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宿主大人, 这个程序运行时会消耗许多能量,正如一个极其耗电的精密仪器,您真的不肉疼吗?]
[我肯定会肉疼啊……为了制造它, 我已经用掉了我积攒的全部情感能量的四分之三,从一个富婆沦落贫民……]
黎米在脑海中唉声叹气道。
[系统, 你把“马甲独立运转程序”, 打开吧。]
[我们耗费了那么多能量和时间, 好不容易制造出了这个程序, 当然要试试它的效果……况且, 我也想让莲和朝露好好道别。]
[好的, 我明白了。]系统应声道, [您放心, 您的高投资将为您换回高收益。]
[“马甲独立运转程序”, 即将开启。]
[loading……39……61……78……100……plete]
[百花式神,完全登陆, 独立运转。]
———
朝露为什么会不辞而别?她为什么要回平安京?
五条悟看着眉头蹙起的百花莲——这还是他第一次瞧见她露出面无表情和笑容以外的表情——轻轻摇晃着猫尾巴, 他心中琢磨着。
她回到京城,必然会受到她的家族的追杀,她的生得术式一旦暴露,整个平安京的咒术师们都会追杀她。
更重要的是……朝露为什么没有带上式神?
容不得他思考更多,剧情再次更新, 场景即刻转变。
———
睁开眼,五条悟发觉自己身在长廊上,游动着黑云的暗蓝天幕中挂着暗淡而细瘦的下弦月, 刺骨的冷风吹过光秃秃的庭院。
在上上段“朝露和百花莲对月聊天”的剧情中, 那时的夜空中亮着满月, 室外温度不冷不热。当前的这段剧情, 天上是下弦月,天气也变得很冷。
朝露应该至少离开有一个月了——这是五条悟的推测。
……左手怎么有点疼?
他低下头,看到自己的左爪蜷缩着,悬在空中没落地,他把猫爪翻过来,发现肉垫上有伤口。
好像是被木刺扎出来的创口,很小却颇深,没再流血了了,只是隐隐作痛。
这只名叫“砂糖”的猫,受伤了啊。
五条悟对这点小伤毫不在意。
咒术师是极度高危的职业,再强大的咒术师偶尔也会受伤,他早习惯了。
他无所谓地放下爪子。
然而异变突发。
强制剧情措不及防地到来,五条悟感到自己失去了对猫身的控制权,他走到和室的拉门外,一边喵喵叫着,一边用完好地右爪挠着门。
这猫叫绵软而委屈,名为“砂糖”的猫咪受伤后,想要寻求主人的安慰。
五条悟早“看见”和室里有人了。
准确来说,是人形式神。
对方的情况堪称糟糕……她的躯壳内的咒力,完全枯竭了。
和人类术师不同,式神无法自己生产咒力,它们只能从契约者那里获取咒力,储存在自身的体内。
储存的咒力一旦枯竭,式神便会消散。
术师和式神签订契约后,不论两者的地理位置相隔多远,前者都能为后者提供咒力。——朝露回了平安京,也能够为千里之外的百花莲传输咒力。
按照常理,百花莲不会落入咒力枯竭的状态,除非……朝露出事了。
人形式神心脏处的那枚圆核的彩芒不像往日那般柔亮,略显暗淡,它仍外溢着他看不透的异于咒力的力量,流遍式神的全身,维系住她的存在,让她避免了消散。
那股力量是妖力吧?五条悟猜测着。
他挠了一小会儿推拉门,门开了。
“砂糖,怎么了?”来者弯腰,将他捞入怀中,“你的左爪受伤了……”
强制剧情结束,五条悟不再发出猫叫,他眯起眼,审视抱着他的白发女子。
平日里她的皮肤是透着粉的瓷白色,可此刻,她的肤色却是纸一样的惨白,极为病态。
她的体温也不对劲,过于烫了,至少有40度。
自从他扮演猫咪角色,总是被她抱被她rua,他都熟悉她的温度了——人形式神的皮肤比人类凉,大约是33度。
面色苍白,身体滚烫,她好像得了严重的怪病。
可式神不可能像人类一样生病。
合理的解释只剩下了一种……她被诅咒了。
五条悟知道,世上存在着某些术式,能够通过诅咒式神使,从而诅咒式神。
他蓦地“看见”她的左锁骨处的莲花形的契约图腾,闪着暗红色光芒,渗出不祥气息。
他的注意力刚才全被她心脏处的圆核吸引走了,没第一时间注意到这一小片红光……
回到平安京的朝露真的出事了。
有人利用朝露,诅咒了百花莲。
五条悟暗忖。
式神使和式神都命不久矣。
式神的疑似妖力的力量和诅咒的力量,目前彼此制衡着,因此她只是陷入重病,尚未死去,但是如果诅咒压制住了妖力,她就会丧命。
不知道为什么,想到“百花莲快死了”这件事,五条悟感到一阵烦闷。
他说不上来为什么……反正他不希望她有事。
然而将死的式神根本不在乎自己的生死。
她正低着头,握着他的爪子,检查他的伤口。
“是刺伤呢……”
本就柔和的嗓音,现在因虚弱而更加轻飘,如同一吹就会消散的轻烟。
“砂糖,不怕……有妾身在呢。”
对方搂着他,回到和室内。
地板上铺着被褥,她把他放到软和的褥子上,用手掌一下下地轻抚着他的后背。
“一定很疼吧?妾身这就为你抹药。”
……你明明都快没命了,却不在乎你自己……
五条悟有点烦躁。
你先想想怎么救你自己吧……
———
时节是十一月末,入夜后极为严寒,和室里却没燃着炭火盆。
式神并不怕冷,害怕寒冷的人类已经不在这里了。
一盏烛灯放在矮桌上,静静燃烧的火焰仅昏暗地照亮一小片空间,着浅绿和服的白发女子坐于桌旁,手中攥着一张信纸。
朝露大人遇险了……
百花莲清楚地意识到了这件事。
式神使和式神之间,通过契约印记建立起的咒力纽带被切断了……还有咒术师将朝露大人作为媒介,诅咒了她。
这是极其强大的诅咒,而且在持续地增强……她的妖核暂时能和诅咒相互制衡,但想必再过几日,妖核便会败阵,她也会死去。
究竟要不要去平安京寻找朝露大人?
可朝露大人禁止她去平安京……
她对朝露大人有绝对的忠诚,她从不曾违背她的任何旨意。
朝露大人的性格看似明快,实际上极为沉稳且机深智远,她命令她不要去平安京,必然也是有自己的打算。
妖力和诅咒激烈地对抗着,百花莲感到自己每寸皮肤和每根骨头都在作痛,大脑滞重发昏,连视线都模糊了。
这便是人类重病的感觉吧……
到了明天或是后天,她会开始咳血……再过几日,她的皮肤会往外渗血……最后,她从内脏到骨骸到表皮都会崩溃,化为一滩烂泥。
如果体内咒力枯竭,式神会消散,若是遭到诅咒,式神的死相则会丑陋凄惨得多。
她不在乎自己将如何死去……可是死前,她有想见的人。
好想见朝露大人……
百花莲想。
还有另一个想见的人类……
好像是……一个男子?
可她想不起来那人的名字和面容,混沌的大脑中,部分记忆好像蒙着厚纱一般模糊。
和朝露大人一样,那人也喜欢笑,喜欢捉弄他人。
但是他和朝露大人又完全不一样……他的笑容浮在唇畔,笑意永远不及眼底,他宛如高悬于天际的可望不可触的银白月轮。
百花莲颇为困惑。
她为何会挂念着一个人类男子?
爱情是过于复杂的情感,她压根不懂,她甚至不曾接触过什么异性。
她能感觉到她不爱那个男子,她只是对他抱有忠诚。
这属实古怪,她怎么可能将忠心献给朝露大人之外的人类……
猫叫和猫爪挠门声打断了百花莲的思绪。
——砂糖的左爪受伤了。
漂亮得像一团松软的白雪的长毛猫咪,左爪肉垫有一道颇深的扎伤,令她心疼极了。
被她抱起来后,白猫安静地躺在她的臂弯,琥珀色猫瞳盯住她。
她带着白猫回到和室,把它放到铺在地板的褥子上,随即去拿放在柜子里的药膏。
朝露大人也极为疼爱砂糖,为它研制了几种猫咪专用的药,其中就有治外伤的药膏。
百花莲跪坐着,她把白猫抱到膝头,猫抬头看她。
一豆烛火昏黄地亮着,模糊的阴影落满整间屋子,有一瞬间,她觉得陷在暗淡光线中、始终注视着她的琥珀色猫瞳,好似心情躁郁的人类的眼神一般幽深。
她真是病得太厉害,头脑都昏了……竟然会觉得她养了十几年的猫像是人类……
———
创口很小,很快上好了药,还被绑上了布条。
感觉她会在猫爪的伤口痊愈前就死去。
——五条悟看着面色苍白的白发女子,这样想到。
虚弱到全身都在颤栗,她依然浅笑着,轻轻地摸着他的脑袋。
“好啦,你很快就会痊愈的。”
百花莲忽然剧烈地咳嗽了几声,她以袖掩唇,放下振袖时,浅绿面料上多了红艳的血迹。
“这诅咒比妾身预想的还要强大呢,原以为要到明日或后日才会咳血……”她喃喃道,“朝露大人,您还好吗?您究竟是落入了何等险境?”
你难道要等死吗?赶快去平安京啊!找出并杀掉诅咒你的咒术师,你就不会死了!
五条悟从百花莲的腿上跳下来,他绕着她走了两圈,急得尾巴乱晃。
别管猫了,你倒是快点自救啊……
好烦,这个破剧情简直气死人了!
“妾身吓到你了吗?对不起……”
她病得太重,左眼尾的朱红莲纹的褪了颜色,清艳的面容失去艳,她面无血色到近乎一片薄透而易碎的玉,唯有唇瓣沾着鲜血,与森白肤色形成鲜明得刺眼的对比。
她仍在笑,笑得清浅而温柔,她用手帕拭去唇角的血。
“别害怕,也不必担心妾身……”
蹲着不动的白猫紧盯住她,它好像在皱着眉。
“今夜很冷呢,砂糖也觉得冷吧?可家中没有炭条了,不能使用炭火盆……以前都是朝露大人去小镇上买炭条……”
白发女子跪坐在褥子上,淡绿色的振袖染着如同梅花瓣的殷红血渍,一双纤手轻颤着,动作不甚利索地解开小袖。
琥珀色猫瞳微微瞪大,白猫立刻别过脑袋。
——别随随便便当着猫的面脱衣服啊!
尽管他不是纯情系dk,可像是观看全息电影一样看这种画面,对他而言还是有点过多了……
好在对方只是脱掉了外衣,留下了内里的纯白单衣。
时年十五岁的五条悟的心绪如同乱麻,他回忆着自己读过的弗洛伊德的《梦的解析》,正在思考他梦到人形式神即将消逝,这梦境的表象反映着什么样的潜意识——他忽然感到身子一轻,被抱入了一个盈满清香的怀抱。
先前清凉的怀抱现在变得十分烫人。
“夜里太冷,屋内又无炭火……刚好妾身有点发热,砂糖,你就和妾身一起睡吧。”
烛火倏地灭了——重病中的人形式依然有隔空灭掉一朵小火苗的能力——他被放在枕头旁边,她侧着身躺下,拉起被子盖住自己,又把被角盖到了他的身上。
她的手掌心覆盖着他的后背,滚烫的体温在严寒的冬夜如此温暖。
一片黑暗中,她那张漂亮到近乎虚幻的苍白面容,泛着很淡的莹白光泽,她好像随时都有可能消弭的白色幽灵,她的声音极轻。
“从前你还小,妾身会唤你‘小砂糖’,如今你已是很年长的猫了……可在妾身心底,你永远是妾身的小猫。”
“朝露大人离开了,只剩下我们了呢……”
“可以请你再陪妾身一些时日吗?不会太久,妾身至多还能再活八天吧。”
“希望你的伤能在八天内痊愈……等妾身不在了,谁来为你上药呢?”
雪白的小猫安静地卧着,猫瞳凝视着白发女子。
她凑近了它,用前额蹭了蹭它那毛茸茸的小额头。
“朝露大人说得对,妾身仍然很孩子气……妾身独处时,就会感到孤独呢。”
“妾身绝不畏惧死亡,可妾身唯恐独自地死去。”
“砂糖,妾身好想见朝露大人……妾身还有另一个想见的人,却记不起他是谁,只隐约记着,那个人有着像是碧空一样美丽的眼睛……”
“睡吧,砂糖。”
“伤口是不是还疼呢?睡着了就不疼了。”
她一边说着,一边抚摩着猫的背部,如同怜爱地安抚着年幼的孩子一样。
……世上怎会有像她这样的存在?
五条悟感到不解。
她自己都快死了,对待其他事物却依旧过分温柔……她因为病重而发烫,竟然把自己当做火炉去温暖一只猫?她太宠着她的猫了……
迄今为止的十五年人生中,从不曾有人在深夜,用手掌温柔地抚拍他的脊背。
同族的人们对待六眼神子都是毕恭毕敬,恨不得将他放入神龛供奉起来。
被温柔地宠爱着,而非被敬畏地供奉着……这种感觉新奇到近乎离奇,但意外地很好……
有那么一秒,或是两秒,他的脑海中短暂却真切地掠过一个念头——
当式神姐姐的小猫好像也没什么不好的……
“你为何一直看着妾身呢?该睡了。”
她依偎着他,在他的鼻尖印下一个轻吻。
“晚安。”
她阖上眼,两抹白色长睫好像落满了霜雪和月华,他注目着她。
室外的冬夜冷风呼啸着,他听到了其他声音,自胸腔传来,砰砰作响着,似乎有春夏之际的和煦微风或是阳光晒暖的融融温水,温柔地把他包裹住了。
他陷入一种柔软到不可思议的未知情绪,他罕见地感到了迷茫。
不希望她死去。
五条悟想。
希望她是自己的式神。
可她只是他梦境中的即将消逝的幻影。
他就不能改变这个梦吗?他难道要看着她死掉吗?
活了十几年,他从没有像此刻这般束手无策过,无能为力的感觉,真是令人恼火啊。
到底应该怎么做?
不等他思考出答案,乳白浓雾弥漫,将整个世界变幻模样。
———
五条悟听到了信鸦的叫声。
猫身蜷卧在褥子上,他想动弹,发现四肢沉重到无法调动。
……这只年迈的猫咪快老死了。
该死的,为什么偏偏在这种关头?
朝露和百花莲快死了,砂糖也快死了。
这一家三口真的是……
猫身动弹不得,幸好猫眼还能睁开,五条悟看到和室的推拉门敞开着,白发女子站在长廊上,她手中拿着一份信卷。
这信卷,和多年前,朝露看都没看要直接烧掉的那份信卷,一模一样。
百花莲拆开了信卷,她正在读它。
一切都是朝露在平安京的本家在搞鬼——五条悟作出判断。
白发女子将一头白发盘在脑后,她身穿纯黑色小袖,露在外面的脖颈和双手,都缠满黑布条,连鞋袜也是黑色——他立即明白了她为何如此装扮。
因为黑色布料被鲜血浸透也不甚明显。
因为披着头发,雪白长发会被血染红。
一滴滴血珠,从她的衣衫下摆啪嗒啪嗒地坠落到木地板上。
强制剧情猝然发生,五条悟听到自己发出虚弱的猫叫。
白发女子回过头,黑色面纱遮掩住她眼睛往下的面容。
……她连下半张脸的皮肤都在渗血了。
“砂糖,你醒了……”
她缓步走向他,走过的地方,落下斑斑点点的殷红印记。
“你睡了好多天,妾身以为你再也醒不过来了……”
她蹲下身,想要摸摸他的脑袋,手伸出一半又缩了回去,他嗅到她手上的浓重血味。
“妾身收到了来自朝露大人的本家的信,妾身知道他们想要什么了。”
“他们想要的,是妾身……”
“妾身必须去平安京,去把朝露大人换回来……”
她的声音仿若一缕细细的丝线。
“砂糖,妾身要步行四天才能抵达平安京,你愿意和妾身一起去吗?”
五条悟取回了猫身的控制权。
那封拆开的信卷,遭了血染后变得红一块白一块,被百花莲随手搁在地板,就在他的眼前。
“百花式神,来平安京。”
“用你的妖核,换取你主人的性命。”
“——夕原昌明。”
他沉默着,迫使自己驱动了身躯,走到她的身旁,用脑袋蹭了蹭她的手。
裹缠着她整只手的、餍足了血液的黑色布条,把洁白的长猫毛染成了斑驳的赤红。
“谢谢你,谢谢你……谢谢你还陪着妾身……”
她将他搂入怀中。
她已经虚弱到几乎丧失了全部气力,这是一个力度轻得可怖的、充满血腥味的拥抱。
“我们去把朝露大人带回来……”
“约定过了,要一起在今年初雪降临的日子品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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