了?四年前你满十岁了吗?我怎么着也不会对一个这么小的孩子下手啊!”
夏溪猛地停下脚步,涨红了脸转过身怒视她:“江川!你这话是什么意思!难道我还要毁了自己的清誉嫁祸你?”
看着恼怒的夏溪,江川一下反应过来自己方才的话里哪里说得不对,赶紧道歉安抚他:“不不不!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什么人难道我还不知道吗?我肯定见了漂亮男人就管不住自己。我…我就是…”
江川一急,说得语无伦次,觉得自己挖了个更大的坑把自己埋了,赶紧截下话头,话锋一转:“不,我的意思是,夏溪弟弟你长得真年轻,又漂亮,怪不得四年前我就惦记你了。”
越说越乱,江川恨不得把自己的舌头扯了。她伸手拍拍自己的嘴,竖起手指给自己做了个闭嘴的动作,赶紧闭上眼睛想自己到底应该怎么说话才对。
“噗!”
本以为会被劈头盖脸臭骂一顿的江川一愣,睁眼却见夏溪捂着嘴笑得开怀,哪里还有方才气得眼都要红了的架势。
虽然认识时间不长,但夏溪不是冷笑便是讥讽,一张艳丽的脸抵不过他那不饶人的嘴巴,江川还没来得及看他的脸,先被他的嘴气个半死。这还是第一次见他这么心无旁骛地表现出开心。
果真是美人一笑,迷花了眼,艳绝了春天。
夏溪不知江川在想什么,等他开心够了,这才大发善心道:“江姐姐,我今年已经十九岁了。”
“……”江川震惊地看着夏溪,头一回说不出话来。
她听错了吗?是十九岁不是十五岁?这嘴巴不饶人的小少爷原来还长了一张娃娃脸!她一直以为夏溪只有十五岁,是个不知世事的少年!等等!为什么这个古代十九岁的男人还没有嫁人呢?为什么他家里不给他寻妻家,非让他自己栽在江川这个渣女手上?
江川十分惋惜,百思不得其解。
江川思绪十分跳脱,这时突然想到了另外一件事:“我说夏溪弟弟,你就不怕我带你到小镇上,然后将你扔在那里了吗?”
没错,夏溪已经被江川骗了心骗了感情,却居然还这么相信江川。这时他们孤男寡女,不管是江川起了歹心想毁他清白,还是为了自保把他扔在镇上,这孤身一人没吃过苦的小少爷都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这看上去天真不知世事的小公子只浅浅一笑:“江姐姐,你是什么样的人我比别人更清楚,你为什么会觉得我相信你?”
江川心口一顿。是啊,江川是什么人北业皆知,何况夏溪本就是在江川这里吃了亏的受害者,他怎么可能会相信江川呢?
不知是什么情绪涌上,江川从穿越到现在难得感受到了心口闷痛。她是心宽不是没有心,穿越而来,失了自己原本的生活,原身却是个人见人嫌的烦人鬼,体贴关怀没见到,都是铺天盖地的嫌恶责罚,她并不是不难受,只是一直告诉自己,回不去的生活,她只有自己去接受改变。可是她好心替夏溪想到的危机,却原来别人一直都警惕着。
倒显得她可笑。
这来回折腾的话似乎也让夏溪失去了继续交谈的兴致,他对往镇上去也没了兴趣,扔下江川反身往回走,留下江川自己思绪不明停在原地,只还不等她自己理清这打了结的线,夏溪突然打断了她。
江川抬头望去,夏溪侧着身子看不清神色,身后的碎发轻扬起模糊了他的脸,清亮柔和的声音却顺着风飘过来。
“江川,却也许只有我,明知你是什么样的人,也还是信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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