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稀碎,琼婳睁开眼睛,身旁的床铺还留有余温,她竖起耳朵,隐约听见门外连串的咳嗽声。
声声沙哑含血,极为压抑。
她抬眸望着窗外的残月,觉得有些冷。
门外的咳嗽声愈演愈烈,随后又听细簌几声,转换为更为低沉的咳嗽,被压抑得几乎听不见。
月亮爬上了正空,不知道过了多久,房门才被轻轻打开。
琼婳合上眼睛。
司阴轻步走到床边,身上带着夜里的寒气,却没有一丝一毫的血腥味道。
他轻轻掀开被子,躺了进去。
温暖的被褥下,琼婳感觉到一只微凉的大手从她的腰摸向了小腹,温柔又带着怜爱地抚摸着。
司阴有些嘶哑的声音落到耳畔:“我吵醒你了?”
琼婳闭着眼握住他的手,暖好:“你的手有些凉。”
司阴沉声道:“睡不着,出去走走。”
“……”琼婳没拆穿他,只往后挪了挪:“抱紧些。”
司阴凑上去将她搂得紧紧的,大手继续抚摸着琼婳的肚子。
“还有一个月。”
司阴在她后脖上留下一个吻:“嗯,我会好好活到那个时候的。”
琼婳突然觉得有些伤感。
这几个月来,司阴得了她一半的修为,虽然左眼还是看不见,但手脚已经恢复正常,记忆力也不再退化。可是司阴的身体本来就被毁了七八成,也无法再修炼,一直靠着渡来的修为强撑着,现在又要带着她躲避凌凡,与其几番交手,身上受了或重或轻的伤,身体也就逐渐虚弱,每天夜里总是瞒着她出去咳血,回来的时候又收拾得干干净净不让她闻到一丝血气。
这个人总是如此,把自己的伤藏得严严实实的,背地里自己随意地包扎,然后云淡风轻地跟她说没事。
身体被刺穿了好几个血洞。
怎么会没事?
琼婳的眼眶有些发热。
“可是没有胎动。”
司阴低低笑道:“因为在你体内的,不是胎儿,是龙蛋。”
“龙族生孕,一年在母体,两年在体外,幼龙要在龙蛋里待够三年才能破壳,你这一胎,差不多如此。龙蛋是摸不到胎动的,还要再等一年。”
琼婳觉得有些可惜。
确实,怀着龙蛋的滋味也格外的不同。
她不会不舒服,也不会情绪起伏过大,不会翻来覆去睡不着,只是随着月份的增大,她慢慢失去施展术法的能力,犹如凡躯。
其实细看,她的肚子并不大,只有一个不大的隆起,若她穿些宽松的服饰,完全看不出来。
司阴的手又在抚摸着。
“你不是说现在没有胎动吗?”
“嗯。”司阴模糊道,“但龙族之间有特殊的感应,他知道我在与他说话。”
“你与他说什么了?”
司阴含上她的耳垂:“他的娘亲,有些娇气,怕冷,却又在雪山里住了十几年。”
琼婳睁开眼睛,脸有些红。
“继续睡吧,明天还要赶路。”
“唔。”
“还不闭眼,是要我哄你吗?”
琼婳脸一红,愤愤闭眼——明明背对着他,这人又是怎么知道她睁着眼睛!
怀里的人呼吸逐渐平稳,司阴毫无睡意,手还放在琼婳的肚子上,正摸着,突然一声闷哼,悄悄抽回手捂住胸口平复,将涌至喉间的血给咽回去。
夜冷月寒,他重新覆上那片隆起的地方。
他有些惋惜。
如果逆鳞没有被毁,那该有多好。
以前他觉得日子过得无趣得很。
可现在当他拖着残缺的身体,有了新的希望之后,又觉得时间过得太快,曾经他不甚在意的时间,如今成了挽救不住的流沙。
想再活久一点。
他不贪心。
一个月就够。
夜寒,月黑,狼啼,枝繁叶茂的深林里,闪过一道白色的身影。
“唔,我不行了……”豆大的汗水从光洁的额头滑落,浅蓝色的衣裙被或是清亮或是白色的液体浸湿,正黏在细长的腿上,琼婳咬牙捂着肚子,面露苦色:“不行,它要出来了……”
司阴沉默地扶着她躺下,伸手将她额上的细汗抹去,手凝气朝她的肚子探去。
仅需一探,便知答案。
真的拖不了。
“真会挑时间出来。”司阴低低道,话里带着无奈。
“司阴……”
“别怕,我去拖住他。”司阴望向她的目光温柔,“你和孩子都会好好的。”说罢,他拿起身边的剑转身就走。
突然,他被拽住。
司阴回过头。
他的右手已被斩断,现在只有空荡荡的袖子,琼婳抓住的正是那截衣袖。
琼婳张了张嘴,眼泪在眼睛里打转。
“你会回来的对不对?”
几近恳求的语气。
“对不对?”
一滴晶莹的泪珠滑下。
司阴望着她,半会,才露出一个笑容:“放心,一切都会好起来的。琼婳,我去去就回。”
司阴走了,背影甚是决绝。
在很久以前,他曾见过许多被妖所迷惑的凡人,其中还有极少数的人明知是骗局,却甘愿沉沦。
那时候他觉得那些人真蠢。
虚虚假假,一个假象,一句谎言。
但现在他有些理解了。
在穷途末路日薄西山的时候,不管是人是妖,都会轻易沦陷在迷雾中,哪怕知道是假的。
去去就回?
此番一去,赴死绝路,如何能归?
幽冷的月光穿透云层,落在他的脸上,他望向他那只躺在不远处的手臂,手腕上还有一圈细细的红痕。
鲜艳似血。
深眸里的光逐渐暗淡,司阴模糊想起,他似乎没有告诉琼婳,断思草的另一特性。
断思草,断思草,在于思,不在断。
人之动情所思,是会转移的,断丝草的毒,亦是如此。
只是时移事易,谁又能分得清,断思草带来的痛楚,是因为思念了哪一个人?
“啪!”
如同琉璃破碎。
琼婳愣愣地望着黑色半鳞上的裂缝越来越多,越来越多,然后不堪重负地碎裂。
逆鳞化作碎末,随风化去。
——“逆鳞有温度,你握着它,不冷。”
——“逆鳞在,我就在。”
——“琼婳,我去去就回。”
温热的液体夺眶而出,琼婳双眼通红,一时之间竟也分不清究竟是腹部的疼痛多些,还是心口的的疼痛多些。
她仰天大喊,脖颈露出青筋,用尽了力气。
下唇已经被她咬得一塌糊涂,两腿间鲜血不断涌出,往事如过眼烟云,记忆忽然停在凡尘的那个夜晚。
古城,鲜花,岸边,花灯,夜空,烟花,酒馆,迷人醉。
——“方才你为何不否认?”
——“为何要否认?”
——“我们不是夫妻。”
——“我们不是吗?”
苦涩低哑的笑声混合着血味自喉间而出,伴随着远处乌鸟飞离枝头的声音,一枚黑色的鳞蛋在血泊中滚落出来。
月光洒在黑蛋上,琼婳挣扎着爬过去,却在即将触及时望见前方出现了一抹白色的身影,手中的剑在月色的衬托下极具寒气。
“师妹。”凌凡在她面前站定,目光却落在那枚黑蛋上。
琼婳仰头望着他,脸色一点一点地变得惨白,她艰难地爬过去,狼狈地抓住他的衣袖,哀求的声音带着哭腔和乏力:“师兄,我求求你,你放过他吧。”
一双美眸蓄满泪水:“我从未求过师兄,只这一次,师兄,你就放过他吧,那是我的孩子,我在这世上唯一的牵绊,师兄我求求你了……”
“我愿以命抵命,师兄我求求你了,放过他吧……”
她苦苦哀求着,可这人就是冷漠冰寒至此,未曾动容过一分一毫。
“求求你……”
琼婳的声音越来越低,逐渐听不见了。
她在自己的哀求声中合上了双眼。
凌凡的目光这才挪向琼婳。
琼婳的师尊,身修无情道,无欲无求活了一辈子,却说只在最后的时光鲜活的活上一回。琼婳说她不想像她师尊一样,可却终成她师尊的模样。
凌凡记得,琼婳这个师妹,是他所有师弟妹中最出色的一个,常年独自住在雪山,偶尔会去藏书阁翻书,偶尔会去拜祭她师尊,偶尔还会独自站在雪中发呆。她像极了她师尊,无欲无求,也没有什么脾气,对凌沛的多次打扰也只是一笑而过,甚至会贴心地为他煮酒。
凌凡想过,其实她这样的道侣,也不错。
只是在她不告而别之前,他从未想过一向乖顺的她,也会如此叛逆、糊涂、狼狈。
一叶障目,执念过深,也未曾得偿所愿过。
但这些都不是理由。
修仙,却与妖为伍,甚至产生后代,这都是不被允许的。
凌凡眯起浅色的眼眸,拿着剑一步一步走近那枚脆弱的鳞蛋。
他不会让琼婳亲眼看着,但他也不会让这个半妖降生。
凌凡缓缓举起手中的剑,寒气将周围的空气凝成冰霜。
他死死地盯着那枚鳞蛋,脑海里忽然跳出他再次寻三生石的记忆,他把手放到三生石上,前一回,三生石上浮现了琼婳的名字,这一回,三生石上,空空如也。
“叮——”
剑锋与鳞蛋的蛋壳堪堪擦过,深深扎进了土里。
许多年后,凌凡飞升,步入仙界,仙人贺喜,忽然天边祥云,有一仙露鸟,要带他去拜见渡他成仙的神官。
凌凡踏着祥云来到一座神邸,他缓缓走进大殿,仙露鸟从他身后飞过,稳稳落在其中一位神官白皙细长的指上。
两位神官,高高在上,端端坐着,待看清他们的面貌后,凌凡愣在原地,良久才回过神。
【小剧场】
仙界八卦:“凌仙君!当你知道两位神官的凡身都是因你而死,其中一个还是被你亲手搞死的,请问你的心情如何?”
凌·表面淡定实则瑟瑟发抖·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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