琼婳在一片晨光中醒来,她抬眸,发现自己正在一间客栈的客房里,浑身无力,挣扎着从床上坐起来,却在看到房内另一个人的时候僵住了动作。
一个熟悉的背影。
“醒了?”凌凡缓缓回身看她。
这人还是一如既往的霁月清风,淡眸里还是一成不变的淡漠。
凌凡定定地看她半晌:“现在,我们可以好好谈谈了。”
琼婳垂眸,避开他的目光。
“师妹历练外出,为何久久不归?”
为何?
自然是因为不想回去了。
人都是贪得无厌的,尝到了甜头,谁还愿回去吃满席珍馐却又索然无味的饭菜?
“你身上的断思草之毒,师叔们都可以解,为何不回去?”
琼婳不语,只紧紧抓着左手的手腕,圆嫩饱满的指甲生生在那圈血痕上留下深深的指甲印记,不消一会,就出了血。
凌凡是个很有耐心的人,他等了琼婳许久,都没有等到一句解释。
“既然师妹不想谈这个话题,那就来说说下一个。”
凌凡居高临下地盯着她蹙起的柳眉:“为何师妹的境界会倒退至金丹?你把修为给了谁?”
窗外一声鸟鸣,琼婳的指甲生生被她折断。
“若非如此,昨夜你本可以在我手下逃脱。”
无定宗内,凌凡那一辈的弟子,就数他天赋最高,其次就是琼婳,两人修为远比其他同辈弟子要厉害得多。琼婳虽然和凌凡实力又有些差距,但若是两人打起来,凌凡一时半会还拿不下她。
可如今琼婳只是金丹修为,凌凡抓她,易如反掌。
凌凡深深吸了一口气:“师妹。”
琼婳始终低着头,不言不语。
凌凡的声音逐渐冰凉:“第三个问题,师妹身上,为何会有妖龙的气息?”
琼婳的身形一僵,原本稳定的气息混乱了一瞬。
“是七绝妖君?”
琼婳咬牙。
“看来是了。”凌凡眼神渐冷,他看着琼婳,“师妹,你知道你是在做什么吗?”
“七绝妖君是龙族,是千年前就要被天道灭族的,与他产生交联,只会被他连累,一道被天道惩罚。”
“……”琼婳死死地咬住下唇,嘴里弥漫着锈铁的味道。
“师妹,你一向聪明,何以在这种事情上糊涂了?”
“……”
“七绝妖君当年被毁逆鳞,没有死,是吗?”
“……”
“他现在在哪?”
“……”
“师妹你可知道,若他卷土重来,又会给三界带来多大的灾难?”
“……”
“师妹!”
琼婳依旧不说话,凌凡望着她,从心底生出一股陌生之感。
他记得,师妹是个恬静文雅的女子,虽然修炼中会受到心境的影响,但一直以来,她都践行大义,无愧于心。可为何,如今变了呢?
凌凡深深叹了口气:“最后一个问题,师妹,这次,你一定要好好回答。”
“你肚子里,有一未成形的胎灵。”
空气一瞬间凝滞。
琼婳愕然抬头,美眸里满是错愕。
“是谁的?”
凌凡眯起眼睛:“那条妖龙?”
声音暗含危险,可琼婳已经听不进去了,她思绪被搅乱得天翻地覆,手下不自觉地摸向小腹,红唇抖了抖,眼神慌乱地四处游走。
——“琼婳。”
司阴低沉的声音在耳边回响。
许多个安静的夜里,司阴坐在她身边,高大的身形挡住了光,幽暗的夜色模糊了他的轮廓,唯有一双眼睛亮得通透。他时常抚起自己的一缕青丝,放到唇边,轻轻地落下一个吻,然后青丝犹如流沙逝于掌心,从他的指尖划走。
司阴又沉下身去将她搂住:“琼婳。”
低声温柔,辗转沉迷。
琼婳慢慢冷静下来,她看着凌凡,眼底泛起水雾,默了许久,终是别开了视线。
顿了几秒,凌凡气势沉沉地转身离开。
方一打开门,凌沛就差点摔进来,他扯出一个尴尬的笑容:“嗨,师兄,我,我不是故意要偷听的……”
“看好师妹。”凌凡只丢下一句话就沉下脸离开,连步伐都是透着杀意。
“师妹。”凌沛关好门,干巴巴地喊了一句。
琼婳抬头,虚虚地说:“师兄。”
凌沛拧眉看着她,半会,才叹息道:“师妹,你糊涂啊。”
琼婳垂眸,“是吗?”
“师妹,你定是被那妖龙给迷惑了!要我说,师妹是师兄的天命道侣,师妹也喜欢师兄,要不是那条妖龙狡诈多端,又怎会骗得师妹如此,如此……”凌沛说不下去,愣愣地看着琼婳的眼睛慢慢红了。
他慌慌张张地摆手:“师妹……师妹你别哭,是师兄说错了,是师兄错了,师妹别哭……”
“师兄没有说错。”琼婳眼里蓄了泪,笑得无力,“天命所定,原来我喜欢师兄。”
凌沛不知道她这是在承认还是在否认。
一滴晶莹的泪水从眼角滑下,凌沛很少见过琼婳哭,最后一次见到的时候,还是琼婳师尊死的时候,那时候的琼婳眼圈红红,似有流不尽的泪水,可却全都被拦在眼眶里,直到师尊下葬,那滴眼泪才得以从脸颊滑落。
凌沛见过其他师姐师妹哭,她们无不是哭得闹人,伤伤心心的好让人心疼。可唯有琼婳哭的时候,隐忍得可怕,没有抽噎,没有呜咽,一切的软弱似乎都被她拦在了嘴里。无声的哭泣,更人心疼。
凌沛被琼婳的眼泪刺激得心里一揪。
“师妹,听师兄的话,我们回去,好不好?”
琼婳泪眼婆娑,直愣愣地望着虚空:“可是那里好冷。”
声音沙哑至极,像是说给凌沛听,又像是喃喃自语。
“师兄也好冷。”
“一叶浮萍,哪里都冷,唯有在这,才暖和……”
凌凡执剑望着眼前的男人:“我以为,七绝妖君早在四十年前就死了。”
司阴淡笑看他:“让仙君失望了。”
凌凡眯起眼睛:“你身上,是师妹的修为。”
司阴沉默,摩揣着手里的小锦盒。
渡灵丹。
这就是琼婳给他的礼物。
她将自己的一半修为都渡了进去,吃了渡灵丹,那一半的修为就转移到了他身上。
司阴不知道琼婳到底是想给他一个念想,还是想让他吃了好延续生命。
他时日不多了。
每日醒来,他总要先发一会呆,细细去想昨天,前天,大前天,那些日子都发生了什么,他做了什么事情,若是实在想不起,就翻找出日记来看。随着时间的流逝,他的记忆力越来越差,手脚也开始不听使唤,眼睛也不大好使。
原本以为距离最近的最难察觉,可还是被发现了。
这个温婉的女子选择了维护他小心翼翼制造出来的假象。
——“希望今年的冬天来得晚些。”
时间再过得慢一点。
再慢一点。
——“你别走。”
他半夜起身的时候,睡梦中的琼婳会拉着他的手说梦话。
眼睛闭得紧紧的,像是在做恶梦。
——“你再陪陪我,好不好?”
他有些慌乱地捂住她的嘴巴,寂静的夜里只有他微微急促的呼吸,半晌,他才意识到这只是梦话。
他看她许久,洞府内只有他低沉的声音:
“别说这些让我舍不得的话。”
他要舍不得走了。
所以在看到撒了一地的迷人醉时,他心里头想,这样也好啊。
她回去了,他就舍得走了。
这样也好……
也好……
也好?
司阴望着凌凡:“你要带她回无定宗?”
“与你无关。”
司阴喃喃道:“可是她说,她不想回去。”
“……无定宗终年是雪,太冷了,她受不得。”
终究是舍不得。
凌沛赶来的时候,凌凡正准备一剑刺进司阴的心脏。
“师兄!师兄手下留妖啊啊啊!!!”
凌沛扑过去,凌凡猝不及防被他一撞,剑歪了,刺中司阴的肩膀。
“你来胡闹什么?!”凌凡眼里头一回染上怒气。
“师兄师兄,反正他也活不长了,咱,咱就放过他吧……”
“往日我都是如何教你的,怎能心软至此!”
凌凡推开他,却望见他的佩剑插在血地上,人不见了。
凌沛贼兮兮地要溜走,却被凌凡擒住,见他面色沉沉:“师妹呢?”
湿冷的洞穴内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味。
司阴咳出一口血,艰难道:“如此,你不用回去,受冷了……”
琼婳只默声捂住他的伤,可无论怎么捂,都没用,暗红的鲜血还是源源不断地流出,司阴的身体也不再像之前那般温暖,慢慢地,他脸色发白,体温逐渐下降。
司阴感觉到一滴滚烫的泪水落在他脸上。
“我没事的,你别难过。”
他伸手想要替她擦眼泪,可他的手上沾满了血,他不想脏了她的脸,只能涩涩道:“你别难过。”
琼婳却握住他的手,带着贴上她的小腹。
“师兄说,这里有一个胎灵。”
贴在她腹上的手一颤。
琼婳的眼泪落下来,她望着司阴剩下的那只看得见的眼睛,低声道:“你怎么就要走了呢?”
“……你怎么能舍得呢?”
司阴眼里起了水雾,被琼婳抓着的手仿佛碰到了烫手的事物。
那薄薄的肚皮下,孕育着一个脆弱的生命。
是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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