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怎么做到二十七岁, 看着像四十七岁?你太搞笑了。”
“近一百三十岁,看着只有十二岁的你,也挺有意思。”
“闭嘴!你信不信我杀了你!”
“不信。”
千冬狠狠瞪着七海——这是真正意义上的大眼瞪小眼。
“……臭小鬼,你怎么受伤了?”
“之前在账外, 遇到了两个有些棘手的诅咒师。”
千冬盯着对方遍布血迹的浅米色西装外套, 多年的战斗经验加上半妖的灵敏嗅觉, 让她瞬间判断出, 创口在腹部, 极为严重。
“你不去治疗, 跑进帐里干什么?你活腻了找死吗?”
“我觉得你今晚会出现在涩谷, 所以我来找你。”
浅金发男人一副长辈做派, 他低头看着个子还不及他胸口的小孩, 毫不介意对方在凶狠瞪着他。
“你根本没有叛变成诅咒师, 对吗?广濑夫妇不是好人, 我和灰原已经调查出证据了。等到涩谷的乱局平定,我们会把证据递交给总监部, 你的罪名会被洗清。”
“我不需要。”千冬斩钉截铁地拒绝道, “我当诅咒师当得很开心!”
“你真不想恢复无罪的咒术师身份, 然后回到百花小姐的身边吗?你见过她了,这花藤就是她留下的。”
“……”
“十年前, 你救了我和灰原。我如今的举动, 不是多管闲事, 是知恩图报。”
“烦死了……我才不需要你们这些人类报答我……可恶, 这家伙吃什么了?怎么能长得这么高……”
被对方一语道破心事, 又瞧见对方长得比从前更高了, 千冬不爽到了极点, 她恼怒地嘀咕着, 她又蓦地想到了什么。
“三七分!”
女孩仰起脸,盯住浅金发男人。
“你不是要报恩吗?你能不能把这些花藤砍断?”
“能砍断。但是你得告诉我,百花小姐为什么把你捆住?”
“……你问那么多做什么?!快帮我弄断这些花藤!”
“你是不是打算逃走?”
“谁要逃走啊!我要去战斗!”
千冬眉头紧拧,正色道。
“三七分,你听好了。我的姐姐要为契约者献祭妖核。我推测她目前把妖核放置在某个地方……总之,她现在体内没有妖核,变得和普通式神没区别,咒力耗尽,就会死掉。”
“她独自战斗,非常危险,她是个掉蓝超快的法师,蓝没了,她也就没了!所以我要去帮她!你快点帮我弄断这些花藤。”
七海微微蹙眉道:“百花小姐的状态竟然如此危险吗?她拒绝了其他咒术师辅助她作战。”
“那是因为她不希望你们任何人有事。”千冬嗤笑了一声,“她把你们这群高专人员,看得比她自己的命还重要。”
七海手握着刀,发动术式——花藤在他眼中被分成十等份,第七个分割点,就是他能强行突破的弱点——他瞬间斩断了花藤。
“我马上就出帐去告诉大家,百花小姐需要助力。”
千冬回归自由,她突然感知到人类所不能感知的波动,菖蒲紫的大眼睛瞪得更大。
七海站在她的面前,他看出她不对劲,问:“……你怎么了?”
“是姐姐的力量的波动,你们人类是感知不到的……”千冬喃喃着,“姐姐好像准备使用生得领域……敌人竟然把她逼到了这种地步吗?”
“百花小姐要用领域?”七海面色不改,心中愕然,“她有生得领域吗?”
“我的姐姐从未使用过领域,她看着就像是没有领域……其实,她不是没能力开启,而是不愿意开启……”
不等七海询问更多,千冬忽然跳了起来。
他身负重伤,也没有防备她,况且他和她实力相当,同为一级咒术师,他就这样被她袭击到了。
女孩把一块手帕大力按到了浅金发男人的口鼻上,浓郁药味袭来,他只吸了一口,便感到头晕目眩,向后踉跄两步,倒到了地上。
“啧,小鬼头,你这些年光长个子没长心眼吗?你怎么能不防备诅咒师呢?”
千冬走到倒地的七海旁边,露出得意的笑容。
她弄来的这种特殊毒药,人吸一口,就会全身麻痹,只剩眼球能动。
“安心啦,我不会害你。”千冬蹲了下来,“我改变主意了,我不当诅咒师了,我要回到我姐姐的身边。”
浅金发男人目不转睛地注视着女孩。
女孩在笑。
他从未见过她这样笑,她面上永恒的躁郁阴影烟消云散,她笑得眉眼弯弯,紫色大眼睛亮晶晶,苹果肌圆圆的,整张小脸都是圆圆的,她就像是世界上最单纯、最可爱、最讨人喜欢的小孩子。
他看出来了,她找回了她的姐姐,她不再想死,她想继续活着。
“三七分,我需要你帮我做一件事。”
“五条杀了夏油,我想报复他,所以我一直在寻找对付他的方法……我调查到,某些特殊咒具能阻断术式,能克制他的无下限术式。我废了不少劲儿,弄来了一件特殊咒具。”
“你大概30分钟后就能恢复行动,我要你治好你的伤,接着去取那件特殊咒具,把它带来涩谷,阻断狱门疆的结界术,解放五条。”
“我把那件咒具藏起来了……埋在那座公园的湖心亭旁边。”女孩垂下眼帘,看着他,灿笑道,“那个地方实在让我印象深刻,藏东西时,下意识就选了那里……你应该也还记得吧?”
浅金发男人闻言,护目镜片后的深棕绿眼瞳,猛地一缩。
……他确实也无比、无比深刻地记着那个地方。
千冬以惊人的力量,把身高一八四的七海拽了起来,她把他的一条胳膊架在她的脖子上,拖着他往“帐”的边缘走。
“你这臭小鬼也太重了吧!你比十年前重了好多,你长胖太多了!”
七海·生平第一次被人说胖·体脂率为个位数·建人:…………
“我还有事要交代……你们咒术师全员,都不要进‘帐’。”
“我不确定我的姐姐是否要使用领域……她的领域极其危险,会展开无差别攻击……你们这些人类靠近她,会丧命的。”
浅金发男人用眸子无声地发问:[你为什么还要去?你怎么办?]
千冬读懂了他的眼神。
“因为她是我的姐姐啊……她很可能会因为没蓝而没命,还很可能会因为施展生得领域而失去理智……我一定要去到她的身边。如果姐姐魔化,必须有人唤醒她——这件危险事,就由我做,你们都不准插手。”
“况且,我要保护你们这些可恶的人类嘛!不过我也不是谁都保护的,我是看你比较顺眼,才勉为其难地保护你。”
千冬把七海带出了“帐”,她把他放置在路边,让他背靠电线杆,她注意到,他的视线落在了她的鞋子上。
自从她成了被通缉的诅咒师,她持续变换着穿衣风格,可鞋子没怎么变,一直是基础款的黑色运动鞋。
女孩粲然笑着,她屈膝蹲下伸出手,在浅金发男人的额头上,弹了个脑瓜崩。
“你啊,都变成看起来像是拥有脱发烦恼的老大叔了,怎么还对陈芝麻烂谷子的小事耿耿于怀?”
“走咯。”
女孩起身离去,没入了漆黑的“帐”。
空气凝滞的夏夜挂起一点闷热小风,她那轻轻的、带着笑意的话语声,隐约地传到他的耳中。
如果不是毒药麻痹了他的面部神经,他绝对做不到维持面无表情——他的眼瞳抖颤得如同陷入地震。
那女孩子对他说——
“我早就原谅你了。”
“替我跟灰原打个招呼。”
“晚点见。”
在余生,七海曾无数次设想过,如果他那时候拦住了她,结局一定会不一样。
那是他最后一次见到她。
时隔十年,历经曲折,他终于见到了他那不会长大的特别的友人。
然而,重逢即是永别。
就像是十年前,在小岛上,她独自对战特级咒灵,让他和灰原逃出生天一样……十年后,她又一次奔赴危险,保护了他们。
只是,这一次,她再也没回来。
她是原谅了他……可他到最后也没能亲口对她说“对不起”,到最后也没能返还她一双新鞋。
他是比灰原幸运的,灰原自从十年前和她阔别后,再也没见过她一次。
那孩子不再渴望死亡,终于渴望生命。她想回到姐姐身边,她愿意敞开心怀接纳同伴,她不再愤怒而痛苦地燃烧了,她发自内心地微笑了。
可是命运如此残酷而富有恶意。一个孤苦伶仃漂泊百年的小怪物,在她摒弃死念、重燃生念后的半个多小时后,命运就夺走了她的性命。
———
2018年6月1日
21:25
百花莲进入地下一层。
千冬被固定在地面。
21:33
百花莲清理完地下一层至地下三层。
21:34
百花莲抵达地下四层,遇敌真人。
21:40
百花莲仍在地下四层,和真人,以及前来支援真人的陀艮战斗。
千冬依旧在原地。
21:44
百花莲祓除真人、陀艮,抵达地下五层。
百花莲没有发现任何活人或敌人,遍地只有血淋淋的零落血肉、断臂残肢。
她看见地上有一只灰黑色的方盒,那是将她的契约者封印的特级咒物。
她去到了那只方盒旁边。
——
百花莲在地下五层现身的一瞬间,五条悟就感应到了她。
狱门疆切断了契约者和式神之间的咒力输送纽带,可是契约依然在,他能感应到她。
[莲,别过来,快离开……]
[这是一个圈套,你有危险……敌人要把你变成咒灵……]
结界内,他颤着嗓喃喃道。
[别管我,你快逃,我会想办法解决问题……你千万不能有事……]
[莲……我对你……我真的不能失去你……]
然而,狱门疆是特级结界术,外面的人们,完全无法看见和听见他。
他看不见外界的景象,只能听见外界的声音。
他听到她来了。
她听不到他说,让她走。
大洪水般的绝望将他淹没。
“五条先生,妾身迟来了,请您宽恕。”
[不……]
“妾身这就带您离开。”
[你赶快走啊……]
五条悟无法看到她。
那神佑天赐的、与生俱来的、近乎能看穿一切的六眼,在此时沦为无用。被关在狱门疆内,他满目只有黑色的墙壁和堆满地面的惨白骷髅头,他只能通过听声,想象外界的场景。
措不及防地,锋锐武器刺穿血肉,造成轻微的“扑哧”声,将五条悟狠狠推进更黑暗更窒息的深渊。
他听到有什么物体倒地发出闷响,那是她的身躯。
他听到她吐了一大口血,他最熟悉的她的柔丽嗓音剧烈咳嗽起来:“咳咳……!”
“啊,咒物正中心脏,完全刺穿了呢。”
真人的语气如此愉悦,只是听着他就能想象出他那张好似打满补丁的脸孔有多么扭曲。
“也不知道她的转化过程会花费多长时间。”
“不会很久。”假夏油听着也很愉悦,“在狱门疆处理完五条悟的信息前,她就能转化成咒灵。”
五条悟听见百花莲又吐了一口血,她气息虚弱道:“你们这群鼠辈……你这秽物,你竟然没死……”
“陀艮是真死了,我差点就被你杀死了,我靠缩小化,躲在倒塌的墙壁后才活下来。”真人笑嘻嘻道,“你很快就会变成咒灵了,你会失去人形,失去理智,变成一团只知杀戮和生吞血肉的丑东西,你才是真正的秽物。”
“拿这个三棱刺咒具,多刺她几下,她的转化速度会加快吗?”真人问道。
假夏油回答:“不会呢。”
“这样啊……”真人叹了口气,接着他翘起尾音,“可是,我就是想刺她啊。”
一长串令人头皮发麻的、锐器狠狠戳进血肉又拔出的声响,传入五条悟的耳朵。
他数着那声音……3次,16次,28次……一共刺了47次。
他咬紧牙关,牙齿咬得咯嘣作响。
真人不满地抱怨道:“你怎么不吭声?你惨叫两声来听听嘛。如果我划烂你的脸,刺瞎你的眼睛,斩断你的四肢,你会惨叫吗?”
“真人,”假夏油出声道,“别弄死她了,我还要收服她。”
“只是刺烂眼球,也不会死啊。”真人诡笑了起来,“你看,就像是这样——”
五条悟清晰地听见了,眼球被捅破的细小爆裂声。
他恨不得将那个咒灵碎尸万段,挫骨扬灰。
如果他在外面,他轻而易举就能杀死那只咒灵,可被关在结界内,他无能为力。
他回想起在“回忆录”中,他也是束手无策,只能目睹她逐渐衰弱濒临死亡……从那时起,他已经暗暗决定了,他以后要护她周全。
他也对她说过许多次,她不需要她保护他,因为他是最强,他保护她就足矣。
可是现在,他保护不了她……她来营救他,他只能听着她被暗算,被折磨……
狱门疆内,男人双手紧紧握拳,手背青筋暴起,手指甲戳破了生着薄茧的掌心。
他确实是最强,可那又如何?他甚至无法保护他的心爱之人,他对她许下的“我会保护你”的承诺,就像是笑话。
“你好神奇啊,血液竟然和人类一样是红色的。”
真人蓦地话锋一转,说:“啊,差点忘了,我们还有一个听众呢。”
“五条悟,你在狱门疆里头,能听到外面。传闻说你和你的式神,不是普通关系……你听着她被我折磨,感觉如何?”
结界里不缺乏氧气,五条悟却感到窒息了。
他仿若身在极峰,暴雪冻人,寒风剜肉,四肢僵硬,血液凝固,尖锐的冰锥刺穿他的躯干,捅破他的五脏六腑,他从未这样疼痛过。
呼吸过于困难,男人不由得扬手紧攥住了胸口衣襟,指节苍白,血管凸起,手劲大到快要撕裂面料。
“她很快就要变成咒灵啦,她不会记得你,她会被其他人操控奴役。”真人嬉笑着,“你的学生们,你的同伴们,也都会死掉,这个世界很快会变成咒灵的天下。”
“你不是最强吗?你谁也保护不了啊。”
“啊,你的式神,晕过去了。那我只好用疼痛,将她刺激到醒过来了。”
——
21:45
百花莲找到被封印的五条悟,遭到假夏油、真人的暗算,被咒具刺穿心脏,瘫倒在地。
地面,千冬遇见七海,被七海解救,双方对话。
21:50
百花莲为倒地状态。
千冬把七海带到“帐”外,返回“帐”内,寻找百花莲。
21:52
百花莲开始咒灵化。
千冬抵达地下三层。
——
地下三层,散落着上百颗硕大的白色莲花苞。
千冬发觉花苞里装着沉睡的活人,这一看就知道是她姐姐的手笔,她姐姐救下了这些人。
她同时感受到,从地下五层传来了能量波动,姐姐似乎准备展开领域。
姐姐曾经说过她的生得领域危险至极,她难以确定自己能否控制它,故此她从未开启过它。
当前,姐姐的心脏中没有妖核,又没有契约者输送咒力,姐姐用光储备咒力就会死去……生得领域又极其耗费咒力,姐姐开领域,将必死无疑……
看来姐姐是真的被敌人逼上了绝路,要利用领域展开——就像是自爆的攻击方式——和敌人同归于尽……
她不希望姐姐死去,她好不容易和姐姐团聚,她不能再一次失去姐姐……
她有好多想和姐姐说的话——她想说,姐姐你绝对不要舍弃自己的妖核,我没有叛变成诅咒师,我只杀了犯下罪过的广濑夫妇……
“姐姐,我完全不怨恨你,我知道姐姐信奉的“善”是正确的。姐姐绝非善恶不分,姐姐一向热爱善者、严惩恶者,姐姐客观地看待每一个人……我才是错误的,我因为遇到了一部分坏人,就想简单粗暴地否定全部人类……我才是那个片面、狭隘、阴暗的家伙……”——这是千冬最想告诉姐姐的话。
她是如此的爱姐姐啊……她想让姐姐见见她的家人们,菜菜子、美美子、大叔和阿姨……她不想死,她想和大家,一起活着。
她要快点赶到姐姐身边,她怎么说也有一级咒术师的实力,可以试着带姐姐逃走。
千冬想。
那么……她到底要不要救这些人?
有三只一级咒灵,不知道从何处流窜而来,正在地下三层,试图用利爪撕开那些莲花苞,吃掉花苞内的人类。
花苞坚韧,但终究会被撕破。
她有两个选择:一、放弃这上百个活人,继续前进,去找姐姐;二、留下来战斗,拯救这些人。
女孩看着遍地的巨型莲花苞,她咬紧了牙,胸腔内好似塞满乱麻。
在今夜,她决定回到姐姐身边,她摒弃黑暗而奔赴光明,但现在,她又犹豫了。
她听到了命运那饱含抑扬顿挫的高声嘲讽:“你这矛盾的小怪物,你喜欢我的安排吗?在你刚刚正式决定奔赴光明后,你就遇到了火车轨道难题——你要为你最爱的一个人,放弃一百多人?还是要为一百多人,放弃你最爱的一个人?”
她现在没了妖核,除了不会变老,身体变得普通人一模一样,她贸然对战三只一级咒灵,极有可能会死。
有一只咒灵,已经撕破了一枚花苞。
撕裂口中露出两张稚气的男孩面容。
是一对五六岁的双生子。
其中一个,睁开了眼睛。
小小的孩子满目泪水地望向她。
“姐姐……救救我……”
菖蒲紫的瞳孔霎时剧颤起来。
身体比大脑行动得更快,等千冬回过神,她已经用左臂把双生子搂在怀中,右手骨剑横梗在身前。
此时,三只一级咒灵的注意力,全都到了她身上,它们逐渐向她靠拢逼近。
被她抱在怀中的两个孩子,用小手紧攥着她的衣服。——她想起了十年前的那个寒峭春夜,她把菜菜子和美美子从地窖中抱出来时,那两个孩子,也是这样紧抱着她。
女孩把双生子放了下来,她微笑着,用左手轻摸他们的头顶。
“乖,你们躲到商铺里,绝对别出来。”
“别害怕,我会保护你们,我会保护这地下三层的每一个人。”
两个年幼的孩子泪流满面,很乖地点头,浑身哆嗦着跑向了走廊一侧的便利店。
千冬转身看向呈扇形把她包围的咒灵们。
女孩那五官秀丽且带着婴儿肥的小脸,绽放开了更加灿烂的笑容。
“坚定不移地拯救他人……这种感觉,竟然如此美好吗?”
“姐姐,七海,灰原……这就是你们一直以来的感受吗?”
“真好啊,真好啊……”
“姐姐看到我这样做,也会为我感到骄傲的。”
女孩扬起右手,洁白无瑕的窄长骨质双刃剑闪耀着白光,却不及她的目光明亮。
她对三只一级咒灵扬起挑衅的笑容,眉目间显出浓郁狠劲,恢复了少许往日的躁郁乖戾。
她依然是那个她,脾气坏且暴躁,但她又改变了,她不再渴求死亡,她向往明天。
“希望我能从这场战斗中活下来吧。”
千冬笑着,深吸了一口气,她挥动骨剑迎击向她冲来的咒灵。
“毕竟我现在,可是一点都不想死啊。”
——
22:03
地下五层,真人仍在折磨昏迷的百花莲。
地下三层,千冬和三只一级咒灵厮杀着。
22:12
昏迷的百花莲,忽然醒来。
千冬击杀两只一级咒灵,失去左臂。
——
“尔等鼠辈……以为仅凭这种卑劣小技,便能战胜妾身吗?”
“当真是……可笑至极。”
伪夏油站在一旁,真人蹲在地上,他们齐齐看着仰面倒地、忽而从昏迷中苏醒的白发式神。
她的心口被刺得血肉模糊,她的双眼被戳瞎。
从她眼眶溢出的血流,嫣红了她的面颊,她那依然美得惊异的面庞,展露了笑。
这是一个清浅却极致邪异的笑容。
百花莲站起了身。
从她身上迸发的浓重的可怖不详气息,令真人不禁向后退了几步。
她抬起了头,被刺瞎的双眸犹如两汪血潭,她太阳穴上的莲花妖纹,颜色加深为接近黑的红。
“妾身之所以是百花式神……是因为,妾身屠杀了一百只花妖……”
“就让尔等秽物,见识此身——此罪孽之躯的邪异领域。”
“领域展开——”
“【百花死境】。”
白发式神的背部,倏地燃起烈焰,烧破衣料,露出皮肤。
满背的瑰丽冶艳的百花图纹身,好似有了生命,疯狂蔓延扩散,顷刻间蜿蜒爬上她的脖颈、脸颊、双手。
至暗的黑暗以她为中心爆发,霎那间吞噬了企图逃离的假夏油和真人。
尽是混沌的生得领域内,一个又一个黑影,从白发红眸的式神的背后滋生。
那一道道黑影,凭借轮廓就能分辨出,她们皆是女子。
她们是死去的花妖的深深怨念,积压在百花莲的生得领域内。
千年之前,灵气无端地凋敝绝灭,妖怪们无端地癫狂失智,彼此厮杀,吞噬同类。
百花莲未能幸免。
她是族中最年幼的妖怪,却是最后活下来的那一个。
待到她恢复神智,她已杀了她的每一个姐姐。
被她杀死并吞噬的姐姐们的力量,凝结出了百花妖核,印刻下了百花纹身。
她自知她是罪孽深重、不应当活着的妖怪,若不是她遇见了朝露大人,她早已自决。
“姐姐们……”
百花莲扫视过每一道怨念凝固而成的黑影,她至今仍能清晰想起她们未死时的容颜。
“妾身深知自己是负罪之身……但请你们,帮助妾身一次吧……”
“妾身很快会奔赴黄泉,与你们相聚。”
上百个黑影们无声地动了,包围面色惨白的真人和假夏油。
真人想展开领域,但在先前的战斗中,他已经元气大伤。
假夏油根本没有领域。
一手策划阴谋、害死无数人的咒灵和诅咒师,被黑影们的撕扯啮噬吞没,不留一点残渣。
——
22:15
地下三层,千冬击杀最后一只一级咒灵,失去整个左半边身躯。
地下五层,百花莲展开领域。
22:18
千冬倒地。
百花莲闭合领域,倒地。
——
这就是……最后了吗?
身体是如此冰冷沉重,好似有寒风吹刮戳刺内脏。
哦,差点忘了……她的身体被咒灵啃掉了一半,确实有风往里面灌。
好冷,真的好冷……现在不是六月吗?怎么会这样冷呢?是因为失血过多吧。
她那一年,坠入山中深壑,被大雪活埋在坑底时,也是感到这样冷……后来,她杀死关押她的村民,从地窖逃到冰天雪地里时,也是感到这样冷……
这大概就是死亡的温度吧?千冬模模糊糊地想着,她感到自己快要滑入一个深不见底的黑暗地方了。
她想起了许多琐碎事。
是菜菜子和美美子一点点长大,从头顶到她腰部的小娃娃,长成比她高好多的少女……这两个孩子是多么好啊……她“叛变”为诅咒师后不方便外出,是喜欢逛街的菜菜子帮她买衣服,那家伙时常夹带私货,给她买辣妹风超短裙,被她锤得满头是包……美美子继承了她的厨艺,会用高钙牛奶给她做甜品吃,有一次她吃着牛奶布丁,被美美子摸了头,那一刻,她都有点分不清,她是姐姐,还是美美子是姐姐了。
她今晚出门,菜菜子和美美子以为她只是外出办点小事……高专相关人员,都不知道她有家人,她死掉后,不会有人把她的死讯转告给美美子和菜菜子……这样很好,就让她们以为,她是受够了美美子沉迷手机,一怒之下离家出走了。
还有大叔和阿姨,世上估计没有人比他们更纯善,所以他们才会有那样的儿子……她和美美子和菜菜子,和大叔阿姨生活了近十年,已然是最亲的亲人……大叔和阿姨知道她不是人类,却依然爱着她……很久以前,菜菜子和美美子还小,大叔把俩孩子搁在左右肩头,走在前面,她和阿姨并排走在后面,在回家的坡道上,夕阳把他们影子拖得很长。
七海和灰原……这两个小鬼头啊,转眼间都成了奔三大叔……七海早衰得真严重,简直像个中年人,估计已经在脱发了吧?
千冬想到这儿特别想笑,但她没有勾起嘴角的力气了。
她怎么可能讨厌他们呢,她从来不曾讨厌过他们。
他们以凡人之躯,对抗诅咒,克服恐惧和自私,勇敢而无私地拯救他人……她好倾佩他们,好羡慕他们,好喜欢他们,她也想成为像他们那样坚定的人。
……她也做到了,不是吗?
她终于毫不矛盾地坚定了一次。
今夜,她坚定地拯救了上百人。
尽管她付出的代价,是她不再愿意舍弃、想要好珍惜的生命。
她察觉到姐姐展开了领域又成功地关闭了领域。
姐姐真厉害,姐姐控制住了自己……姐姐没有因为领域而魔化……
她好想见到姐姐啊……别离一百多年,仅仅重逢了几分钟,她还冲着姐姐发了一顿脾气,她真糟糕啊……她到最后也没能再叫她一声“姐姐”呢。
啧……她怎么还有点想见见那个葡萄眼和三七分呢……
女孩缓缓地阖上了眼皮,她圆润的小脸上,带着一点儿浅笑。
嘛……再见了,这个让她又爱又恨的人间。
被咒灵咬掉半边的半人类半骨女的小巧躯体,一刹那,血肉尽失,化为不完整的白骨架。
骸骨又在转瞬间,变作一地骨粉。
——
22:19
千冬死亡。
百花莲将死。
施展生得领域用尽了最后一点咒力。
百花莲感到了死亡的临近。
她的心无比平静,因为她自认自己早该在千年之前死去——她是屠杀并吞噬了同族的有罪邪妖,她是朝露大人用自身性命救下的无用式神。
人皆有妄执,百花莲不是人,却不例外。
她认定自己有罪,她的妖核引来夕原家的觊觎,害得朝露大人被盯上,朝露大人献出性命,用生得术式剥夺自身咒力让渡给她,使得她活了下来。
式神的使命是保护契约者,可她的初代契约者为救她而死。——这造就了她的妄执,她决心要为二代契约者而死,弥补她未能保护初代契约者的懊恨。
在京都的那片森林,百花莲和五条悟邂逅的那一刻,她已决定了,她将倾尽此身庇护他。
因为她见到他的第一眼,心中就迸发了一种强烈直觉——她会在某天为这个人而死。
追随最强大的咒术师,为保护他而死,这在她看来是她最美满的结局。
从前,她未能履行式神的职责,未能保护契约者,她的契约者为她死去了。
如今,她弥补了她的懊恨,化解了烈焰般炙烤了她千年的妄执。
百花莲自始至终都清楚,她有一天将为她的五条先生而死,可当这一刻来临,她竟感到……颇为不舍。
不知不觉间,她已然和她的二代契约者,以及高专的术师们和孩子们,培养了深厚的情谊,她是如此留恋她和有缘人们缔结的美丽羁绊。
她想起了千冬,那孩子还待在地面……希望她离开后,那孩子能好好活着……七海先生和灰原先生会照顾好千冬的……等千冬看见重返人间的那个人时,一定会极为快乐。
百花莲侧首,看见了一只灰黑色的小方盒,盒中封印着她的契约者,可她看不见且听不见他。
方盒离她非常近,她伸手就能触及,但她已没有手臂了。
咒力耗光后,她将如同咒灵,如同尘埃,彻底消散,不留印痕。
在这最后的时刻,她也有点想,再看她的契约者一眼啊……百花莲有些惋惜地想着。
朝露大人已经不在现世,五条先生就是她在现世最喜爱的人类。她很喜爱这个强大的、年轻的、孩子气的契约者。
他有时累到在书房的沙发上睡着,她会为他盖上薄毯。他的睡颜正如一名十八岁的少年,安静到近乎乖顺。上千岁的式神喜欢可爱的人类孩子。她最喜欢入眠的契约者,她觉得安睡的他,就像是一个极可爱的半大少年。
她消散后,今后谁会为他在深夜盖一条薄毯呢?她不由得思索着这个问题。
她的契约者,她的五条先生,是最为强大且最为孤独的人,宛如孤高悬挂于天穹的银白明月。
不过她很清楚,他从今往后不会再孤独了。天穹中曾经有两轮月亮,其中一轮月亮陨落了,而她复活了陨落的月。
百花莲知道自己的时间所剩无几了。
她呼唤了他——像是自邂逅那一天起、迄今为止,她呼唤他的每一声那样温柔而轻缓。
“五条先生……”
[莲……我在,我在……]
结界内,五条悟回应了她,不止一遍。
但她听不到他的声音。
“五条先生,您看不见妾身,真好……现在的妾身,当真是不堪入目……”
[不……不论你变成什么样子,我都愿意看着你……]
无所不能的最强术师,神明降世的六眼之子,受困于漆黑的结界内,他的所爱之人在结界外,她为救他而赶来,她为救他而惨死,而他什么也做不到。
他甚至不能看到她,只能听着她的呼吸愈发微弱。
男人的手狠狠攥住衣襟,他感到他的灵魂好像飘离躯壳,从高处俯视着一个无比狼狈的男人。
左锁骨处的并蒂莲图腾在淡去,五条悟清晰感受到,他和她之间的“契约”和“束缚”变得越来越脆弱稀薄。
他很想握住她的手,式神的体温比人类低,手冰凉细腻如同白玉石雕琢而成,好似等着被人捂热……他还想轻抚她的纯白长发,把飘浮在空气中的发尾捉住,缠到手上,就像是他平时经常做的那样……
但他现在什么也触及不到,狱门疆将他和她完全隔绝,他只能死死地用手抠住他左锁骨处的那枚契约印记。
她又咳嗽了一声,他看不见她,可他知道她的血液和人类一样鲜红,她的面容一定遍布红得刺目的血痕了。
“妾身是残杀了上百名同类的罪孽之身,是害死了初代契约者的失格式神,是不应当存在于现世的古旧残影……妾身早该死去了,却苟活了如此之久,妾身真是有罪。”
“五条先生……”
她那气若游丝的声音变得更加轻柔了。
他知道,她是淡淡地笑了。
“妾身是罪者……与您相遇,是妾身的至幸……”
“很抱歉,妾身无法继续追随您了……”
“妾身活了千年,本以为不会再留恋人间,不会再惧怕死亡……未曾想当这一天真的到来时,妾身竟也畏怯了……”
她很轻很轻地、缓缓地说道。
“有缘之人,你与妾身的缘尽之日已至……”
最后,她没有说“再见”。
最后,她又呼唤了他。
“五条先生……”
狱门疆外,她合上了眼帘。地下五层无风,一大片宛如细碎星辰般柔亮的雪白纤尘却翩然飞旋扩散,瞬息间消弭于空气之中。
狱门疆内,他的指甲深深嵌进了左锁骨处的皮肤,朱红与雪白的曲线交织而成的并蒂莲图腾彻底消失,那一小块皮肤干净得如同从不曾有过任何印记。
[莲……晚安。]
手无力地滑落,衣袋里有什么物件,硌到了他。
五条悟取出了那物件。
雪白的丝绒,银白的戒指,苍蓝的钻石,与他的眼睛一致的颜色。
那天下午,家入硝子问他,你有和她挑明吗?
他的回答是“还没有”。
当时,他的口袋里就装着这只白色丝绒盒,最近两个月,他一直把这只盒子揣在兜里。
他确实是天性恶劣,纵然动了真情,也将一颗心围裹上轻慢浮荡的外壳,不愿承认。
可他没有机会对她坦言了。
他的所爱之人已与世长辞,她直至永眠也不知晓,他对她究竟怀着何种情感。
他这双神之六眼能看见那么多,却未能见她最后一面。
他再也看不到,他最想看的她了。
——
22:22
毒药失效后,七海恢复行动,赶来和其他高专人员汇合。
22:24
笼罩整个涩谷的“帐”外,众人在进行“紧急3分钟会议”,准备进入“帐”内,营救五条悟,助战百花莲。
七海告知了伏黑惠和虎杖悠仁,公园湖心亭旁边埋着特殊咒具,两名少年动身去取咒物。
百花莲死亡。
白发紫瞳的少年第一个发觉了不对劲。
紫水晶般的眼瞳惊颤着,狗卷棘从衣袋中取出了一只拇指长的玻璃瓶。
玻璃瓶中装着一朵比真花更漂亮的袖珍风信子,正在粉碎、消散。
狗卷棘用微微哆嗦的手,拧掉瓶塞,将那花倒在掌心,紧紧攥住,像是试图保留一只即将飞离的蝴蝶。
留不住的,花儿化为雪末般的齑粉,随风消逝于空气。
在场的大多数人,都从口袋里取出了一只小玻璃瓶,瓶中装着各式各样的花儿,人们眼睁睁地看着那花弥散。
这盛着花的纤巧瓶子,是人形式神上个月制作的、赠予众人的小礼物。
极致的沉默中,人们意识到了一个残酷到砭骨的事实。
百花式神,陨命。
她死时,无一人见到。
她死时,他们都知道。
上千年的岁月,最后只有小小玻璃瓶中的花儿的散逸,作为这漫长而美丽的生命的终篇。
狗卷棘第一个转身冲进了“帐”。
其余人随即紧追而上。
——
22:27
众人抵达地下三层,发现上百名存活的普通人。
和被咒灵撕得残破不堪的、十二岁孩子的衣服。
那孩子没留下尸体,只有融化在血泊中的骨粉。
衣物沦为血迹斑斑的褴褛碎片,唯一完整之物,是一双小巧的黑色基础款运动鞋。
浅金发男人拾起了那双鞋。
长着圆眼睛的黑发青年,捡起了破碎衣物。
七海,灰原雄,双手都颤栗得差点将手中的物品再次弄掉到地面的血洼中。
22:29
众人抵达地下五层,在地板上发现狱门疆。
不见百花莲的尸身,她已如咒灵一般消散。
22:47
伏黑惠和虎杖悠仁带着特殊咒物归来,破除狱门疆,成功救出五条悟。
22:50
百花莲、千冬,正式确认死亡。
全部术师和辅助监督,无人伤亡。
113名普通人,确认存活。
涩谷事变,终了。
百花式神,半妖骨女,以命为祭,平定涩谷之乱,换取众人平安。
【 bad end·千年孤寂之莲·达成】
【bad end·百年伶仃之骨·达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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