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知白元宁感染瘟疫,掌柜也无法再留下他。
被赶出去那一日,天气依旧明媚得不得了,阿妩搀着虚弱的白元宁跪在客栈前。
午后的暑气最盛,白元宁微闭着眼靠在瘦小的阿妩身上,气息奄奄。
阿妩一边撑着白元宁,一边不住磕头,求着掌柜留下她们。
“掌柜的,求您了,阿宁现在这般无法行走,等他身子稍微好些了,我们再走行不行?”
街上偶有几个人走过,见到此种情形纷纷叹气,摇了摇无奈地走了。
正逢瘟疫,得了病的人如洪水猛兽,哪里会有人愿意留着?
“小姑娘,不是我不愿意留,是如今他身染瘟疫,如果我把他留在客栈里,那客栈里其他人怎么办?”掌柜从怀里掏出一串银钱递过去,“现如今银钱虽不比当初有用,但有总比没有强。你权且拿去,去城西处临时搭建的棚子里寻个落脚处吧,那里全是染了瘟疫的人,你过去会有地方住的。”
阿妩搀着白元宁,眼泪如断了线的珠子般落下,喃喃道:“我会有办法救他的,能不能,能不能再等几日。”
“阿妩。”白元宁半睁着眼,气若游丝,“走吧,留在此处只怕感染了其他人。”
身形瘦弱的阿妩背起白元宁,一步一个脚印地朝城西走去。
白元宁伏在她背上,身子疲软使不上劲,满含歉意道:“辛苦了你,阿妩。”
阿妩脸上的汗珠混着眼泪噼里啪啦地落在地上,她腾不住擦汗,咸咸的汗液从脸侧滑落至紧抿着的嘴,甫一开口,嘴里一股咸味。
“阿妩不辛苦。是阿宁救了我,对我好,我也要对阿宁好。”阿妩吃力地将白元宁放置在闲置在一旁的板车上,拖着他继续往前走。
“阿妩,别管我了。”白元宁顿了好一会,才开口,“你现如今尚未感染瘟疫,若是能出城便赶紧出城,若是走不了,便躲起来,离感染者远一些,等,等往后仙门派了人过来找到救治之法时再离开。”
阿妩脚下步伐一停,摇摇头道:“不会的,阿宁你一定可以得救的。”
阿妩拖着白元宁走了一日才到城西,却被告知城西的棚子里已经住满了感染瘟疫的百姓,没有空位了。
阿妩锲而不舍地拖着白元宁四处寻可以住下的地方。
总算是在废弃庙宇发现空地,阿妩将白元宁从板车上拖下来靠在破败佛像边,给他盖好衣服,喂了水,坐在一边望着他不说话。
黑漆漆的夜里,阿妩点起了一堆火,就着微弱的火光静静地端详着昏睡着的白元宁。
他生得很秀气,性子温柔善良,带着点内敛。不说话的时候眸子总好似浸在水里,带着点波光,叫你瞧了移不开眼。
他这样善良,有担当,为着这一城百姓搭上了自己的性命。
在仙门里,他如今也算是年龄尚小的那一拨弟子,可那么多弟子,有谁能和他一般勇敢?
阿妩摸着自己的手不说话。
夜渐渐深了,火也灭了下去,只剩一堆炭火泛着莹莹红光。
白元宁在半梦半醒之间,似有温热的水沿着嘴角缓缓流入嘴里,他正渴得要命,咕噜咕噜喝下去几大口,再次陷入昏睡。
白元宁再醒来时,天光熹微,阿妩就在一边浅浅地睡着,白元宁一动她立马就醒了。
“阿妩,我睡了多久?”
“你睡了三日啦!”见到白元宁醒过来,阿妩显然是高兴得不得了,从地上站起来朝火堆走去,火堆早已熄灭,但上边支着一口小锅,盖着一块木板,从木板缝里微微透着一股热气。
“你饿不饿?我熬了点汤给你。”阿妩拿着不知从哪里捡来的木勺和木碗,掀开木板,从锅里舀汤。
姜扶秋抻着脖子朝里面瞧了瞧,一大块鱼肉卧在奶白色的汤里,翠绿的葱花和鲜红的辣椒浮在汤面,看着极为鲜香。
“阿妩。”白元宁揉着还有些疼的额头,不解地问道:“我,我是怎么痊愈的?”
他身子现在大好,那些瘟疫的症状全数退了下去。
“这,这我也不知道。”阿妩看起来很是心虚,将鱼汤递给白元宁之后便缩在一边不说话,只看着他。
白元宁眼尖,一下子就瞥见阿妩手上的伤口,很长的一道伤口,皮肉翻出,不像是被寻常东西划伤的,也不像是无意划到,倒像是故意被人拿着什么利器划开的。
思及此处,白元宁下意识地扫了一下四周,果不其然,在角落里有一块白瓷碗。
瓷碗边缘还有红色血迹。
阿妩真是连撒谎也不会。
“阿妩。”白元宁撑着虚弱的身体站起来,捡起那块碎片,目光沉沉地盯着阿妩,“这是怎么回事?”
阿妩到底是个小孩子,在白元宁的逼问下“哇”地一声哭出来,从阿妩断断续续的解释中,白元宁终是明白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阿妩自蛮荒之地而来,来南荒寻一个落脚之地。她的家乡爆发了瘟疫,死了大半人,本就在蛮荒偏远之地,邪祟出没最为频繁,瘟疫爆发后逃出村子的大部分人也叫邪祟拆吃入腹,剩下的人留在村子里等死。
为了不让感染的范围扩大,村民们自发将家里得了瘟疫的人送去后山活埋掉。阿妩的父母感染了瘟疫,本该送去活埋,但阿妩无法割舍,夜半时分去了后山。
阿妩的爹感染的时间太长,体力不支早就闷死在土里了,可阿妩的母亲尚有一丝生机,于是阿妩偷偷将人背了回来。
在家中躲了几日,阿妩的母亲竟然奇迹般地恢复了,可那个时候,阿妩因后山行导致自己染上了瘟疫。
村民们上门围堵时发现了早该死掉的阿妩的母亲,震惊之余,有人传出了阿妩母亲是这瘟疫的解决之法。
可要怎么解决呢?众人想了想,笃定吃了阿妩母亲的肉必定能好。
阿妩是第一个吃肉的人。
村民们不放心,让阿妩先吃了肉,阿妩含着眼泪被逼着咬下了她母亲的一块血肉,此后果真好了起来,于是村民们纷纷开始吃肉。
阿妩的母亲,在她面前被活活地杀死,被一块块地切割开来煮熟了分食。
阿妩总是梦见母亲临死前对她大喊:“走啊,阿妩,走啊,快走!”
那群村民急不可待的丑恶嘴脸成了阿妩的梦魇。
不知为何,除却阿妩,其余吃了肉的人并没得到好转,依旧死去,但其余的人不死心,对阿妩虎视眈眈。
阿妩在下着暴雨的夜里逃脱出来,所幸并未遇见邪祟,一路平安至婺城。
但有村民也追了过来,跟到婺城时体力不支倒地暴毙,婺城百姓好心给他收了尸,瘟疫就是从那个时候爆发的。
但阿妩无论如何都不会再感染了。细细想来,兴许是吃她母亲的肉的时候是硬生生咬下去的,连带着喝了血,有用也许是血。
她试了试,白元宁果真好转起来。
“我不是不想救这城里的人。”阿妩垂着头闷声道:“等瘟疫被发现的时候城内感染的人太多了,我也不能确定我的血有没有用,若是没有用只怕白白耽误了旁人的救治,即便有用,人这么多,每个人都喝一些我只怕……”
只怕也撑不住。
“而且,而且瘟疫这么严重,他们要是知道我的血兴许有些用,会不会把我抓起来关着。”阿妩继续说道,“如果他们发起疯来,像当初在村子的那些人一样,我们会死的,我害怕。”
“阿宁,我求求你,你千万别告诉别人。”阿妩抱着自己瑟瑟发抖,“我害怕,真的好害怕。”
“好,我定不告诉别人。”白元宁摸了摸她的头,叹气。
失去母亲的时候,阿妩一定是很痛苦的。
白元宁自然是放任这满城的百姓不管,他也曾偷偷给感染者喂了自己的血,但奇怪的是并没好转。
有一日,有人发现了在废弃庙宇里的白元宁,感染了瘟疫但却好转的白元宁。
众人围堵上门的时候,阿妩有那么一丝责怪白元宁,如果不是他心怀这天下苍生,非要去救人,就不会有如今这般局面。
她原本想着白元宁是仙门之人,面对这群手无寸铁的百姓,就算他们刻意刁难,白元宁也能应付得来。
但她没想到人心险恶至此。
那群人来的时候声泪俱下,拉着白元宁求他前去看看新的感染者,说是发现了不同寻常之处。
毫无防备的白元宁欣然同意,拿着拂尘就去了,临行前还摸了摸阿妩的头,嘱咐她在破庙里等他回来,他很快便会回来的。
阿妩拉不住他,也没有什么理由留住他,她也信了那群人的嘴脸。
可等啊等,等了一日都不见白元宁回来。
最后等到的就是一碗肉汤。
一碗热气腾腾的,除了肉和水什么都没有的肉汤。
闻到味道的阿妩当场剧烈呕吐起来。
她死死抓着白元宁曾靠着睡的柱子,指甲划出了深刻分明的几道,吐着吐着没了力气,她蹲下神,眼泪噼里啪啦地落了下来。
“你,你偏不信,现在好了,连你也死了。”
“你也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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