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落在冰凉的石壁上,洞府外的鸟鸣声传入,吵醒了浅眠的司阴。
他睁开眼,望着红色的床帏愣了半晌,才慢慢将怀里熟睡的琼婳放下,蹑手蹑脚地起身下床,并为她掖好被角。
他将昨夜随手丢在椅上的衣物拾起,抖了抖,重新穿上,不想不小心碰到了背上的挠伤,丝丝痛觉传来,他拧了拧眉,把衣服穿好,再拿出干净的衣服摆放在床头,然后才无声退出洞府。
外边阳光正好,司阴摘了些新鲜的水果。
“醒了?我摘了些你喜欢的果子。”
一回来,司阴就看见琼婳刚从床上爬起,裹着薄被,从红纱帐内伸手盲目地摸了摸,然后抓住他折叠好的衣服收了回去。
司阴敏锐地察觉到洞府内有使用过术法的痕迹。
“发生了什么事?”
暖账内传出衣物摩擦的声音,琼婳淡淡道:“没什么,就是毁了师兄们在我身上施加的寻踪术。”
司阴颔首。
这已经不是第一次察觉到寻踪术的痕迹了。
琼婳借着历练的由头一去不归,如今已经过去了将近一年半,无定宗的弟子们才在三个月前觉出一丝不对劲,纷纷使用千里寻踪的术法找人,可通常还没等施法完成,就被琼婳先一步施法毁了个稀巴烂。
这样一来,谁也知道是琼婳自己不想被找到。
司阴:“这样下去不是办法,他们迟早都会找到你的。”
目前琼婳之所以能提前毁掉寻踪术,那是因为施法的人不是凌凡,凌凡一闭关就是一年,如今一年之期将近,他快出来了,届时,琼婳必然会被找到。
穿戴整齐的琼婳慢悠悠地掀开暖账走到他面前。
“我不想回去。”
司阴垂眸:“你早晚都要回去的,琼婳,无定宗才是你的家。”
“司阴。”琼婳踮起脚尖去蹭他的鼻尖,“别赶我走,那里太冷了。”
司阴顺势将人抱住,没说话。
“那里好冷,常年都是雪,只有我一个人,孤零零的一个人。”琼婳将脸埋进温暖的臂弯,“我不想,不要再让我一个人。”
司阴默了半晌,低声说:“好。”
顿了顿,他又说:“今天城里会有花仙游街,要去看看吗?”
“要。”
琼婳没有逛过花街,每次历练,她都是匆匆完成任务后又匆匆地赶回无定宗,从来没有在人间驻足过,以前她是觉得这些凡尘俗物无趣,但现在看来,无趣的是她自己。
是夜,城里无处挂满了灯笼,鲜花开了整座城,一入城便能看到是一片暖黄色的光,灯火通明,浓郁的花香扑鼻而来,每个百姓都戴上面具,又或是手拿一束鲜花,熙熙攘攘地逛着花街。
司阴从怀里掏出两个面具,一个递给了琼婳,另一个正要戴上,却不知为何手滑了,黑色的面具掉落在地上。
“怎么了?”
“无事。”司阴暗暗掐了一下右手,直到感到一丝痛觉才放开,她弯腰拾起面具,却在直起身体的时候被琼婳抓住。
司阴垂头望她,暖黄色的灯光照亮了他半边的脸庞,一双深色眼眸,一只露在光下,一只隐在暗处,一只明亮,一只浑浊。
“你的左眼看不见了。”琼婳抚上他的脸颊。
“嗯。”
“你的右手也快没知觉了。”琼婳轻轻握住他的手。
司阴抵上她光洁的额头,温柔地笑了笑:“别难过,我会舍不得走的。”
琼婳吸了吸鼻子,拿过他手上的面具,踮起脚尖为他戴上,转身握住他几乎麻木的右手:“没事,我牵着你,我带你去看花。”
深色的眼眸深处流淌着异样的思绪,无数的话语在心里辗转,到了嘴边却只剩下一个字,好。
于是在浓浓的花香中,一位白衣女子拉着黑衣男子的手,带着他自由穿梭在人群中,时不时买些零嘴,还伸手给他喂了些。
“去放花灯吗?”
“花灯?我以前听师兄们说,凡间放花灯,会放一张纸条,写上自己的心愿,虔诚祈祷,天上的仙人看见了,就会替你实现。”
“对。”司阴含笑回握琼婳的手。
琼婳回头看他:“可那是假的。”
“寄托念想罢了,谁会在意真假。”
不远处已经有数百花灯带着主人的心愿晃晃悠悠地随波飘去,一盏又一盏的小花灯亮着光,把整片河岸都照亮了,闪闪烁烁,就像是地上的星辰。
琼婳看着手里的白纸条发愣,迟迟不肯落笔。
她好像,没有什么要求的。
幼时师尊跟她说,人要学会知足。
所以她从小就学会满足自己,看到凌沛可以在师叔腿上撒欢,她也想在师尊膝上撒欢,于是她拼命修炼,在得到师尊的赞许之后,才小心翼翼地问:“师尊,我可以靠在您膝上一会吗?”
师尊从来没拒绝过她的请求。
师尊走后,她也已经长大了,人一旦长大了,曾经渴求的东西就变得无所谓了。
唯一让她渴求的,是凌凡的喜欢。
不过现在,也不是那么重要。
两盏一模一样的小花灯晃晃悠悠地飘走,琼婳问道:“你写了什么?”
司阴眯起眼睛,“说出来就不灵了。”
“可你也说,不过是寄托念想罢了。”
司阴望向她,河水波光粼粼,在那张美丽的脸上留下一道怜光,正好落在红唇之上。
“希望今年的冬天暖些,你呢?”
“希望今年的冬天来得晚些。”
两盏花灯结伴飘远,慢慢地被后来的花灯迷了身影,看不见了。
“我想给你一样东西。”司阴掏出一个黑色的锦盒。
琼婳望着他,突然笑了。
“嗯?”
她没有回答,只是结果锦盒打开,趁着灯光,她看见里面静静地躺着半枚黑色的鳞片,已经不再光滑,还有许多碎裂的纹理,仿佛轻轻一碰,下一刻就会瓦解。
是逆鳞。
龙的逆鳞。
琼婳愣愣地望着。
“逆鳞在,我就在。若是以后遇到危险,兴许还能替你挡上一招。”
这是司阴第二次赠鳞。
第一次,是给了心爱之人,可结果却是遍体鳞伤。
龙有逆鳞,伤之必死。
这是把自己的致命弱点交给了她。
琼婳掩下眼底的水雾,也掏出一个小锦盒,放到司阴的手心:“现在别打开,等你有了想要去做的事情之时,再打开。”
司阴只笑着收下,然后将锦盒里的逆鳞放到她手心,温声道:“逆鳞有温度,你握着它,不冷。”
话音刚落,尖锐的声音划破静谧的夜空,紧接着在空中盛开了一朵漂亮至极的烟花,紧接着,两朵,三朵,四朵……整片夜空都是绚丽多彩的烟火。
琼婳的目光被吸引过去,她指着天空:“你看。”
笑意却在下一瞬僵住。
只见白皙如玉的手腕上,赫然一道血圈。
断思草,一日不断思,血痕一日不消。
这些日子他们亲密无间,像极了凡间的恩爱夫妻,可谁也知道,那不过是表象。
深夜里捂着心口忍耐痛楚,月光下醉酒在梦中呢喃烂熟于心的名字,发呆时想起那个连记忆都不舍得抹掉的人。
镜花水月,自欺欺人。
绚烂的烟火还在绽放,温暖的大手缓缓伸出,握住了如玉的手,挡住血圈,带到身侧,十指交缠。
琼婳抬眸望去,司阴只笑着,取下了他的面具,眼神深邃,看了她半晌,终是倾身在她的红唇上轻轻落下一吻。
温暖的温度从薄唇传到另一片薄唇。
“别难过。”
琼婳听到司阴这个温柔得不像话的男子低沉沙哑的声音。
有那么一瞬间,她对从露的羡慕变成了嫉妒。
这样一个温柔的男子,他对自己尚是如此,那当年他全心全意付出的时候,该是如何的温柔似水,令人沉沦?
“酒馆新出了一种酒,叫琼瑶浆,要去尝尝吗?”
琼婳其实并不怎么沾酒,只是司阴喜欢,她也跟着喜欢尝酒。
“尝就算了,不如就去买两壶,回去再醉饮。”
司阴向来都是依她的。
司阴是酒馆的常客,酒馆的老板认出了他,却没见过第一次来的琼婳,目光在两人身上扫来扫去,眼里的笑意更深,他转身打了两壶琼瑶浆递给司阴:“这是您的妻子吧?我瞧着二位,真是一对璧人。”
琼婳没跟普通人怎么交流过,下意识地望向司阴,对方却一手抱着酒壶,一手直接握住了她的手,面上带着礼貌的微笑:“我家娘子怕生,掌柜的莫怪。”
酒馆老板哈哈一笑,又从柜台上拿了壶小酒:“这是小店珍藏的迷人醉,见二位有缘,便赠与二位了,祝愿二位,百年好合。”
司阴笑着接过。
回去的路上,琼婳掂了掂装着迷人醉的小酒壶,“方才你为何不否认?”
“为何要否认?”司阴回问得干脆。
“我们不是夫妻。”
“我们不是吗?”
琼婳愣住,她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说些什么,慌忙转移话题:“我忘了买些桂花,我想回去自己试着做桂花酿。”
司阴笑着看她,揉了揉她的秀发:“没事,我去买,你在这里等我。”
琼婳点头。
司阴的背影逐渐消失在人群中,琼婳失神地看着他离去的背影,心想,这迷人醉果然厉害,还没有喝,只闻着酒香,就迷了眼,醉了人。
她看着暖光下的孩童在嬉闹,不自觉弯了弯嘴角。
清风拂过,她突然闻到淡淡的雪松味。
一个清冷的声音落在后方:“我记得你不喜酒。”
琼婳身形一僵,全身的血液在那一瞬间停止了流动。
“出来这么久,该回去了。”
“师妹。”
装着迷人醉的小酒壶摔落在地上,酒壶碎了,撒了一地的酒,散发出浓烈的酒香。
迷人醉,迷人醉。
迷了眼,醉了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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